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扫娥眉
离去。
“小姐……”惜时在后面呼唤。
“啊,我只是想,傅铁云这个人,由他来做什么事果然一点儿漏洞都不肯给别人留。”赵瑟的语气里大是泄气,“你看,我要是问你那天晚上他单独找你去说了些什么,你就可以解开衣服给我看,告诉我他发疯打了你一顿。倘若我继续去问他,他一定会说:‘我就是随便拎一个人打着玩又怎么样!’”
惜时跪下说道:“小姐问我,我会说实话的。”
赵瑟转回身道:“那就说吧。无论如何,这一次我不怪你就是了。反正阿云那个小鬼,不要说你,恐怕倘若特意与我过不去,我也一样没办法。”
惜时想了想,才说道:“那夜我应小公子的召唤前去,一进门不容说话便被傅公子身边的护卫擒住,剥光衣服抽了一顿鞭子。我以为是因为替小姐操办嘉礼的事情惹怒了傅公子,所以并不敢求饶。后来觉得快要死了,傅公子才喝令停手,笑笑地问我是打算今天就这么死了呢,还是替他办件小事……”
之后,惜时便将傅铁云如何告诉他俞怀英与侍儿通奸的丑闻,如何教他在婚礼当天引赵瑟去捉奸,又如何往捉奸的路上格外要路过陆子周与元元私会的中庭等等娓娓道来。他是想好了才开的口,条理甚为清楚,话语里也没有什么格外偏袒自己的意思。末了说道:“最后傅公子给我说,他之所以要打我可不是为了叫我乖乖的听话,反而是在帮我。等将来小姐琢磨过来问我时,我只管一问三不知,一口咬定他叫我过去折磨了一宿,小姐你也办法——就和小姐刚才说的一样。”
“他可真了解我啊!”一时之间,赵瑟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她是说什么也不肯相信傅铁云会顾及旁人的性命的。既然惜时今天能把这番话说出来,必定是傅铁云早就不在乎赵瑟会不会得知实情。否则就凭他的心性手段,杀人灭口岂非更是省事?于是 ,她扶起惜时问:“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照他说的办呢?之前你不曾提起,等事情出了才和盘托出,不怕我怪罪于你吗?就算我说了不怪你,阿云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
惜时垂着头说:“小姐聪慧,猜也猜得到几分。我再不认还有什么意思?何况……”他咬了咬嘴唇,接着说道:“自从陆公子……去世之后,傅公子便召回了派在我身畔的侍奴。我想,大约他也已经不在乎了吧……”
提起陆子周,赵瑟的心底多少有些怅然。无论多少恩怨纠葛,都已经随风逝去,空荡荡地宛如一场大梦初醒。在赵氏的族谱上,陆子周已经成为她英年早逝的丈夫。为了这个颜面上的东西,她不得不又换了一批侍仆和奴婢。赵瑟突然一阵好笑,觉得自己费心劳神地追究是谁谁干的挺没意思。该走的都走了,能死的都死了。或者惜时说的不错,连阿云都觉得无聊了呢!
赵瑟出了一阵神,神色便渐渐柔和下来。她拍了拍惜时的手,说:“早点歇着吧。我也觉得阿云那家伙没那个闲工夫找你麻烦。家里的事你以后不要再帮西楼了,不然说不定阿云就又有那个闲工夫了呢!”
直到第二天晚上,也就是每个月十五赵瑟都必须和傅铁云同房的日子,赵瑟还没有拿定主意要不要趁着这个机会和傅铁云来一场一劳永逸的大决战。
就算什么都不为,只为了将来彼此都方便也很好啊。赵瑟实在是累了,她觉得浑身都是疲惫。或者阿云喜欢做什么就请他直接做好了,不用费心思弄什么阴谋阳谋什么的。他固然不怕过劳死,她却实在没有力气再在他的舞台上跳舞了。
然而,出乎赵瑟意料之外的是,在她还踌躇不定,为自己敢不敢跟傅铁云把话说开没底气的时候,傅铁云倒是先派人来请她了。
傅铁云身边那个侍奴小金打扮得漂漂亮亮得过来请她,一开口就是埋怨:“小姐,我们公子让小人请您来呢!等了许久,公子都问了好几次了。哎,今天您可是不能不去的!”
赵瑟被傅铁云表现出来的不正常的热情打击得七荤八素,不由得以手抚脸转头去照镜子,心道:莫非是我变漂亮了。转念一想,怎么都觉得这酒无好酒,宴无好宴,阿云那小鬼不定挖了什么坑等她自己去跳呢!
于是,和傅铁云就这样糊涂混着,甚至于拖延着不去的心思在赵瑟的权衡中就占了上风。奈何小金就站在一旁等着押她上路。赵瑟拖延不过去,索性心里一横道:连子周那样那样艰难的事情我都做了,我就不信还有什么了不起的!你等着,今天咱们就把话说清楚!——这样说起来,意志与勇气也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东西,艰难亦然。只要想 一想那一刻的艰难,只要想一想那一刻需要的意志和勇气,一切也就没什么难过的了。
就这样,赵瑟怀着必胜的信念,以斗志昂扬的步伐迈进了傅铁云的虎|穴。
一进门,士气就泄了几分。这倒不是赵瑟太也窝囊,一见傅铁云气势就要矮一截。而是此时此刻,入得赵瑟眼中的傅铁云未免也太温良恭俭让了一点儿,搞得赵瑟几乎以为进错了房。
此时,傅铁云刚刚沐浴完,头发半干着靠在榻上。他只穿了单薄的寝袍,毯子斜斜地搭在身上。猗猗坐在塌里侧翻来掉去地抓着一把宝石玩,傅铁云就将手伸过去和猗猗一起玩。听见赵瑟进门的响动,他抬起头,冲赵瑟笑着说:“你过来啦!”
赵瑟脑袋里立即就是一阵“嗡”“嗡”作响,眼前也隐有金星乱现,愣是被傅铁云这付和颜悦色、如沐春风的贤良夫婿做派噎得张口结舌。别说决战了,话都没想得起来接。
这倒不是傅铁云从来没冲赵瑟笑过,也不是他从来没对赵瑟和颜悦色过,当然更不是赵瑟自己犯贱,突然从傅铁云这儿享受到了自己应有的待遇便浑身难受。实在是这一切太暧昧了。她什么时候和傅铁云关系好到这般琴瑟和谐,相亲相爱的地步了?事先也没谁给通知啊!
最后,赵瑟得出的结论是——要上当!反正不是傅铁云疯了,就是自己要上当!
果不其然,见赵瑟呆着不说话,傅铁云竟连身催促侍奴扶赵瑟进来,别站在门口冻着了,之后,就是催着侍奴服侍她沐浴更衣。赵瑟傻傻地被从头到脚收拾了一番,等被送到了傅铁云的榻上也还没明白他这是要干啥。
幸好赵瑟还是有女儿的。女儿那可是个好东西啊!可以无限通用于各种尴尬的局面之下。那么,既然赵瑟不敢贸然和傅铁云说话,她就可以和女儿说话。尽管女儿还不到开口叫妈妈的年纪,但至少,和她一起玩那些亮闪闪的宝石不会招孩子讨厌。
而令赵瑟毛骨悚然的是,傅铁云竟然就那么微笑着看她们母女玩,偶尔插一句“猗猗乖”之类的话。这完全是一个普通父亲,丈夫的行为,而他的笑容也是满足地——“不,是伪装普通,伪装满足”赵瑟在心里提醒自己。
“天晚了,叫孩子去睡吧。”傅铁云示意保姆去抱猗猗。猗猗早就困了,自然无法如赵瑟所期盼的那样缠着自己这亲娘不撒手。
那么,赵瑟知道,阵势已经摆开,战鼓已经擂响,她的上当这就要开始了。
侍奴放下帐子,将赵瑟羊和铁云狼圈进同一张床。
“快点吧!等了你一晚上当真是好不容易!让小金把你请来了,你又要跟女儿玩得没完。我再不催啊,正事都耽误 了……”傅铁云带着抱怨的语气说,一面伸手取下了头上的束发玉环。
赵瑟一下子松了口气。傅铁云不在这儿跟她温良淑娴,她习惯多了。赵瑟琢磨着傅铁云话中的意思,仿佛也是有和自己深谈的意思。于是不由颦眉思索,如何开口才合适。
傅铁云见赵瑟半天不说话,便索性自己掀开被子,扯着赵瑟的手覆上自己脐下三寸铁骑突出之所在,同时确认道:“是这样的吧?我记得上次是。”
等赵瑟反应过来,手已经握着略有觉醒之意的春笋动了两下,顿时心中便是一阵意气翻腾,忙停了手问:“你说的正事就是这个?”
“那还能有什么!”傅铁云回答地理直气壮,“今天该我们合寝啊!平时就算了,今天当然你只该陪我!”
这一番“良家夫男”风范十足的指责听得赵瑟心神荡漾,摇摇欲坠!总不成就上次一时糊涂摸了他两下,这小鬼就上瘾了吧!单方面服务这种儿,赵瑟真没这个自觉天天干哪,何况对象还是傅铁云!
这个时候,赵瑟实在没心情伺候傅铁云。她定了定神,展开手掌压住他的春笋,以免它乱动,同时开口说道:“阿云,我有事情和你谈!”
傅铁云想了想,推着赵瑟的手重新恢复到握着春笋的姿势,说:“那就弄完了谈。”
赵瑟摇摇头,仍旧摊开手掌按着春笋。
傅铁云懊恼地叹了口气,妥协似地坐起来,之后一口气连说道:“不就是子周哥哥那件事吗?是,那件事是我做的。是我安排莫惜时带你去捉奸,是我安排你目睹陆子周和元元私会。如果你没有抢先一步写休书放走他,我还会安排栽赃他和元元私通,逼你用家法。之后,我会安排救他出来并把他送到元元哪儿……”
“你那是什么眼神?别用那种哀怨的眼神看着我!你以为就只有你自己在吃亏吗?我为此付出的代价并不比你小。你不过是失去了了众多丈夫中的一个而已,还是自己愿意放走的,怪不得别人。我被我大哥专门写信来骂。而且,就是因为你的大方放手,我来不及按照预先的布置控制陆子周。这将有可能在将来的战场上将兄长陷入危险的境地!”
赵瑟心道|:你本来就是活该被骂。然而现在再争这些也没意思,于是问道:“我虽然也猜到几分,可始终也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逼子周走。难道真因为当初你说——”说道这里,赵瑟脸上也是不由一红,勉强压着心中的愧疚继续道:“因为你说过一定要让我后悔,再也取不到丈夫?”
傅铁云果然脸色一冷,晒然道:“我不说也就罢了,你竟还有脸连提?”停了一会儿,他才放缓了语气道:“是为了平卢节度 使的官位。山东局面胶着,又有平卢节度使那一帮不肖子孙在中间添乱,就是在等十年皇帝也不会松这个口。唯今之计,只好借陆子周的力量先助流寇脱困,形成呼啸山东的力量,然后才能浑水摸鱼。这就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赵瑟觉得傅铁云大约的确疯得不轻,从来没听说为了自己升官特意给对手派军师的!难怪傅铁衣要把他往死里骂!于是,赵瑟的话里便有了几分幸灾乐祸的意思:“你可小心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傅铁云撇撇嘴道:“兄长是谨慎。我却知道,纵然陆子周才大如海,也绝不是我大哥的对手。不信咱们就走着瞧。”
赵瑟听见这句话唯有苦笑——如果真有一日,陆子周和傅铁衣沙场相见,你死我活,她希望赢的是谁呢?或者,只要全力以赴就好!
在这个时候,赵瑟还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和陆子周在沙场相遇,在面对面的距离互道“只要全力以赴就好”的人,不是傅铁衣,而是她自己。
傅铁云拉了拉赵瑟的袖子,仰着脸对她说:“喂,这个事你可怪不到我头上。写了休书,推陆子周走的人是你自己!我就算打算如何,毕竟还没真动手。所以要说我做了什么,那就是让你看了看陆子周和元元私会。可我不应该让你知道吗?要是知道自己夫人的其他男人另有私心,我要是不去告密,你说我得多没夫德啊!所以,我可没什么错,你不能怪我!”
赵瑟点点头,她知道傅铁云脸皮厚,不过厚成这样确实有点过分。当然了,在这上面和傅铁云斗嘴,无数实践证明了那是愚昧的。只看他能把“夫德”二字咬得如此干净利落,一般的女人就应该主动退避三舍。而况赵瑟本来也不是为了和傅铁云来争这个的。
她撩帐下床,不用侍奴动手,自己到了碗水。傅铁云坐在床上说:“给我也来一碗。”于是赵瑟就倒了两碗水,一碗递给傅铁云,一碗拿在自己手里。她倚靠床架站立,微微探身对里面的傅铁云说:“其实,阿云,你以后不用为了我花那么大心思。”
“你什么意思。”傅铁云一皱眉,转头去看赵瑟。
赵瑟笑着叹了口气,直起身体。她没有迎上傅铁云的目光,而是越过窗子投入茫茫的夜色。她说:“我的意思是,如果以后你想做什么,直接跟我商量就是了,犯不着算计来算计去。累!你想要什么,以后我都全力相助。”
傅铁云将赵瑟上下打量了一番,从她脸上竟是找不到半点玩笑的意思,不由自言自语道:“真是稀奇!难道只做了一件聪明事就能转了性子?聪明这东西难道也是住着习惯所以就赖着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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