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扫娥眉
傅铁衣将赵瑟搂得更紧一些。 “瑟儿,你放心。”他说。
“啊,猗猗在催我们了!”赵瑟指了指城下大队的车马前蹦得老高向招手的女儿,冲傅铁衣道,“咱们得快点,那可是个小暴君!”
傅铁衣便索性将赵瑟单手抱起,直接顺着金陵城的城墙降落下去。赵瑟发出惊呼,猗猗拼命地鼓掌,他们落到女儿的面前。
到了游山玩水的时候,所谓万恶的贵族阶级的骄纵与霸道就被成倍的放大并凸显出来。因为赵瑟要和她的男人和女儿来钟山享受天伦之乐,因为赵瑟是金陵留守,是尊贵的赵氏夫人,还在前一天深夜的时候,金陵城的守卫军队就出动了。
他们在天亮之前将整座钟山溜溜给搜查了一遍。所有不安全的隐患全部都要排除,所有胆敢在钟山乱逛的闲杂人等也全部先逮起来关上再说。除此之外,卫士在钟山设下了严密的保护网,外围还有盘查的关卡。总而言之,任何闲杂人等在赵夫人离开钟山之前都甭想进去。那些游山玩水吃饱了撑的的也就算了,反正他们也是活该。而那些砍柴的、打渔的、狩猎的、采药的、种地的,可算是倒了大霉了,最轻也是一天的饭辙没了着落。甚至于被逮进去关上个三五天的,乃至当场丢了性命的也不是没有。
当然了,赵瑟是不可能有“我是万恶的”这样的觉悟的。她生来所习惯的就是这样的骄纵与蛮横所带来的便利。何况,具体的事情从来都是管事和属官们去做的,根本不需要赵瑟去操心的,更不必她去知晓。
于是,赵瑟也就可以像现在这样心满意足地坐在钟山灵秀的山林中,与她爱着的男人共享这难得的片刻宁静。他们的女儿也可以随心所欲地在他们面前玩耍,一忽儿兴高采烈地与松鼠打架,一会儿又安安静静地蹲在地上,采摘遍地的花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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猗猗摘了满手的花,用裙子兜着,跑得脸色红润润地来到赵瑟和傅铁衣面前。
“妈妈!”猗猗叫嚷着说,“给我编个花环,要这么大的,能戴在脖子上的。”她用手比划了盘子大小的圆圈。
这就让赵瑟为难了,她真真是不会啊。于是她就非常无耻地怂恿猗猗去为难傅铁衣:“让阿父给你编个更大的好不好?”
小孩子都是不坚定的,猗猗立即就转向了傅铁衣:“阿父,给我编花环!”
幸好,傅铁衣的确是上得厅堂,入得厨房,全知全能型的存在,比赵瑟这等眼高手低的家伙强过百倍。他当即就把猗猗抱到他和赵瑟之间的石头上坐好,很快将那些乱七八糟的花草理成一束,分出几股来,几下就编成了一个花环。套到猗猗脖子上,猗猗兴奋地蹦下去,一阵风一样“呼”地从他们身前跑开了。
“我也要一个!”赵瑟很羡慕地说。
花环吗?傅铁衣想。于是他用剩下的花草为赵瑟编了个一模一样的。赵瑟的头当然是比猗猗大的,所以花环套不进脖子,只能顶在头顶上。
“好看吗?”赵瑟问。
“很漂亮!”这一次,傅铁衣充分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训,说得非常可信。
赵瑟笑了。她拿出随身带的梳妆镜照了照,忽然叹道:“好看是好看,可惜这是小姑娘们戴的,我已经老了。”
“瑟儿,你只是长大了。”傅铁衣微笑着说,“我才是真的老了……”
赵瑟摇了摇头,呼了口气,郑重道:“阿傅,我们成婚吧!”
傅铁衣的线条分明的脸上出现了短暂的呆滞,然后他垂下头,表情里有一种说不清地欣慰与满足。然而,最后,他还是摇了摇头。
赵瑟有些慌乱,捉住傅铁衣的手,道:“阿傅,你看,我已经长大了。再也不会做那样的蠢事了。我们把那场婚礼完成了吧。”
“啊,婚礼吗?”傅铁衣望着赵瑟,“我们不是已经有过一场婚礼了么?不需要再特意去举行一次。”
眼泪从赵瑟的眼里流下来:“你终究仍是无法原谅我吗?”
傅铁衣轻轻摇头,温柔地擦掉赵瑟的眼泪:“傻瓜,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你和我,这样就很好,不需要用什么婚礼来做个约定。”
赵瑟靠进傅铁衣的怀里。他抱着她,任由她的眼泪打湿她的衣襟。
然后黄昏在无声无息中降临。猗猗玩累了,蜷在他们身旁不远处的大石头上睡着了。赵瑟擦着眼睛从傅铁衣的怀抱里出来。她伸了个懒腰,回望傅铁衣,见他脸上仍是那样一番柔情、歉意与坚毅纠葛无限的表情,不禁“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于是傅铁衣终于如释重负。
“我们回去吧。”他说。
于是,他脱下外袍,将熟睡中的猗猗裹起来抱在怀里,赵瑟环着他的手臂。他们踩着钟山的石径慢慢下山去,夕阳的余晖透过枝叶斑斑点点洒在他们的身上。
“说到婚事,瑟儿你也确实是该结婚了。就算不是士族,在你这个年纪也没有女人还是单身的了。”
“是啊。可是结婚的话总要首先有个对象才是,我和谁结婚呢?”
“你看曹秋何怎么样?”
“曹大嘛……既然你觉得可以,那就他了吧!”
齐家 。。。
傅铁衣向赵瑟提起他要去见曹秋何的打算是在一个懒样样的午后。
赵瑟躺在树荫下的竹榻上,将涔得冰凉凉的手巾蒙在脸上。侍奴们都远远地退开,四周极安静,只三五只鸣蝉“知了”、“知了”地唱着。
傅铁衣缓缓地说到此行金陵的公务:“皇帝此番肯能放我来金陵,主要是为了曹秋何。皇帝的意思是,能招安则招安,不能招安则杀之永决后患。所以朝廷命我在运河一线严密布阵,以策万全。”
这个是傅铁衣不说赵瑟也猜得出七八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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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哦”了一声,闭着眼睛道:“我就说嘛,招抚曹秋何这么大的事儿,即便欧阳怜光不能亲自出马,皇帝怎么也不能派那么个初出茅庐小丫头来。原来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力气活儿都让你来干。不好,不好!”
“这个时候,还是不要给朝廷问罪的借口了。皇帝现如今拿着王氏叛乱当一棋盘在下,这一年来,已然是连杀了北庭节度使、陇右节度使,其余收复大大小小的地方豪强更是无数。没必要去触这个锋锐。”傅铁衣坐在赵瑟身边,穿着纱衣,手中折扇呼拉拉地开合着。
他笑眯眯地道:“再说也没什么不好嘛!正好让你假公济私,还咱们赵夫人一个清白,也免得曹秋何整天地见人就说你始乱终弃,不是东西……”
“哪有?!”饶是赵瑟这样的二皮脸也是招架不住,叫了起来。之后,她脸上红了红,双臂圈住傅铁衣的腰,很是不好意思地道:“阿傅,我和曹秋何的事情……我不是要瞒你的意思啊,只是在晋阳的时候没机会说,后来得了手,又不好意思说。一来二去也就拖了下来。可是,既然我没给你说,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傅铁衣大笑道:“是曹大那家伙自己说的。去年冬天,我出兵包围莱州跟他对峙。仗打了几个月,他突围出去的时候跟我炫耀来着。”
赵瑟恨得牙根痒痒,悻悻道:“曹大这个大嘴巴,我非撕了他不可!”
傅铁衣便道:“你取他啊,取回来不就随便收拾了么!”
两个人一阵笑闹,葡萄架下上演了好一番龙凤斗。半天,笑声才渐渐止住了。
赵瑟坐起身来,一边披了上纱,一边道:“不过皇帝派你来招这个安也是挺奇怪的。要说就算你和曹老帅以前有些交情,可……晋阳事后,怕是只剩下仇怨了。皇帝难道就不怕你故意坏事么,还是她有意为之?”
傅铁衣仍躺在榻上,侧身枕着手臂。他闻言沉吟半晌,方才缓缓道:“依我看来,晋阳之事的内情,十一应该不会透露出去。”
赵瑟一听脸色就沉了下了,用力拍在傅铁衣胳膊上,怒道:“不要提他!”
对于赵瑟的执拗,傅铁衣也颇为无奈,只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罢了。于是一笑置之,扣了赵瑟的手认真与她说话:“当初晋阳之事,内情只有你、我、他,还有陆子周知晓。瑟儿,你再好好想想,当真不曾向曹秋何有所泄露吗?即便是床第之间也没有一两句?”
“哼……”赵瑟翻着眼睛道,“我还能傻到那份上?”
傅铁衣便道:“那我就可以放下心去见曹秋何了。”
赵瑟想了想说:“有一处地方倒是合适,我和曹大偶尔会在那里见面……”
她说到此处,忽然想起什么似地瞪圆了眼睛,登时就是在傅铁衣腰臀之间一阵乱拧,大发娇嗔道:“好啊!那么多人里面合着你就觉得我一个是个靠不住的哇!”
傅铁衣着实冤枉,心道:除了你别人也不可能跟曹大有私情啊!
然而赵瑟闹得厉害,他也着实招架不住,只得笑着连声道:“夫人饶命吧……”
“不行!今日一定要与你分说个明白!”
于是,少不得一番赔罪一直赔到了日落西山才算是在赵瑟那里过了关。
三日之后,傅铁衣微服简行,与曹秋何密会于金陵城外一处专作暗倡生意的道观里。于此同时,朝廷钦派的招抚使柳大人与曹氏叛军的谈判也正式展开。
从宣华三十一年李珦称帝,王氏在彭城起兵开始,曹秋何就纠集了曹氏旧部和一大帮东海上的海寇,与扶桑倭寇勾结,一举就占了山东半岛上极为重要的出海口登莱二州。之后与东南沿海的四大海盗团伙一场火并,势力就延伸到了东南沿海,进而常以此为据点袭扰大运河,将朝廷的海运漕运搅得是一团乱麻,朝廷恨不能杀之而后快。而曹秋何这个人偏又十分乖觉,人干着造反的活儿,偏不打造反的旗。并且这家伙敌进我退,敌来我走,敌走我来,打不过就跑,打得过还是要跑的策略贯彻得非常标准。叶十一也不可能什么都不干,蹲在运河边上跟个破落户儿较劲。
于是乎,这一年多,曹秋何就像个狗皮膏药似的贴在大郑运输线上,小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惬意。而朝廷对曹秋何的袭扰也实在是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可偏又分不出兵力来收拾他,只好破财免灾,招安了事。
关于朝廷这种无可奈何的心理,曹秋何当然是一清二楚。曹大何许人也啊?那压根就不跟你客气,谈判桌上漫天要价,那叫一个狮子打开口。
一会儿要粮饷,一会儿要封地。这还都不算啥,抽冷子这家伙就要翻旧账,动不动就提当年河东如何如何,要求皇帝下个罪已诏啥的,给他的死鬼老爹恢复名誉地位,归还河东旧地云云。把招抚使大人柳家的大小姐气得那是一抽一抽,几次掀桌子走人。
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答应的条件嘛!给曹文昭平凡昭雪什么的姑且不论,反正曹秋何这厮大约也不是真在乎他那老爹的身后名,可河东怎么可能让他染指?你说以前河东是谁的那没用,现在的河东可是永安君的大后方!
“你曹秋何提这种条件不是存心捣蛋是什么?那要说耍赖,我还说河东是大郑十万里锦绣山河神圣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呢?轮得着你在这儿指手画脚吗?”
最后,柳大小姐谈急了,不顾淑女风范跳起来指着曹秋何的鼻子一顿大骂,骂完她一甩袖子,走了,留下与会双方代表面面相觑。霎那间,大江两岸一片肃杀。
曹秋何突然抖开扇子,掩着嘴吃吃笑了起来。跟着他的大海盗头子王余不解问道:“大帅,您笑什么?”
曹秋何道:“你不晓得,这话我都第二遍听了。”
于是,摆开宴席,朝野双方推杯换盏、谈笑风生。大吃一顿后,重新请上柳大小姐来,咱还得接着谈。
就这样,谈判在曹秋何的无理取闹之下,断断续续进行了一个多月也没啥突破性进展。最后,连傅铁衣都被他耗得耐性全无,不得不私下里警告曹秋何道:
“这样也就可以了,再拖下去对你有什么好处?等叶十一收复了彭城腾出手来,你就是想投降都没门了。我提醒你,就算是立即接受招安,没有大士族支持你在东南也是站不稳的。想一想吧,叶十一自彭城而下,只需以巡阅的名义在江上走一遭,你孤军一支还能有什么作为?不要忘记陇右节度使是怎么死的!”
曹秋何幡然醒悟,谱什么的不消说也不摆了。三两下,快刀斩乱麻,和柳小姐在宴会上碰了杯,于是谈判就成了。
宣华三十二年九月二十七日,大郑朝廷正式招安了曹秋何。招抚使柳岩代表皇帝宣读了圣旨,封曹秋何为广陵侯,并授扬州大都督,统辖水军——就是曹秋何手底下那群海盗。
曹秋何刚刚走马上任,椅子都没等坐热,立即就请媒人持了冰贴,向当时的大行台尚书令金陵留守赵氏的族长夫人赵瑟求婚。
求婚本身并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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