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扫娥眉
赵瑟也说:“我要自己喂的。”
在世家大族,往往都会强取豪夺好些刚刚生育之后的妇人做奶母,哺育家中新生的公子,以便母亲可以早日恢复身体。即使律有明文亦难以禁止。可如果生了承继家族的女孩儿,往往便要由母亲亲自哺|乳。这主要是为了培养母女间的感情。然而抛开这些不谈,说得刻薄一些,便是反正已然有了女孩,做母亲的似乎也不必急着断奶以便再次怀孕。
这样,由于傅铁云坚持要自己带孩子,场面便有几分混乱。芫国夫人考虑再三,终究觉得不叫傅铁云亲自照管猗猗,难消傅铁衣对于孩子身份的疑虑。于是,便以家长的身份下了决断:“猗猗由阿云来带也是应当的,就这样吧。瑟儿这次生产大是不易,也该好生调理身体,何况满月之后还要回官署听事,确实也无力分神照管孩子。当然,我赵氏的女儿不能吃旁人的奶,阿云还是每日抱猗猗来给瑟儿喂。另外,老三,阿云身体不好,你多选些得力的保姆和师傅送过去。”
“多谢祖母大人。”这是大礼,即便是傅铁云也要郑重道谢。
这时,猗猗似乎厌倦了,依依呀呀的哭泣起来。傅铁云低头去哄,孩子却再也不肯听话。四叔公看着着急,接过去哄了一会儿也是无用。站在一旁伺候的产婆见状忍不住笑着上前一步禀告道:“小姐这是饿了!落了地一直还没有吃奶呢。给小姐喂过奶正该抱去睡呢!玩了这许久,新生的婴儿支撑不住呢。”
芫国夫人拍头道:“正是,正是!你们看我这一高兴都忘了!”
于是,侍奴便解开赵瑟的衣襟,送孩子过去给赵瑟喂。赵瑟便是抱孩子都还处在“大人叫,孩子哭”的阶段,喂奶当然就更加不会,只是按产婆的指点将孩子的嘴凑到胸|乳上。猗猗十分聪明,自己就会找着了含上吮吸。赵瑟感到一阵麻酥酥的疼痛,但想到这是自己的亲女儿,便觉得再疼一些更好,按着孩子的手也不由多用了几分力气。孩子吸了一阵,吃不到东西,哇哇大哭起来。
赵瑟垂头丧气道:“之前大夫让吃的补品再难吃我都吃了啊,怎么竟没有奶可喂?”
产婆谄笑道:“小姐这是第一次生育,不是没奶,是没喂过孩子,孩子吸不出来。先要由大人挤过或者吸过,然后才能喂孩子。”
“原来是这样……”赵瑟恍然大悟。她随手指点了个侍奴帮自己弄。那侍奴胆子小,赵瑟一皱眉他便不敢用力。只轻轻压了几下便用口去吸,之后喂猗猗,猗猗仍是大哭,吃不出来。如此反复了几次,傅铁云再也按捺不住。一个健步上前,将那侍奴甩到一边,怒道:“我来!”难为他一向体弱多病,此时情急竟能有这样大的力气。
傅铁云这是含怒出手,两手握住赵瑟的一只胸|乳,用尽全身力气向中间挤。只这一下,赵瑟的眼泪就下来了。事实上,眼要准、手要稳、心要黑果然至理名言,收拾赵瑟尤其管用。就这一下,不需再吸,奶白的|乳汁便自己流淌出来。赵瑟眼泪仍挂在腮上,她顾不得擦,忙托着孩子的头去喂。之后,傅铁云对另一只胸|乳如法炮制。纵然大有准备,仍是疼得赵瑟叫唤起来。
趁着这一对儿怨男怨女纠缠的功夫,芫国公招手将陆子周唤道外间。摒开侍奴,他悄悄问陆子周道:“瑟儿这次难产是怎么回事儿?可有什么古怪不曾?”
陆子周想了想说道:“瑟儿这胎本来作得极好,胎位很正,万没有生不出来的道理。生产之时,孩子的手不知是什么缘故攥着脐带。我在她手上扎了一针,她才松开降生。这种情况很少见,我也是数年前在古书上见过一例,着实侥幸得很。至于什么缘故,便实在说不清了。可能接触了什么性寒之物,致使孩子手指痉挛。”
芫国公点点头,说道:“知道了。我来查,此事不要再提。瑟儿如今的身体怎样?照大夫的说法,大是不妙。”
陆子周轻轻摇头说:“瑟儿受孕之初,太过贪欢,又遇难产。倘使还要生育,需得节制房事,多方调养,三五年之后或者才能说到。”
芫国公叹息道:“好在上天庇佑,叫瑟儿得女,否则……这些日子,你就住在瑟儿这里,也好管住她,旁的人我也不放心。事情先不要告诉瑟儿了,免得她伤心……”
陆子周点头答应,便依着芫国公的吩咐,留在赵瑟身边陪他过日子。军火生意上的事暂且都丢开给赵箫,只每五天才略问一问管事。倘使有要事,赵箫自会派人寻他去商量。赵箫对于平白加在自己身上的负担并没有什么好脸色,屡次说起轻歌曼舞的堂的元元太过难缠,竟是比他赵箫还不要脸,须得陆子周亲自出马才能收拾。陆子周亦是无可奈何,只好在赵瑟睡着的时候忙里偷闲做些交涉。这些就都是后话了。
当时,傅铁云抱着吃饱喝足,沉沉睡去的女儿回转长生阁。议定了等猗猗满月之后,便带着她一起搬去更为敞亮且生机盎然的鹿什苑。接生的大夫分一半跟去,剩下的留下伺候赵瑟。孩子的保姆与师傅早就准备好了,三叔公复又慎重筛选了一番,挑了四个保姆、八个师傅跟去照料。另外,更添了无数灵巧的侍奴与稀罕的物品。傅铁云自己的陪傢便尽善尽美,,只因不好拒绝,便留了下来,却并不许随便碰猗猗。
说起傅铁云其人,当真是不折不扣的杀人王。只一晚时间,四个保姆、六个大夫、八个师傅,另外还有十来个新派去的侍奴便都被他做了花肥。
次日一早,傅铁云抱着孩子来找赵瑟吃奶。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别的缘故,赵瑟总觉得傅铁云今天的笑容亲切许多。正巧当值的大夫诊过平安脉要退去,傅铁云阻住他们对赵瑟道:“这几个大夫今天也跟着我过去照顾女儿吧?你重新叫几个大夫进来伺候便是,何况子周哥哥还在你这儿……”
赵瑟接过猗猗,给她喂奶,同时诧异道:“昨日不是分了一半大夫专门看顾孩子的吗?猗猗生下来就好好的,又不曾有什么毛病,要那么多大夫做什么?”
“那些大夫啊,”傅铁云冷哼一声答道:“都叫我杀了。”
赵瑟不由皱眉,这孩子都生了,傅铁云那小鬼好端端地怎么还要无事生非?这时,她才发现今日跟着傅铁云一起前来的保姆和师傅已经不是昨日选出来服侍猗猗的那批人,料想叫他杀了的不只几个大夫,便叹了口气道:“好端端地这又是为什么杀这许多人?洗三都没过,你就不知道给我们猗猗积点儿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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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铁云翻然变色,想到赵瑟还在坐月子,才勉强压低声音道:“不过十几二十个人,便是为了庆贺女儿出生我杀着玩作人牲又有什么了不起!还要什么理由不成!”
赵瑟料定傅铁云不会实话实说,指明了他身边管事的侍儿小金问道:“你来答,小金!”
小金不敢不答,看了一眼傅铁云,方才娓娓道来。原来昨晚回去,傅铁云有旧疾复发之兆,于是服了药早早安歇,孩子便交给大夫和保姆照看。不成想,一觉醒来,发现保姆不当心,不知怎得划伤了猗猗的手心。傅铁云一怒之下,便下令将大夫、保姆、师傅还有屋中当值的侍儿全部施以杖刑。他着急照顾孩子,只知道下令打人,却既不定下数目,也不知道下令停手,亲随更不敢问。这些人被拖出去堵上嘴巴打了一宿,到第二天早上傅铁云想起来,早就成了一团软泥,除了做化肥啥地方也用不上。
赵瑟闻言忙翻过猗猗的手掌来看。只见左掌掌心横亘着一条长长地伤口。她眼前一阵发黑,心疼得几乎昏过去。待静下心来细看,才发现伤口整齐,明显为利器所伤,绝非保姆所能误伤。如此一来,她要是还肯相信小金的连篇鬼话便是连傻子都不如了。赵瑟当即便要和傅铁云翻脸,却见陆子周站在傅铁云背后连连以眼色示意她冷静。
赵瑟勉强压了压满腔怒火,说道:“伤了孩子,不管是谁,都是该死。大夫你带谁走没关系,猗猗确实再也不能由毫发之伤!孩子既然是你亲自带着,你就不能当心点吗?再伤着她,我可和你没完!”
“你放心,再也不会伤到她一丝半毫!”傅铁云举手为誓。之后,他又忽然笑道:“其实,就算有什么事,你也不用和我过不去。我本来也没有几天好活,无论如何伤天害理,天理不容,反正报应就在眼前……”
傅铁云带了大夫走后,赵瑟问陆子周为何阻她。陆子周叹息一声答道:“换了是我,倘若有人平白无故抱来一个娃娃就告诉我是我的,恐怕也免不了如此忍痛行事一番。阿云是什么人?这样大的事不亲自验证一番只凭你一句话便能相信?空口无凭,割血为证!否则他该怎样向傅侯交代?”
赵瑟沉默半响,她纵然舍不得孩子,却也知道要套住傅铁衣这只狼,早早完完少不了那一刀之苦。于是她拭了拭眼中的泪水道:“难道我还会骗他不成?我赵瑟何至于下作如厮?便是要试,不能等猗猗长大些吗?这样小,傅铁衣又不在,折腾什么?!”
陆子周笑笑道:“这法子各个医生有各个医生的门道,倒不一定非要父亲,否则阿云他为什么一定要追着来杀大夫?”
赵瑟扁扁嘴道:“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何至于全部灭口?”
陆子周立即反诘道:“难道你觉得很光彩?”
赵瑟便觉得实在无话可说。
赵谖
转眼间,洗三之期便到了。
大郑习俗,在新生儿出世的第三天为其行沐浴之礼,会集亲友为婴儿祝福。其用意在洗涤尘埃,屈灾避凶,祈详求福。洗三乃是比满月之礼更为隆重几分的庆生之礼,往往大事庆祝。不要说赵氏这样累世显贵的士族门阀,便是平常之家生了女儿也会倾尽所有。至于赵氏此次为猗猗庆生,自然更是极其铺张奢华之能事,一器一物尽是价值连城,上都显贵无一漏网,连主持洗三之礼的长者都特别请了大郑名门之首的谢氏族长、位在百官第一的鸾台左相、爵封息国夫人的谢蕴谢老夫人。
那么,洗三那一天,赵瑟还不能起床。她本来也不是那种精力充沛、英姿飒爽的女人,何况还经历了鬼门关前一日游的难产,实在没办法像许多强悍的女人一样,刚生完孩子便能蹦起来到处跑。然而洗三礼上母亲不能出现,就算起不来床也得去!这是向神灵祈求新生女儿一生福祉以及家族繁衍的重要事情,母亲不到视为最不吉利之事。是以只要还有一口气,抬也得抬到宴会当场。于是,像大多数第一次做母亲的贵族女子一样,赵瑟果然是被抬过去的。
赵瑟并没有格外认真地梳妆换衣,也不必佩戴那些可以将脖颈压弯的珠宝——这也是产妇的特权之一。侍奴们将赵瑟扶到软榻上,并取了一床纹绣着孔雀翎花纹的华丽锦被盖住她腰肢以下的部位。
“好想睡觉啊……生个孩子真是麻烦……”赵瑟抓着陆子周的手小声嘀咕着。随即,她的脸上就浮现出甜美的笑容,说:“不过我生的猗猗是个乖孩子。每次阿云那小鬼把我揪起来给猗猗喂奶,她可一次都没咬过我呢!”
陆子周很想提醒赵瑟她的娃还没长牙呢,后来还是温和地说:“也差不多是时候过去了,宾客已经开始进门了。”
赵瑟侧耳倾听,隔着重重的亭台楼阁,前厅的喧闹依然传到了这样远的地方。她含笑点头,左右顾盼一番,诧异道:“猗猗呢?不是今天该我抱过去的吗?阿云那小鬼怎么还带孩子过来?五音,去接接。”
五音立即现出万分为难的神情,迟疑一次啊才上前施礼,禀告道:“奴婢先前已过去请过一次,却是这几日少小姐闹的厉害,公子亲自照管,已是几日都没阖眼。今天早上才哄着一起睡过去,小人……实在不敢去请……”
赵瑟与陆子周不仅面面相觑,恶名远扬以至于如傅铁云这般侍奴连叫起都不敢,也算是殊为不易。叹了口气,陆子周起身道:“我去抱孩子吧,你再歇会儿……”
信步走到傅铁云携猗猗起居的长生阁,周围一面肃静,连心跳的声音都清晰可闻。门口一排又黑又壮的“侍奴”分左站得纹丝不动,目不斜视,直如标枪。陆子周不由在心中感慨,能将“宁叫人怕,不叫人爱”贯彻到这般彻底地步的,恐怕只有这傅铁云了。他径直进门,近处的侍奴伸臂来拦。陆子周目光依次从他们身上扫过,侍奴终究不敢当真阻拦,掀帘请陆子周入内。
傅铁云这屋子一如既往地暖和。陆子周一进门,额上便渗出一层细汗。青玉上前替他宽去披风。厅外当值的侍儿过来施礼,小声禀告说:“我家公子和少小姐还未醒来,公子请先用茶。”陆子周摆手示意青玉等人退去外面,自己一个人朝里间卧室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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