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扫娥眉
有的,于是便忐忑不安地问道:“那……成吗?这行着军呢,咱倆就跑了……敌人打过来怎么办?”
“敌人也在行军呢!”傅铁衣忍不住笑了,手握着鞭梗磕在赵瑟的马首上,道:“走吧!”
两人一阵快马冲上半山坡。化雪的季节,道路有些泥泞,两人便渐渐放慢了速度,一边骑马,一边说话。山路两边一些越冬的松柏还算葱郁,趁着东一堆,西一片尚未消融干净的冬雪,倒也野趣盎 然。
赵瑟鞭梢轻轻扫着松枝,似是感慨良多:“说起来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仿佛还从来没有单独游过山呢!都是一群人跟着,像是……打狼的一样。两个人单独在山里,感觉格外不一样。心跳都似乎是同一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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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同生共死的感觉——最后这句话,是赵瑟没有宣之于口的。尽管她和傅铁衣已经没有什么话不可说,但是,她总会觉得类似这样向傅铁衣委婉表达歉意的话,早就完全没必要再在他面前提起了。
而她和十一……她爱他!他们曾经在山里同生共死的日子,在记忆里是那么的鲜活。那是一个夏天,处处都勃发着生命的力量,很美……可惜,他们没能在现在这个季节也那样独处一次,在这个处处都孕育着生命的力量的季节……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有的时候也会有丢下一切,归隐深山的冲动。”傅铁衣说。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美则美矣,终究是不可能。陶渊明尚且要大大地贪污一番才肯归去来兮,何况我们这样的人。”赵瑟笑了一下说,“真真山中方一岁,世上已千年。”
“瑟儿……”
“啊?”赵瑟在马上回首,露出一个恬淡舒适的笑容。
“你们,你和十一,相处得还好罢?”傅铁衣轻轻地问。
“好啊!”赵瑟露出一个幸福的笑容,之后,她就苦下脸来,哀声叹气道:“就是整天总有得吵……哎,你说你们男人心里都是怎么想的啊?”
说到这里,赵瑟这女人终于也知道羞耻了。她伏到马背上埋着脸有气无力地嗡嘤道:“真是丢死人了!我就知道大家全知道这事儿了!都偷偷看我笑话!你肯定也是听说了才来问我……”
傅铁衣顿时无言以对,只好装没听见。略过此节,另外说起一事道:“我打算打完这场仗,找个时间和十一谈一谈。”
赵瑟心中一惊,立即就顾不上哀号自己丢人的事了,跳起来问道:“你要和他谈啥?”
“自然是猗猗的事情……”傅铁衣道,“啊,不过,你来谈应该更合适。我是怕……”
赵瑟一听是自己的宝贝女儿,心里立即就打了退堂鼓,把头摇得像个小拨浪鼓似地,打断傅铁衣道:“还是你来吧!还是你来吧!”她怕傅铁衣硬把这桩艰巨的任务推到她自己头上来,索性连自己曾向十一隐晦提过猗猗身世的事情都干脆隐过不提。
傅铁衣不禁摇头,说道:“你这人还真是一如既往地狡猾!便宜自己捡,烦难却都推给别人!”
赵瑟厚着脸皮辩解道:“我是觉得吧,不是两个男人说起话来更心有灵犀吗?我来干,说不定他还偏要找些理由来与我过不去呢!” 傅铁衣笑了一下,也就算勉强接受赵瑟的理由。
转眼间行到高崖,竖直的崖壁犹若刀削,望之令人心跳加速。两山之间峡谷上只有一座摇摇晃晃的索桥,看得人心和肝一起颤抖。
“真吓人!”赵瑟说。
“是啊,”傅铁衣道,“咱们现在就跟走这个铁索桥一样,随时都有可能掉下去粉身碎骨。有什么,终究要等打胜了这场仗才能说到。”
赵瑟回眸笑道:“那你可要好好保护我,我可是你的人质呢!”
傅铁衣也跟着笑了起来。
赵瑟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啊”的一声道:“我想起来了!怪不得心里一直觉得有事!你说阿云和十一在一处,不会闹出什么人命来吧?就是的,他们两人的脾气,不闹得沸反盈天才怪!我真糊涂,怎么能答应那赌棍这么混账的主意?哎呀,这可怎么办!”说话间神色愈加焦急,勒着马儿在悬崖边上转了个圈尚且不自觉。
见赵瑟这般认真着急的模样,傅铁衣心中不由好笑。他一手捉住赵瑟的手腕,另一手将两人的马缰拉在一处,以免那女人一时不察跌下崖去摔死了自己女儿的娘,口中微晒道:“怕什么?他们在一处才正好!旁人恐怕还都消受不了!”
赵瑟一琢磨便反应过来,也不知她在高兴什么,登时拍手欢呼:“这便叫做恶人自有恶人磨!”言语之中大有扬眉吐气之意,可见平时果然是被那小鬼和自己的情人欺负得狠了!
傅铁衣心中难免一黯,瞧着那女人童心未泯欢呼雀跃的灵动模样,终究一声叹息,轻声道:“下山吧!”
“好!”赵瑟笑着回应。
如此疾行三日,终于和流寇大军先后进入河内地方。选了一处上游的山坳,傅铁衣下令扎营造饭,好生休息。以后,就是其艰辛危难直令所有军人都要谈之而色变的游击野战了。
赵瑟一听扎营,立即就从马上出溜下来,连滚带爬地摔进自己的监军帐篷。这时候,赵瑟是欲哭无泪啊,身上的滋味那就不要提了。她心里将曹秋何恨到死——要不是那家伙出馊主意让她跟着行军,她能惨成这样吗?
他奶奶的,长这么大没受过这么大的罪!
——饶是以赵瑟的良好家教,也终于忍不住在心里发泄了一句粗口。
其实,这也要怪赵瑟自己。傅铁衣早就告诉她不必骑马,坐车就好,可这女人头脑发昏,认不清形势,非要尽职尽责地履行自己监军职责,真真正正过一把行军打仗的瘾,傅铁衣便也就不强迫她了。于是,赵瑟就在全军上下“这傻女人要倒霉” 的一致眼光下爬上马背。结果,第二天晚上,她就后悔了。瘾那是过够了啊,屁股也该一命 呜呼了!可惜,悔之晚矣,她也不好意思回嘴,只好硬着头皮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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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瑟没力气上床,只坐在地上将曹秋何向上十八代、向下十八代统统诅咒一通,这才觉得精神好了些。然后,便有四五个亲卫将赵瑟的衣箱行礼抬进来,并送来清水白布。其中一个长相还算清秀的低着头禀告道:“饭好了大人是出去用,还是端进来用?”
赵瑟这时候要与将士打成一片之贼心尚且未曾死绝,便道:“出去和大伙儿一起吃!”
那清秀亲卫答应了一声,和其余几人便有些局促地站在那里,脸面涨得通红。
赵瑟料想这是营官派来伺候她的人,心中不由一阵苦笑:“我赵瑟果然名声就这么差?”
原来此次出兵,立足的是游击野战。那是真正的硬仗,讲究的是兵贵神速,将士骁勇,不能有一个窝囊废。有赵瑟一个拖后腿的那就够多的了,自然不可能再带累赘伺候她。是以营官只好点了几个亲卫临时去伺候她。那营官惧于赵瑟风流好色之名,特别跳了几个长得清俊的。奈何武士雄壮,再挑也不过耳耳。
赵瑟终究也觉得不好叫卫士贴身服侍。这到时候万一传出点什么来,她白背黑锅不算,十一还要与她算账,忒不划算。于是,便挥手叫卫士退下。卫士们不不约而同松了口气,赶着什么似的退出帐去,仿佛晚走一步就要被赵瑟啃了一样,搞得赵瑟心里老大一阵失落。
赵瑟自怨自艾了一阵,认命的拽下裙裤,撩开裙子,张开腿来仔细审视大腿内侧的伤处。只瞟了一眼,但见一片血肉模糊,立即就将脸扭在一边,不敢再看。这样一来,似乎腿上更加疼了,那疼一抽一抽地仿佛扎进心里。
赵瑟不由嘤嘤嗡嗡地哭泣起来。哭了一阵,赵瑟自己也觉得似乎没劲。帐篷里除了她也没别人了啊,哭这事没观众终究是哭不下去的。于是,她便擦了眼泪索性不哭了。她狠了狠心,拽了块白布蘸清水去擦拭。刚试探着碰了一下,赵瑟便痛得惨叫一声,歪在桌角。这次她倒是没哭,只靠着喘气。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擦第二回了,耳中便听得一声轻笑。
“谁?”赵瑟吓了一跳,倏地一下直起上身,以手盖住要害之处。于是,便见一人掀帘而入,手里拿着个小瓶。赵瑟定睛一看,是傅铁衣,一口气猛松下来,人又歪歪斜斜地靠回床脚。
“原来是你啊,吓我一跳。”赵瑟说。复又委屈道:“我受伤了,要看大夫!”
“我知道。”傅铁衣说着走近,也跟赵瑟似地席地而坐,拨开她的手道:“我看看……疼不疼?”
“好疼好疼的!”赵瑟眼泪立即就唰啦唰啦往下掉。她拿着傅铁衣的的衣裳当手绢 使,边抹眼泪边道:“你看全都磨破了!定是你私吞军饷吞得狠了,连个马鞍子都是假的!你赔给我!”
傅铁衣帐下女将也不少,但从来就没见过赵瑟这号的。便耐心哄道:“好了,骑马打仗的人谁都是这么过来得,怎么就你自己哭得天崩地裂?等长了茧子就好了……”说着便动手给她洗伤口上药。
那玩意不疼是不可能的,赵瑟不哭也是不可能的。那个嚎啊,裹个伤直教她哭得草木为之含悲,风云因而变色。惹得门外影影绰绰地大约不少人探头探脑偷看热闹。终于哭得傅铁衣耐心耗尽了,低喝一声:“忍着!”
事实证明,赵瑟那就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典范,吃傅铁衣这一喝,竟是立即就放声大嚎变小声抽泣了,安安静静的让傅铁衣给上完药。
她仰起头,眼睛里还闪着泪花,可怜巴巴地要求:“明天我要坐车!”
“不行!”傅铁衣一口回绝,“少废话,明儿你还得接着骑马!”
赵瑟立即就火了,一蹦三尺高,叫道:“为啥?我就要坐车!”
她这两下猫挠一样,自然不是傅铁衣对手。傅铁衣一伸手,便将挟在胳膊下面。再一拎,一放,赵瑟就躺在床上了。嗯,床上比地上舒服,所以赵瑟决定暂时不反抗。
傅铁衣手撑在床上,以耐心而温柔的语气解释着相当残忍的内容:“一般说来,所有的战士都要过这一关。磨破了长好,长好了再磨破,一直到结上茧子。你虽然不是战士,可既然来了站场,就要既来之则安之。战场上什么情况下都存在危险,这里并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我不该答应让你来,可……既然来了,就要保护好自己。我也不可能在任何时候都护住你……本来我想过一阵也来得及,但反正你已经磨破了,那就不要浪费……”
赵瑟呆呆地听着傅铁衣的话。天知道,她既不是在感动,也不是在害怕。这女人脑子里转着的念头竟然是——那地方结上那么厚的茧子好难看哪!
这种抽风的念头当然是出乎傅铁衣的意料的。就算他对赵瑟的思维方式之诡异有多充分的心理准备,他也理解不了女人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还考虑漂亮不漂亮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所以赵瑟张口问出仿佛是头被板砖拍过的一句话时——那别的女人也都这么吗?她们大腿里面都有那么难看的茧子啊?傅铁衣的思维完全跟不上形势,顺口就答了一句:“那当然!”
“你看见过吗?你怎么知道?”赵瑟瞪着眼睛问。
傅铁衣顿时语塞,几乎落荒而逃。
赵瑟觉得身上有点热。她和傅铁衣离得这么紧,能呼吸到他身上温暖的气息。那气息很让人舒服,暖暖得 似乎连五脏六腑都熨帖了。赵瑟的心绪有点飘忽,朦朦胧胧地转着些乱七八糟的内容——
傅铁衣大腿内侧也有这样的厚茧子吗?我怎么不记得了呢?
他的腿,以前明明是摸过的嘛,怎么想不起来了呢?
茧子不是应该磨手的吗,为什么我没印象?
那么再摸一次看看……
“我困了……”赵瑟糊里糊涂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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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早点休息,明天一早要拔营。”傅铁衣收回手,站直身体。然后,他转身走了。走的时候,脚踢到地上的水盆,他就顺手把它端到了桌子上。
为此,赵瑟长时间地怀疑着她是不是说了什么向傅铁衣提出邀请的话。之后,她就为自己这怀疑窘迫得面颊绯红,只有埋进枕头里才能凉快一点儿。
什么嘛!虽然和解了,虽然他和她都是彼此最信任的人,虽然他们以前已经上过床了,可是现在再起这个念头仿佛很不对劲啊!这也太让人羞愧了!想到什么地方去了嘛!傅铁衣那家伙也是,离我这么近做什么!
这一刻,赵瑟的心理无比复杂。勉强说来大约近似于一脸无辜的妻子大声指责丈夫:“明明孩子都给你生了,怎么还要玩啊?”
于是,赵瑟就在这样的批评与自我批评中陷入沉沉的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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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突
宣华二十八年,流寇和官军,他们的视线不约而同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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