淡扫娥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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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庐狭窄,十几个侍奴挤在屋子里让赵瑟胸闷气短,难以呼吸。令侍奴们掀开窗子,仿佛宽敞了些,然而门口司仪高亢绵长,带着回声的通传却又一声接着一声地闯进赵瑟的耳朵。它们像钻头一样钻进赵瑟的心底,让她非常难受。
八镇藩帅的使节到了……上都正五品以上的官员都来了……四家七氏的贵夫人们都携着夫君到了,四家七氏的族长也都亲自赏光捧场。唯一的例外只有韩国夫人张媛,。她生病了,不能亲至,只好由她的夫君韩国公牵着他们的小女儿出席……
司仪们一声接着一声的通传很容易给人一种错觉,以为这名单永无休止。赵瑟被这永无休止折磨得头疼。于是她挥手令侍奴们退去,并紧闭门窗。感觉似乎好了一些,但仍然睡不着。于是她只好便命外面立着的侍奴送参汤进来。
或许是怕吵到赵瑟,只有一个侍奴被推举进来送参汤。他的脚步很轻,托盘齐肩举着,又低垂着头,青花瓷的汤碗便遮蔽了他大半的容颜。于是,等到赵瑟从他手里接过碗,才发现碗后的这张容颜竟是如此的可爱。
汤碗掉在地上发出不怎么爽快的脆响,参汤从碎片的缝隙蔓延开来,将周围老大一块儿红毯润染成棕色。赵瑟猛得从卧榻上跳起来,握着那侍奴的手叫道:“十一!”她的手和声音一起颤抖着。
侍奴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神色有些黯然。他咬了一下嘴唇才轻声唤道:“小姐……”
“米饼……”赵瑟虽然或多或少有那么点儿失望,声音却依旧激动。她抱紧米饼,念念有词的嘀咕道:“你在这儿,太好了。你不知道,十一他欺负我!”说着,她的眼泪便流下来,晕开了妆容,使她看起来像一只彻头彻尾的小花猫。
虽说和米饼告状一点儿意义都没有,但有个人能让你抱着发泄也是好的。赵瑟便觉得满足了许多,呜咽着拉扯米饼一起坐在卧榻上,以和米饼同仇敌忾的精神对付参汤。可是米饼从来都没有正式认同赵瑟和他是一伙儿的说法。他只是重新盛了一碗参汤,喂着赵瑟一小口一小口的喝下去罢了。
赵瑟喝完了参汤,大约也哭过了瘾,随便抹了一把脸,破涕为笑。她搂着米饼一边摇晃一边说:“十一他不要我们了没关系,以后就我们两个相依为命了,气死他……”
米饼叹了口气,脸上泛起一阵为难的神气。他尴尬地听着赵瑟自说自话了半天,终于还是箍住赵瑟的两臂,颇为难受地说道:“赵小姐,米饼今天是来和你告别的。过了今日,咱们大约再也没有相见之日。我想……”
赵瑟闻之色变,几乎是死命得在米饼手掌中挣扎着。她怒道:“不行,我不放你走!十一他怎么能这样!这个坏蛋!坏蛋!”
米饼哀伤地看着赵瑟挣扎,放开她,轻声说道:“十一哥说,就是要让所有和他有关的东西全部消失,只有这样,你才能忘了他。”
“不要!”赵瑟像抱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抱着米饼,使劲地摇头,“不要离开我。”
“我不是十一哥!”米饼略微提高了声音,“十一哥他走了!你为什么还要自欺欺人!我……我也要走了……”
在这一瞬间,赵瑟可以听到心底里“嘎”地一声轻响。维系着她的最后一根细线就此断裂。将要失去米饼,失去她和十一最后一点儿相关的事实成为压垮赵瑟的最后一根稻草。昨晚的一切,那梦境一般被她嗤之以鼻地场景在她的眼前飞快地闪现。她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此时此刻,她的脑中似乎千头万绪,有无数地锦囊妙计耸动着;又似乎一片空白,如死去了一般寂静。
米饼从赵瑟软弱无力的控制中挣脱出来。拿过妆镜前的粉盒帮赵瑟补妆。他的动作极其温柔,眼睛注视着赵瑟脸上哪怕最细微的表情变化。事实上,赵瑟的脸上根本就没有任何表情。而如果赵瑟这时候是清醒的话,他一定可以从米饼眸子中发现那浓得化不开的温柔。那是一种怎样危险的预兆啊!
米饼补好了妆,捧着赵瑟的头仔细端详着。他的嘴唇需要极大的克制力才不会和赵瑟的肌肤接触。他端详了许久,不舍地道:“我可以亲你一口吗?既然要永别,再也没必要继续隐瞒下去。我一直都是那么的喜欢你……”
赵瑟仿佛并没有理解这段话的含义。她明显陷入了米饼所不知道的未知世界。她的脸是苍白的,没有任何表情的,她的目光也是涣散的。然而,赵瑟的确是轻轻点了点头。
米饼在赵瑟的鼻翼轻啄一口,很轻,像蜻蜓点水,一触即走。他的脸上泛起一层粉红。
“那我走了……”米饼压低声音说。
然而他退到青庐门口,见赵瑟仍然陷入另一个世界的思绪无法回来,终于于心不忍。他略微踌躇了一下,无论如何算不上温柔的指责便如井喷一般汹涌而出。他只盼可以当头棒喝,打醒赵瑟。
“你们女人,总是不肯承担责任!总是什么都不肯失去!总是不肯做出一点儿牺牲!总是等着别人来替你来收拾烂摊子,总是等着别人来为你们牺牲!明明都是你们靠自己的力量能做到的事情!为什么偏不去做!你明明既舍不得傅铁衣的好处又舍不得我们十一哥,就应该大方的承认,偏要装出那样一副深情模样做什么?”
“十一哥他走了你有什么好伤心的?他难道不应该走吗?难道这不是你自己的选择吗?十一哥有权利伤心,陆子周有权利伤心,傅铁衣有权利伤心,可你又有什么权利伤心?所有的一切不都是你自己一个人造成的吗?”
赵瑟的眼珠轮了一轮,恢复了些生气。她沙哑着嗓子问道:“你说什么?”
米饼叹了口起气,坐回到塌边,扶着赵瑟的肩膀说道:“本来我也觉得十一哥死心眼,那天夜里,十一哥回来看你,我在外面守着,听了陆子周一袭话,总算才茅塞顿开。那夜陆子周给我说,就是打掉孩子的那件事。他说既然你已经做到了这一步,为什么还要放弃?为什么不能再往前走一步?就这样放弃,意味着的是双重的背叛。没有什么再比这样半吊子的事让人无法忍受的了!陆子周都无法谅解的事,十一哥他更加难以谅解。十一哥他怎么能答应你的要求留下来?那样子你何止是双重的背叛,那将是三重的背叛。十一哥这个人一直就是个死心眼,他要的是纯粹的东西,便是再舍不得也要离去。”
“双重的背叛……子周他真的是这样说的吗?”赵瑟开阖着嘴唇,像垂死的鱼儿一样问着。
米饼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忍,转而换了抚慰的笑容道:“好了,不要伤心了。事已至此何必徒劳哀伤。乖乖地做一个小新娘吧。你能忘了十一哥,快乐地活下去,就是十一哥最大的心愿。”
“怎么可能忘得掉……”赵瑟无意识地说着。她的嘴角扯出一个苦笑。
当赵瑟从不知所谓的世界中苏醒过来的时候,米饼已经彻底从她目光所及的世界中消失。赵瑟有一种溺水而亡的感觉。这青庐,她再也呆不下去,抑郁憋得她胸口几乎要爆炸。赵瑟走出青庐透气,外面守着的侍奴完全不能和斋宫的女侍相比。赵瑟是要杀人的,他们怕死,女侍不怕。所以他们根本就无法阻拦赵瑟,只能引着赵瑟往后面相对比较僻静的花池去。新人不好好在青庐呆着,在婚礼之前跑出来勾引男人是非常丢人的事。
赵瑟坐在牡丹花海里,身畔就是一株血红的牡丹。不怎为什么,赵瑟偏就觉得它像眼泪。盯着牡丹花瓣和其上嗡嗡采蜜的蜜蜂,赵瑟心里翻来覆去都是十一和陆子周的声音。
“要求别人牺牲总是容易的啊,瑟儿!”
“这是双重的背叛!我永远不能原谅……”
赵瑟在霎那间豁然开朗了。是的,她理解了!的确是双重的背叛,的确是只能让别人去牺牲……
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可不就是双重的背叛吗?赵瑟想。
对十一,明明一开始心底里就知道不能实现,还是迷失在对他的爱里做出了那样的承诺。这是第一重的背叛。到最后,贪心地以为鱼与熊掌可以兼得,于是以爱的名义作了那样的要挟,这是第二重的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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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陆子周,放弃掉和十一的誓言也就算了,为什么,明知道希望渺茫还要坚持。因为十一的缘故,他们失去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这是她对他的第一重背叛。既然失去了孩子,就应该换来坚守誓言的代价。然而明明按照她的要求牺牲掉孩子还是要取傅铁衣,孩子的死,陆子周的牺牲就变得毫无意义。这是她对她的第二重背叛。在这件事情上,她毫无疑问同时背叛了陆子周和十一两个人。难怪陆子周无法谅解,就算她自己也无法谅解。
对傅铁衣,或许,她对他的背叛已经像千层饼一样,数都数不过来……
“爱情或者没有什么了不起……”赵瑟双手交叠着贴在小腹上,那里礼服上的金光闪闪的神鸟高傲的昂着头。她想:“然而,背叛则意味着失去……”
“要求别人作出牺牲总是容易的,十一,你是这样说的吧……”赵瑟慢慢的开口,将以上的话语说出声来……
女侍们很快找到赵瑟。当然,有侍奴领路,这一点儿难度都没有。她们半强迫地将赵瑟扶起来,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将赵瑟的妆容整理如新。之后,她们便架着赵瑟进入喜堂。吉时已到,上都所有的权贵都看着呢,绝不容赵瑟的任性搞出一点儿意外。赵瑟则乖乖地由着她们摆弄,像绣衣阁那些展示衣裙样式的玩偶。
“做一个乖乖的小新娘……”她想,“如此重要的一场大戏,我可一定要好好表现……”
有别于迎亲之时的奢华,喜堂布置得反而朴素起来。堂上以白鹿皮、青铜礼器和玉器为装饰,完全没有世俗婚礼的恶俗。男女傧相穿着墨绿色的礼服分列东西两边,从满堂的宾客中间隔出一条道路。道路上铺着三尺来宽的苇席。苇席一直延伸到喜堂的尽头。苇席的尽头是一张长长的几案,几案后并排摆放着两个坐垫。案上则竖着一对儿镶金龙凤,手臂粗细的红烛,红烛上的火焰猎猎起舞。这是喜堂陈设中唯一的一抹红色,士族的婚姻从不向庶民那样到处都充斥着热闹的红色。对于他们来说,婚姻是和祭祀一样庄重的事情。嘉礼正堂必须高贵肃穆,完全合乎古礼。
因为皇帝特别派了燕王妃代表自己做证婚人,于是嘉礼便由燕王妃卢文谣主持。女侍们充当的执礼之宾全部换上肃穆高雅的深衣,以皮弁束发。为先导分别从东西两侧将赵瑟和傅铁衣引上喜堂。
傅铁云做为陪嫁的滕娣扶着傅铁衣,他头上的冕旒既遮蔽了他的容颜也挡住了他的视线。作为赵瑟的侧夫,陆子周扶持着赵瑟。他在临上场之前才被傧相引来,并没有机会和赵瑟说话,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赵瑟一眼。这一眼,在赵瑟眼里就曲解成了期望。赵瑟也需要用团扇遮住脸盘,因此也看不见路。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兴起来的缺德规矩,好在陆子周还是靠得住的。
他们走过那长而窄的苇席路,一并坐在桌案之后。带着鬼面具的神汉一手举干戈,一手执鼓,绕着他们跳了一阵大神之后,嘉礼正式开始。
最先是沃盥礼,执礼之宾呈上铜瓶和铜盆,赵瑟和傅铁衣需要在这铜盆里洗干净手。傅铁云拿着一只铜瓶帮傅铁衣沃盥,陆子周则拿着另一只铜瓶帮赵瑟沃盥。他微微弓下腰,从铜瓶中倾出冷水,衣襟中散发出艾草的味道。赵瑟有一点迟疑,但陆子周坚定地将水浇上她的手背。于是赵瑟洗了。陆子周用白色的软巾帮赵瑟擦手,赵瑟试图从他的眼睛里找到一些提示,然而什么都没有,赵瑟微微有些失望。
接下来就是最重要的同牢合卺之礼。所谓同牢便是夫妻合吃一碗豕肉,所谓合卺便是夫妻共饮交杯之酒。行过同牢合卺之礼,夫妻便算是作成了。经过洞房花烛之夜,还要将两人手上的戒子摘下来封存于匣,生下的女儿才能得到家族的祝福。
同牢礼一点意外都没出,赵瑟喂了傅铁衣一口,傅铁衣喂了赵瑟一口。傅铁衣喂赵瑟时格外的温柔体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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