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扫娥眉
“就是软禁,对吧!”赵瑟笑了笑,问。
赵斯诚俯下身去道:“小姐恕罪,夫人的意思是请小姐陪伴列祖列宗。”
赵瑟盯着赵斯诚露出来的后颈瞧了一会儿,点点头道:“那就去看看我的牢房吧……”
阁楼以前大约是储香料用的,临时收拾出来,空气中还弥漫着浓郁的檀香味道。屋子布置得极为素净,像是家庙这种地方该有的样子,只是狭隘异常,是那种所谓的仅能转身的斗室。室中只有一桌一榻。桌面上除了老生常谈笔墨纸砚,还摆了一本书。赵瑟拿起书翻了翻,却是一本《春秋》,心中微微有些吃惊,自言自语道:“本以为祖母大人要让我读读家谱,抄抄家训,倒是想不到竟是让我读史……”
赵斯诚保持着躬身施礼的姿势,插嘴道:“夫人说,请小姐以史为鉴。”
赵瑟笑了笑,忽然有了些恶作剧的心思。她靠近赵斯诚,微微垂下头去探问:“《春秋左传》开篇第一段就是‘郑庄公克段于焉’。子周告诉我说,‘郑庄公克段于焉’讲的是阴谋,满本《春秋》讲的都是阴谋。我虽然一直都没大读懂,但是我想,子周说的总是对的。祖母而今让我学史,不知有何深意?大总管你觉得呢?”
赵斯诚后退两步,站到门外,仍然以波澜不惊的口气答道:“奴婢微贱,不识诗书,看不懂《左传》,小姐恕罪。”
“那也没关系……”赵瑟挥挥手道:“你下去找祖母大人复命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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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管家赵斯诚退下之后,女侍们多留了片刻。他们拿来素衣黑纱请赵瑟换。赵瑟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还穿着缯红色的喜服。今日之事,桩桩件件对赵瑟而言都不是轻松的事。心中的沉重掩盖了身上的沉重,她竟是没有发觉自己一直都穿着这沉重的礼服。而今看起来,可真是绝妙的讽刺哪!
女侍们服侍赵瑟换过衣衫,以托盘盛了白粥和三五样小菜送进来。总算可以吃饭了!赵瑟几乎忍不住要欢呼雀跃。的确,菜是忒差了点,但既然是软禁或者说坐牢,自然就没有资格去质疑饮食方面的待遇。所幸赵瑟是真饿了,清粥小菜吃起来仿佛也不是那么差劲。女侍们等赵瑟吃完,收拾了托盘,又帮赵瑟铺好了床,便一起施礼退下。
赵瑟凭窗眺望,大约在女侍们结伴离开后不久,穿着白色法衣的祭司们也排着队离开了这座家庙。仔细想想似乎也有道理,赵瑟住在家庙,严禁亲近女色的祭司们自然就只好搬出了。那么,现在一整座宏大的殿堂就只有赵瑟一个人了,而且她得独自一个人留在这里过夜。院子里也是空荡荡的,只留下了一个扫院子驼背老仆弄了把生锈的锁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摆弄。
“祖母大人这简直就像是给我行方便一样!快来吧,我的十一!”赵瑟的心中有妖精在跳舞。
不管怎么说,无论是出于巧合还是别有用心,芫国夫人这一次的安排深得赵瑟之心,完全可以称之为不谋而合。其直接导致了多年以后,史官们众口一词判定所谓“赵傅婚变”乃是赵瑟与其家族共同策划的阴谋。这完全是倒果为因。站在已知结果的历史上,评判者总能推导出各种各样的阴谋论,却忽略了血脉相连的默契往往能带来神迹一样的结果。这就是所谓的知女莫若母。而事实上,作为当局者的赵瑟,始终都相信这一默契的存在。
当天晚上的月亮很圆很亮,星星也跟着愈加璀璨起来。赵瑟怀着极为激动地心情一面数着天上的星星,一面等待她的十一。这一刻,赵瑟远比拒绝傅铁衣的那一刹那要激动、要紧张。拒绝傅铁衣是一场恢弘的大戏,导演和演员都是赵瑟,观众是整个上都的权贵士族。那一刻,是赵瑟牵着命运的手往她设定的轨道上走,她激动却不紧张。这一刻,她在等十一,该是命运牵她的手的时候了,该到她冒险的时候了!赵瑟为此激动得热泪盈眶。她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自己的血液里竟然还有这样的因子,令她的血液沸腾。
然而,直到璀璨的星光渐渐黯淡下去,激动不已得心情渐渐平复下去。天亮了,十一还没有来。
说赵瑟心里不失望,不难过是不可能的。她拒婚的事情搞得如此风光无俩,恐怕一阵风都没吹完谣言就已经传遍了上都城。只要十一他还在上都,就绝没有理由没听说。
“既然他听说了,为什么不来找我呢?”对这一点,赵瑟无法释怀。接着她又安慰自己道:“哪有如此容易的事情,十一他一定有事拖住了,或者他不知道我被关在家庙……”最后她想起除夕之夜自己也是这样等了陆子周一宿的事,不禁自嘲道:“看来我真是命不好,偏偏什么时候都是我等男人……”总之,赵瑟打算继续留在家庙,再耐心等十一几天。
白天的时候,家庙里仍然只有赵瑟一个人——锁门的老头当然不能算数。女侍们只送了饭和换洗的衣服就走,并不留下伺候赵瑟。而赵瑟白天睡觉,晚上炯炯有神地看星星、等十一。如此,又过了三天,十一没有来,赵瑟却再也等不住了。不仅她的心中对对十一充满了疑虑,而且有些至关重要的事情再不能在等了。初次之外,天天清粥小菜也吃得赵瑟想起来就要反胃。
赵瑟她扒着阁楼的窗户看了看,虽说下面没人守着,可距地面足足半丈有余的高度打死赵瑟她都不敢跳。在屋里转了几圈,想了个笨主意,将榻上的被褥铺盖拆了结成一条绳子,打算顺着绳子出溜下去。可是绳子都已然系好了扔出去,赵瑟站在窗台上攥着那些以轻薄和韧性著称的丝绸做成的“绳子”时却又不免临阵退缩。她捏了捏自己的腰,又望了望地面,心想:还是再想想看吧,万一有什么别的办法呢?总好过拿着身体与性命去冒险。就算自己无性命之忧,出点别的岔子也够要命的。
赵瑟转过身来背靠着窗户想办法。哪里还有办法可想,她分明就是在发呆。正发呆发得神游太虚之际,猛然间有人拍她后背。后面,那就是窗户啊,!窗户外面就是……赵瑟吓得跳起来。转头一看,却见她那救苦救难的二哥赵箫攀着梯子露出半截身体,得意洋洋地冲她微笑。
天上掉下个大救星。虽然这救星人品凹了点儿,但救星就是救星,赵瑟立即抓住。她惊喜交加道:“二哥,你怎么才来救我啊!急死我了!”
赵箫撇嘴道:“你又事先没和我打商量,我来救你就不错了,你还敢挑肥捡瘦?”
赵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笑笑将手臂伸出去。赵箫抱着赵瑟缘着梯子下去,院子外面有赵箫的马车等着,赵瑟藏到车上,凭赵箫的恶名当头,顺利出了府门。
赵箫在车上笑道:“妹妹你这人真好拐诶,一抱就跟着走啊!”
赵瑟瞥了他他一眼,嗔道:“那你为什么要拐我?”
赵箫大笑道:“我是你哥哥呀。你说你总算干了一件连我赵箫都未必敢干的大快人心之事,我能不赶着给你捧场吗?我说妹妹,你也忒不顾兄妹之情了,那么大一桩热闹,你也不知道事先告诉哥哥一声,我就是排除万难也得去看热闹啊!你看错过了吧?又不能让你重来一遍。你要是早告诉我,有我给你谋划,你早就脱身了,还至于被关起来?不相信哥哥是把?”
“想跑我早跑了……”赵瑟小声嘀咕一句,转而取笑赵箫道:“我还真是不相信你。自从你为了李六尘卖身投靠,你哪还有什么信誉啊?为了跟李六尘,你敢说你没把我们合计的事情向祖母和盘托出?我哪里还敢再找你商量,指不定你又为了什么连夜都不过便又把我卖了呢!”
饶是以赵箫的厚脸皮也不由红了那么一红,他纠正道:“不是我跟他,是他跟我!“
赵瑟撇嘴道:“此地无银三百两……反正你们的事我才不耐烦打听呢!咱们去哪儿?”
“自然是去避风头!”赵箫说,“我救了你,祖母肯定饶不了我。这是一查就有的事,赖不过去。正好六尘想去西域游玩,咱们一起去,上乌虚逛个一年半载再说。”
“我不去!”赵瑟说。赵箫那主意,是一如既往地不靠谱啊!
“那你想去哪?”赵箫问。
赵瑟咬了咬嘴唇道:“我要去找他?”
“他,谁呀!就你那姘头啊?”赵箫连连摇头。
赵瑟勃然变色道:“别胡说,他是我的情人!”
“好吧,好吧,情人!”赵箫以给猫咪捋毛的神态顺着赵瑟道:“那你见过他之后打算怎么办?私奔哪?”
“才不是呢!要私奔我早走了,何必如此麻烦。我才不像你呢。”赵瑟说完之后,沉默了好长时间才重新开口道:“我就是去一趟,去过之后二哥你再把我送回家庙去。”
一瞬间,赵箫总算是被自己妹妹惊到了。像下巴几乎要掉的进衣领里的那种表情能出现在赵箫的脸上绝对不是一件正常的事。他嘲笑道:“你溜着我玩儿呢?为嘛啊,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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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瑟闭上眼睛说:“我就是想让他知道我被关在家庙,然后他才好来救我!”
赵箫摸摸赵瑟的额头,道:“你不是发烧了吧?你这儿不是出来了吗?”
“我就是要让他救!”赵瑟坚定地说。
赵箫这会儿那是真对自己这妹妹刮目相看了。他刷拉拉地玩着折扇,嘴角挂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笑容。赵瑟盯着他,而他只想自己的心事。后来,他“啪”的一声合上折扇,点头道:“明白了,你那情人住哪儿?”
阴谋
赵箫这个人,之所以能成为贵族中的流氓,无赖中的王者,很大程度上正是因为他总有本事一手给你雪中送炭,另一手捎带着向你耍流氓。而每每当他耍无赖的时候,你都拿他无可奈何。
比如现在,马车刚出内城,弯儿都没顾上拐,这位赵箫赵二公子就拎着自己亲妹妹的衣领把她扔下了车,招呼都不肯事先打一个。他极有流氓风度地交代了一声:“你要找你的情人就自己去吧!哥哥我是不奉陪了。我只打算和你一起逃,可没打算跟你一起关家庙。妹妹你放心,只要你不和我一起溜,我保证最多一个时辰,你顺顺当当地被揪回去关家庙。到时候你千万别客气,该怎么出卖我就怎么出卖我,反正祖母她也抓不着我,我不怕气着她。”说罢,露出一个专门勾引良家夫男的所谓“邪恶”笑容,扬“车”而去。
赵瑟根本就没醒过神来,人还一直琢磨怎么甩了赵箫呢。于是乎,等赵瑟反应过来,连马尾巴都没揪着,便被自己亲哥哥无情地抛弃于当。,可怜赵瑟一路上在心里犯嘀咕自己与二哥一起去找十一是多么多么得不合适,如何如何才能留下二哥的车,赶走二哥的人……种种谋划至此就都算是打水漂了。
赵瑟顿足捶胸也无济于事,诚如赵箫所说,她的祖母大人留个她的时间并不多。她实在没有闲暇可浪费。赵瑟举目四顾,上都繁荣,出了内城就可以随便租用车马。可是赵瑟没钱,也不拿出赵箫那厮的无赖本领蹭车。最后,赵瑟还是自己一个人用走路的方式来到城西的那个十一曾经带她来过的大车店附近。
从门口看过去,大车店还和上次赵瑟看到一样——肮脏、混乱、嘈杂,远远地就能嗅到男人身上的汗水与大饼牛肉的油腻味道混杂在一起散发出的奇怪味道。赵瑟用衣袖擦了擦额上的汗,远远地望着大车店门上灰蒙蒙的碎花布招,拿不定主意自己是否应该直接进去。
这个时候,见与不见十一并不是最重要的事。赵瑟所期望的,也就是她费了这样大周折特意跑出来一趟的目的,只是希望传达给十一这样一个信息——她被关在家庙里,等着十一去找她。当然,如果十一愿意理解成去救她,她也没有什么不同意见。
“如果直接见到十一,还怎么能要求他去救我呢?没道理让十一他藏到一边看着我被抓回去,就是为了晚上在跑一趟啊?那不是成了笑话了吗!”赵瑟想,“可是在这种地方肯定不行,那无异于昭告天下,不给祖母大人留一点儿余地。风险这么大的事情,祖母大人她绝不肯就范的吧。”
所以,谈判的地点只能在赵家的势力完全控制的地方,在极为隐秘的条件下。赵瑟并不愿意给十一留下自己玩弄阴谋算计他的误解,然而,不如此,她实在想不出其他办法将自己的家族和她的十一拉到同一张谈判桌前。
说道谈判,有一天,赵瑟回忆她与十一的美好过去时猛然发现,如果排除了傅铁衣,赵氏的家族利益和十一的个人利益之间的确存在着一条看不见的细线。那么,一切都可以谈,十一也不是只能做她的情人。唯一的麻烦只在于她的家族与十一之间存在着天然的敌意。十一恐怕很难理解作为屈指可数的大士族,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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