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扫娥眉
“我家里没有父母啊长辈的,一切都可以听你的。我会做二十个菜,可能没你会做的多,不过闲下来的时候,总还是能做给你尝。衣服我不大会裁缝,但是如果你做的话,我愿意洗。”
“啊,对了,还有房子,成家是不能没有房子的。在淮南我还有三千亩地,一座庄园,稍微装修一下就能住进去。虽说很可能马上就被朝廷当逆产给没收了吧,但好歹是有一座。而且以后我们可以再抢回来。你知道,我在山东还有十几万的兄弟,只要好好抢,肯定抢得回来。所以房子的问题可以放心……”
“还有你喜欢的,吟诗作赋,谈禅论道,饮酒品茶,写字作画,还有炼个长生不老药,论一下天道运势,造个反,围个城,夺个天下之类的,我或多或少还都能懂一点儿。你自己也说过和你差不多的嘛。所以陪你绝对没问题……”
“我知道,造反这一行风险挺大,风险一大嘛一般男人就不愿意跟着你去找死。是啊九死一生,担惊受怕,情等着吃瓜落儿,跟着一起上断头台不说,万一走了狗屎运搞成了,老婆做了皇帝王公还会另结新欢,换了我我也不会做这个赔本买卖。不过子周,逐鹿中原,与天下英雄一争雄长的壮怀激烈不正是你所希望的吗?或许更多的事情我做不到,至少你可以用我的手去缔造一个你喜欢的世界。至于以后的事情更加不必担心,失败了固然无话可说,万一成功了……哪,子周,你看,我早就过了风流多情的年纪,只想和你生一个孩子,没心思再去哄什么小男孩儿了……”
“啊,差点忘了!我以前的确是没生过孩子,但那是因为我找不到配当我孩子父亲的男人,不是因为我不会生。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生许多孩子。我算算……我今年是三十岁,从来没有不良夜生活记录,身体也没问题……”
元元就是这样滔滔不绝的细数着自己的家产以为论证陆子周跟她走是正确的。她的神态与盘腿坐在炕上,看着自己那两亩地、一头牛、二十个鸡蛋笑眯眯地憧憬来年日子的满脸皱纹的村妇一般无二。
当时的氛围很有那么点儿荒诞的感觉,然而元元却是认真的。从她价值连城的嘴里所流露出的话也是自然而可信的。自然得平淡,平淡到像水。
事实上,越是平淡,越给陆子周压力。很明显,他宁愿把这一切当成是一个临别的玩笑来处理,尽管他知道不是。
陆子周在说到孩子的问题时打断了元元。他说:“你觉得就因为这些我就得跟你私奔吗?”
“当然不是!”元元转过头说,“因为我爱你,并且你爱我。”
这样直白而血淋淋地表达方式,即便陆子周也有了几分动容。光泽在他的眼眸中飞快地一轮,呼吸也为之一滞。
元元一口气往下说道:“子周你明白的,如果放过了我,你就再也找不到一个不需言语就可以和你交流的女人了!如果放过了我,你就再也找不到一个能和你并辔而驰,可以一起去任何你想去地方的女人了!而我,也是一样!”
“你清楚的!即便是我不说你也清楚的,子周!你没有必要再自欺欺人下去。赵瑟这个女孩子,即便你们相伴到天昏地老,有的也只是那个女孩子的爱情,而不是你的爱情。因为你们的呼吸,你们的心跳,根本就没有办法在同一个频率。”
“我已经完全理解了,元元,你不需要再说下去。”陆子周有些有些艰难的开口:“你说得事情,我不是说你说的不对,而是,你说的事情和你要我做的事情并没有关系。我和赵瑟是上天注定的婚姻,所以现在再来说这些,真的没有意义。”
“真可笑!”元元以不可思议的语气说。“陆子周竟然是个宿命论者”之后她放轻松语气说:“你指的,大约是总要有个先来后到的意思吧。那么,这样说起来,似乎上天注定的更应该是你和我才对。”
陆子周愕然。
元元歪着头冲陆子周笑了一下,从头上拆下金簪,在玉石台阶上击打几下,合着节拍轻唱道:“少年负胆气,好勇复知机。仗剑出门去,孤城逢合围。杀人辽水上,走马渔阳归……”
“你是……”猛然间,陆子周指着元元道:“白眉郎!”
“子周你总算想起来了。”元元微笑着说,“我们第一见面,不是在宣华二十四年上都的宴会,而是在十年前的辽东。那个时候,我化名白眉郎在辽东造反,和子周有过一醉呢。”她摸了摸额角的伤疤,颇为遗憾地说:“子周一定是以为我死在官军的围剿中了吧。当年突围的时候受了点儿伤,你认不出来也正常。”
陆子周歉然道:“若非我当年写了这首诗……”
元元摆摆手说:“子周你还记得当年你喝醉了写完这首诗之后我说的话吗?”
路子周默然不语,半响才说道:“你实在是太喜欢扮作男子了,白眉郎是这样,瞎道士也是这样。”
“对不住啦!”元元毫无诚意的道歉,接着说道:“我记得当时我说:‘子周,我要是女人一定取你。’之后你就说:‘只要你敢取,我一定敢傢。’从那一天开始,我就爱上你了。到今天,我更加坚信这一点。你看,子周,我们用了十年,再一次证明了只有我们才是合适的……”
陆子周深呼了一口气,扶着柱子慢慢站起来。“不要勾引我,元元”他说。
元元仰望着陆子周,向他伸出手。
陆子周苦笑着摇头。像是为了让自己下定决心似的,他转身向相反的方向走去。“就到这里吧,元元。”他说,“一切都太晚了。这正是天意所在。”
“子周,不要对自己这样残忍!”元元站起来在后面说道:“和我一起走吧,我们一起去开创一个未来。唯有如此,你才能满足你自己。”
陆子周停下脚步,转过头。这时候,他的神情已经恢复了常态,并在其中透露出少见的坚毅。他这样答复元元:“除了携手而行之外,以后的人生中,元元,我们总能在逐鹿天下的道路上狭路相逢。满足的话,作为对手全力以赴勉强也可以做到。而赵瑟是没有办法作对手的,所以,我只能选择和她携手同行。
“真是不公平!”元元闭上眼睛,就差那么一点儿眼泪就淌了下来,“我会输给那个女孩子,竟然不是因为她太强大,而是因为她太弱小,输给你对弱者天然的责任感。”之后,她像是彻底死心了,睁开眼睛说:“那么,最后再送一首诗给我吧。让我们以此开始,以此终结。”
“回去吧!”陆子周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元元独自在雪中站了片刻,终于用披风裹住全身离开了。陆子周不在了,她的哀伤也就不需要再掩饰,只要任泪水冲刷脸上的香粉就好了。而赵瑟,她的哀伤绝不比元元少上一丝半毫。
这不是一个谁抢到陆子周的问题。元元固然是输得倾家荡产,赵瑟却也未必比她多剩一件衣服。在此之前,陆子周爱不爱自己从来没有作为一个问题出现在赵瑟的意识里。她天然地以为,只要她爱陆子周就够了。现在,这个全新的问题猛然间摆在赵瑟面前,让她因为醉酒不听使唤的脑袋更加糊涂了。
这算不算是一种背叛呢?
当陆子周回避掉元元关于“你爱的是谁?是我还是赵瑟?”这个犀利的问题时,赵瑟就开始恐惧并为其究竟算不算一种背叛烦恼起来。
一个男人爱上了妻子之外的女人算不算背叛呢?只是身体上不贞就算是背叛,身体上忠贞了就算道德高尚吗?那么爱情算什么呢?如果这是一种背叛的话,那么陆子周的感情,陆子周的意愿又算什么呢?只是作为她的附属而存在着的价值吗?而如果从一开始就不爱那又算是什么呢?将婚姻与爱情强加于他人并要求其忠贞是何等的卑劣……
赵瑟不敢再想下去。就算是不曾考虑她曾于陆子周的巨大伤害,她也没有办法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在感情上俯视陆子周。是的,不能要求子周做更多的事情了,他把他所能做到的一切都做到了。
赵瑟脊背顺着太湖石往下滑,跌坐到地上。是的,她还是要伤心,还是要愤懑。毕竟,她是个自私的女孩子。除了有人和她抢糖果之外,没人跟她抢男人。
一杯热茶递到赵瑟的眼前。赵瑟抬起头,透过朦朦胧胧的眼睛,她看见惜时。她讨厌这个娇媚的男人。如果不是他,她就不会来捉这个该死的奸,也就不会看到刚才那一幕。这样,她就可以继续混沌下去,告诉自己我什么也不知道。
“小姐,喝茶吧!还要回宴上去呢!”惜时温温婉婉的说。
“不是你说的俞郎在私通吗?先去捉奸!”赵瑟打翻茶盏。她厌恶这样的巧合,她一定要亲自确认这究竟是不是一个巧合。
“五音呢?把管家叫过来!来人!”
赵瑟站起来,现在,她终于像一个真正的被丈夫奸情激怒了的妻子了。
救赎
严格意义上的捉奸,一般说来需要两个基本条件:其一,负责奸的一方有奸情,亦即捉奸在床;其二,负责捉的一方有观众,亦即声势浩大。
那么,根据上面的原则,赵瑟在宣华二十五年十一月初六月明星稀的夜晚放着好好的洞房不去花烛,在酒意和哀伤的共同影响下,带着浓重的迁怒于人的色彩和毫无理智的自暴自弃情怀,攒了一大批管家和护院踢开自己侧侍俞怀英卧室大门的行为究竟算不算是捉奸呢?
从“奸”的方面说,可以算也可以不算!
当然,捉奸在床。众所周知,已婚的男人和妻子之外的女人媾和属于通奸,这一点毫无疑义。问题在于,男人和男人呢?傢入士族被圈养在高墙里的男人和贴身服侍他们的侍儿之间的呢?是的,严格依照律法和道德,这也算通奸。通奸是相对于忠贞而言的,无关男女。按照律法和老学究式的道德,所有傢了人的男人都应该扣上贞锁。
然而在实际的操作层面,士族的贵女们往往对操心不过来的男人们大度而慷慨。特别是在乱交的风气在上都流行之后,这种大度和慷慨就更加的公开化并且漫不经心起来。女人们或者为了增加闺房中的乐趣,或者因为她们好奇,或者为了表示恩赐,或者什么原因都没有,只是偶尔想起了某个她们暂时没兴趣碰却偏偏属于她的男人,都有可能心血来潮,允许侍奴在当天甚至当场以她指定的某种方式来侍奉那个幸运的,或者说不幸的男人。
总而言之,某一次类似的行为,只要是妻子所允许的,并且使用妻子所指定的方式的,就不算是通奸,最多只是贵族间的丑闻而已。反之,如果没有妻子的允许和指定,那么就可以认定为通奸。或者架上柴堆烧死,或者系上石头沉塘,总之完全可以凭借主人的喜好与心情。
俞怀英和他的侍奴月官儿之间,如果真如莫惜时所说,并且被赵瑟捉到的话,那么应该属于通奸的行为,因为赵瑟从来没有允许过。赵瑟虽然已经习惯了上都的生活,但毕竟还没有坚韧到被拉进乱交圈子的地步。如果非要说有那么一次的话,唯一的一次还要追溯到宣化二十二年她和陆子周的新婚之夜。那一天晚上,由于赵瑟对陆子周的愧疚之情,她的确送去漂亮的侍奴给陆子周。当时,陆子周拒绝了。自那以后,赵瑟再也没干过类似缺心眼的事儿。
其实,如果没有陆子周之前的先例还好,赵瑟很有可能听到密告之后一笑置之,甚至直接挥挥手说:“俞郎嘛,的确这么多年我也不曾宠爱过他……想想真不容易,这一次,就算是我的意思好了。”
问题的关键就在于,那是陆子周曾经拒绝了的事情。赵瑟心里就不是滋味了。她不免要这样想:“连子周都没有接受的好意,别的男人又有什么资格在没有得到我的允许的情况去干!”并且,当时,赵瑟的脆弱的小心肝正因为陆子周和元元之间似是而非的感情饱受打击。她自责,愤懑而哀伤,于是,迁怒于人就成了最好的发泄方式。
所以,俞怀英之所以倒霉地被捉,赵瑟之所以如此愤怒的来捉奸,除去阴谋与算计的成份之外,归根到底在于元元对陆子周的爱情以及赵瑟的自卑和自我否定。谁让她没有办法也没有立场去找陆子周拍桌子打板凳呢?
从“捉”的方面看,参与捉奸的阵容也说不上多完备。目前只有赵府的总管家赵斯诚、赵瑟的管事赵月兰和自始至终都参与其中的莫惜时,再有就是一些只能充个人场负责摇旗呐喊的护院侍奴了。重量级的人物,除了赵瑟之外,一个都没来,生生可惜了中庭里人头耸动的贵客们。
说到这件事,都是傅铁云那娃的功劳啊!若非这位公子大人一时心血来潮与人拼酒吸引住了大伙儿的注意力,赵瑟从宴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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