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扫娥眉
迷糊这孩子有一点好处,便是只要说下棋,他就懒得再去刨根问底。于是兴高采烈的摆开棋局,拉赵瑟对弈。赵瑟也不过就那么一说,现在哪儿还有什么心思下什么棋!她手里扣着棋子,眼睛却是盯着门口,往往迷糊提醒了几次她才随便拍一颗棋子到秤上。好在迷糊很会自得其乐,自己玩儿也挺高兴,并不怎么挑赵瑟的理儿。
如此煎熬了近一个时辰,好不容易才有身边的长随送来一纸书笺。五音借了,呈给赵瑟看。赵瑟有几分迫不及待地展开书笺,见上面之抄录了六句诗——
风吹柳花满店香
吴姬压酒唤客尝
金陵子弟来相送
欲行不行各尽觞
请君试问东流水
别意与之谁短长? 【1】
“就这些?”赵瑟将书笺翻过来掉过去,正反面检查了几遍,有些不确定地问。
“是,”那长随低垂着头,语气波澜不惊地禀告道:“就这些。是从元元的妆奁匣中找到的,只有六句诗,是公子的笔迹。因为不便带回,所以只好抄录。”
赵瑟点点头,人却陷入了沉思。以赵瑟对陆子周一贯的了解,不需要看笔迹,她也知道,这诗的确是陆子周所写。当然,这是一首送别诗。问题在于,赵瑟从这首诗的字里行间总能感受到一种格外的暧昧。仿佛淡薄涵雅,君子如水,却又仿佛凄艳无奈、柔肠百回。
“写给元元的诗。”赵瑟想,“子周他最后终于还是写了诗给元元。他终于还是回应了元元最后的要求,这也算是对她追问的回答吗?子周啊子周,你的心意究竟流向何方呢?”
“‘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赵瑟低低地吟着最后两句,霍然起立命令道:“捡起来!把地上那些都捡起来!”
侍奴们在惊慌失措中七手八脚地收揽这地上的一切——掉到地上的书,洒落的棋子,酒瓶子,茶罐子,丢弃的文稿……
赵瑟瞥了一眼,补充道:“我要昨天晚上所有子周写的字,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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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那些团成一团胡乱抛弃的纸团被一一捡起来,小心吹去了尘土。而那些被扯碎了的残片也一一从角落里收集起来,在书桌上堆成小小的一堆。纸团很好办,只要仔细展平了褶皱,叠成一摞送到赵瑟面前就好,毫无规则的细小残片拼起来却非常麻烦。因为侍奴们大多都不识得字。迷糊来了兴致,自报奋勇,积极帮忙。
赵瑟拿起面前那摞皱皱巴巴地纸张看。每一张都很像,几乎都是写了两三个字就丢弃了。甚至还有那么两三张,一个字都没有,只不过墨汁滴下来污了宣纸而已。赵瑟看一张扔一张,一切仿佛是为了重现陆子周昨天晚上的动作与心情。
这时候,迷糊拼完了,用他那懵懂而好奇的声音念出如下诗句,令赵瑟深切地体会了一把什么才叫做胸口碎大石。
“君知夫有妇,赠之以明珠;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妇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妇誓拟同生死。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傢时!”【2】
赵瑟手中最后三两张宣纸轻飘飘地落到她的脚面。一霎那间,她的心口仿佛被重锤砸了两下一般,充斥着吐血的冲动。她站起来,却还没有来得及站稳身体就不由自主得往后仰,重新跌倒了过去。
“他爱的是她!”赵瑟双臂在桌面上一扫,拼好的纸张飞扬着四散到书房的每一个角落。
如果说“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中的含蓄与朦胧赵瑟还无法确定,“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傢时”如此直白的表说代表着什么含义赵瑟就没有任何理由不明白了。
难怪他要将他扯得粉碎!
子周他爱的,是元元!
赵瑟扶着圈椅扶手晃晃悠悠的站起来,甩开五音的搀扶,慢慢向厅房走去。坐到大厅的座位上时,她以微不可闻地声音叹息着:“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妇誓拟同生死。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傢时……好诗啊,真是好诗!子周,子周,你撕它做什么?”
五音取了杯茶捧个赵瑟,待要开口相劝却不知从何说起。赵瑟接过茶杯转手就狠狠地砸到地上,侍奴们一起跪下。只有迷糊正巧追出来,不明所以地揪着赵瑟的衣摆,一声接着一声地追问:“小姐,你怎么啦?”
那么,稍晚些时候,陆子周跨进厅房的时候,就看见这样一幅景象——赵瑟低头坐着发呆,十来个侍奴跪在地上,迷糊做百思不解状。
他不由皱眉,问道:“这又是怎么了?”
赵瑟闻声抬头,看看陆子周,看看地上的茶碗的碎片,展露出明眸皓齿的笑容。“没什么,砸了个茶碗罢了。”她说。之后,她站起来迎向陆子周,问:“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作者有话要说:【1】在抄袭小白同志作品的道路上,无数有志青年前仆后继,馒头还要继续努力。谁让咱没文化呢!大家见谅。
【2】抄袭自《节妇吟》,背景需要,改了几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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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子周喝了口水才说:“是曹家小侯爷,赵箫一大早就拉我一起去跟他吵架。找上门去和曹秋何足足争了一天,到这光景好不容易才脱身。”
一听是曹秋何曹大少爷那赌棍,赵瑟也是直皱眉。她暂且将自己的坏心情放到一边,诧异道:“前一阵不是都和他谈好了吗?怎么又无事生非。”
青玉取了衣服过来服侍陆子周换。陆子周一边脱衣服,一边说:“你前一阵跟他谈的是过河东的兵器怎么分钱,这次却又是别的事了。说起来曹秋何也是真成,我们不过和他合伙的一年的辰光,他就有本事挖走了赵箫属下的匠人,敛了一批人自己在河东私开铁厂冶炼兵器。这跟和在赵箫的虎口夺食有什么区别?他自然不能答应,要打上门去找曹秋何理论。”
“也难怪二哥要生气,我估计他从来就没吃过这么大的亏!曹秋何那赌棍真不要脸!当初明明说好了我们只管造,他们只管运,各行其是。怎能如此公然算计我们!”赵瑟薄怒道。
然而虽说早有约定,但毕竟约定那玩意是做不得数的。总不成将事情翻出来找皇帝老太太去评理吧?何况曹秋何那人,未必比赵箫少一分无耻。赵瑟越想越觉得事情棘手,发泄几句,紧接着就关心道:“那么现在怎么样了?谈妥了吗?”
陆子周换过了衣服,坐到赵瑟身边摇头道:“没有。这种事没理可讲,哪里就能轻易谈得拢!我回来的时候,赵箫和曹秋何正推牌九呢……”说到这里,他笑了笑,才补充道:“那两人吵不动了,约定赌一宿,明天一早谁赢就算谁有理……曹秋何出的主意,你二哥拍手称快。”
赵瑟听了也不禁莞尔,笑着说“果然赌棍就是赌棍,无赖就是无赖,天底下大约也只有他们俩个家伙才会干这种混账事啊。”
赵瑟笑着转头去看陆子周,却见陆子周的笑容里透着漫不经心,神态里尽是可有可无的聊赖与萧索,心中不由便是一暗,笑容也再也继续不下去。她眨了下眼睛,垂下头,沮丧地问:“子周,这些事情,都是你不喜欢做的吧?”
“是啊,不喜欢。”陆子周回答。这个时候,陆子周正斜斜地倚靠在椅子上,手按着额角,眼睛轻轻阖着,大约已经很是疲倦了。他闭着眼眼神,并没有注意意到赵瑟沮丧的神情,于是只是和平时一样闲闲说着——虽然是不怎么喜欢,贩军火也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好事,可毕竟它也算是一桩值得耗费心神的正事。而且赵箫其人其乐无穷,和他一起办事,总还是长见识得很。若说不喜欢,以前天天和你四处赴宴,被那么多人追着围着写诗,才是真的不喜欢。“
陆子周这一番说起来虽然轻松,而且也不是第一次说起,赵瑟以前也从来没觉得怎样。然而这一次,听到赵瑟的耳中,却是五味杂陈,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此时此刻,赵瑟反省自己之于陆子周,似乎带来的一切都是苦痛与这不喜欢了。
她的确是需要陆子周的,只是陆子周从来都没有需要过她。
我能给予子周的一切,究竟哪一样是上都其他的贵戚女子所不能给他的呢?
怀着这样近乎于恐惧的巨大怀疑,赵瑟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否定。于是,她几乎是以一种飞蛾扑火班的自暴自弃进行着下面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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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子周,你喜欢什么呢?愿得十万众之众,横行万里江山这样的事情吗?“
陆子周就是闭着眼睛养神,也被赵瑟搞得笑出声。他睁开眼睛,揉了揉赵瑟的头发说:“你说的这些事情啊,瑟儿,是每一个男人都会喜欢的事啊!”
赵瑟顺势抱住陆子周的腰。趴在陆子周的身上,赵瑟舍不得放手。她沉溺于与陆子周如此靠近的感受,她真的舍不得放开他。她不厌其烦地追问着:“那么,子周你呢?你喜欢什么?”
“我嘛……”陆子周的笑容渐渐朦胧了。他出了一会儿神,突然坐正了身体,将赵瑟拎起来,带着几分玩笑的口吻说:“我喜欢什么可要问你哪,瑟儿!”
赵瑟呆住了。现在,她当然不会盲目乐观到将陆子周这句话的含义理解成为类似于“你所喜欢的就是我喜欢的”之类热恋中的情侣所说的甜言蜜语。陆子周从来没说过甜言蜜语。赵瑟的印象里从来没有,而且不是是她,赵瑟也想象不出陆子周会向其他的女人——元元,或者是曾经的欧阳怜光说什么情话。
子周的意思,赵瑟以为,更多是说如果有一天她可以如她家族所愿的那样站在逐鹿天下的战场上并最终屹立于巅峰,那么他也就自然可以做他喜欢做的事情了。
路子周喜欢的事情,不需一次次的追问,赵瑟心底实际也是清楚的。他所喜欢的,就是以山河纵横为棋盘,以英雄豪杰为棋子,平息搅乱天下的纷争以铸九鼎。之后,他的追求,他的理念就可以得到彻底的贯彻了。
这样的爱好,毫无疑问,除了陆子周本身的才华之外,强大的盟友和广阔的空间都是必须的。鹰要飞得高,没有强劲翅膀和飞扬的大风是不行的。赵瑟悲哀的发现,自己成不了陆子周的翅膀了,因为她正是折断陆子周翅膀的人。她的家族的习惯是:折断鹰的翅膀,然后,他才更好的庇护她。
“如果子周可以选的话,大约一定不会选我的吧?”赵瑟在心里这样琢磨着。
是的,赵瑟得承认,她自己,她的家族也是觊觎天下的一员。因为她延绵数百年的强大家族,陆子周选择了她的确可以站在更高的起点上。然而,仅仅是更高的起点而已。
仿佛对于争夺天下而言,越是从一无所有开始越好吧。出名要趁早,争夺天下亦是如此。也许赵瑟也终究要站到这个战场来,甚至可能成为最后剩下来的人。但那要到什么时候呢?三年五载,十年八年,抑或是永远都等不到?士家贵族永远有着比草莽匹夫多了数倍的牵扯和羁绊。这就是为什么揭竿而起的暴徒在五六年间可以席卷天下,而士家贵族酝酿了好几百年往往到最后还是选择了合流,四平八稳地做着新王朝的士家贵族。
赵瑟很清楚,出现这种情况的可能性极大。那么,她就要亲眼看着陆子周渐渐老去了。亲眼看着漫长的时间渐渐消磨掉他的风华正茂,亲眼看着士族之间延续了数百年也没什么新鲜花样的龌龊交易渐渐腐蚀掉他的壮怀激烈。赵瑟不能忍受这样的结果,她不要这样的陆子周。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既然做不了强有力的翅膀,那么,至少,总还可以做一阵凉风送他扶摇而上……”
“好啦,不要再发呆了。便是要发愤图强也是日后的事。”陆子周把呆呆出神的赵瑟放到地上,自己也站起来。他说:“快回去吧,天色很晚了,西楼在等着你呢!”说罢往内室走去。
赵瑟猛然醒悟过来,在后面急急问道:“你要去哪儿?”
“我去沐浴!”陆子周转过身说。
“我和你一起去!”赵瑟扑过去搂住陆子周的脖子。“我还有话和你说呢!”她说。
“瑟儿……”陆子周颇为头疼的唤了一声,脸上露出无奈的笑容。大约他现在心里的感觉就像总被小孩子追问太阳为什么么不是方的的大人们一样吧。他拍了拍赵瑟的背,温和的说道:“有话可以慢慢再说,这几天是西楼的嘉期,你晚上可不能再像以前一样赖在我这儿。”
“我偏要赖在你这儿!今天晚上我就要和你在一起!”赵瑟任性的宣称。同时,为了表示她的决心,赵瑟两脚抓挠着攀上陆子周的腰,整个身体像猴子一样挂在陆子周身上。她摇动着身体,将陆子周带得站立不稳,于是不得不用手搂住她的腰。这样,赵瑟的溪谷就正好找到陆子周的山峰,她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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