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扫娥眉
送出去时,罗小乙刚从战场上下来。挥着汗看了一眼封皮,登时就“啊”地一声叫了出来。原来这两封书信,一封是给上都的张媛,而另一封竟是写给了金陵的赵瑟。
归尘
罗小乙跳起来挥着手臂叫道:“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叫的声音太大,跳得太高,并且手臂也实在抡得太圆了点儿。这使得不仅刚刚跟着他从战场上下来的士兵们纷纷侧目,连陆子周都被他动作带出来的劲风给带的向前一闪。
陆子周身子晃了晃,闭上眼,竟是一口血便呕了出来。
罗小乙真是被吓到了,拽着陆子周的胳膊,手指都有点哆嗦了。他结结巴巴的道:“这是怎么了?”
陆子周撑着罗小乙直起身体,用手抹了嘴角的血,低喝道:“别吵,没有什么事……”
“你什么时候竟开始吐血了?”罗小乙明显还在震惊之中,压低声音问。
“真的没什么。”陆子周摇了摇头,说,“只是最近思虑太多,勾起旧症伤了心脉。现在已经没事了,只不过这要过个冬天才能去根儿罢了。”
“这个……”罗小乙突然想起什么的样子,想说不好说的欲言又止,只拿他那一双豹眼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陆子周。
陆子周被他看得莫名其妙,不由皱眉道:“你想说什么?”
罗小乙舔着嘴唇,这个了半天,终于干笑两声,以一副“咱俩很铁”的语气凑过去悄声言道:“听说大姐攻合州的时候,救了个小男孩,是巴蜀大族素何氏的子孙。和大姐很是投缘,出入常在一起,大姐有时打仗都带着他。你不是为这个事儿吧?嗨,你这也忒想不开了!女人嘛,都是这样。咱们军中都是些彪形大汉,大姐偶尔碰见个小男孩儿图新鲜好玩也是有的。你至于的吗!一毛都没长全的小孩儿,你还用得着把他当回事儿?”他想了想,接着立即就道:“可你怎么也不能为了这个就想着和那个赵瑟重修旧好吧?”
陆子周闻言一怔,那真是哭笑不得啊。他将罗小乙推开些去,口中骂道:“你究竟在想什么啊!”
罗小乙被骂得很是不服气,一时就忘了陆子周刚刚吐血之事,声音便又高了起来:“那你为什么要写信给赵瑟!”
陆子周被他气得够呛,当即就骂道:“你是傻子啊!我写信给赵瑟,是要跟她结盟,说服她出兵洛阳,以解襄阳之困,是为围魏救赵。”
于是便简单说起如何大江上下连成一体,再以山东、汉中为两翼,则李氏天下立时土崩瓦解。末了说道:“只要江南和河北在这个时候能同时起兵,以一军出淮河正面,以一军攻虎牢,则洛阳唾手可得。叶十一匆忙回师,必定与河西张氏争于关中,玉石俱焚。则天下我与赵氏平分之,此为上策。”
罗小乙被陆子周一通骂下来,气焰全消,瞅着陆子周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真能有这好事?”
陆子周没好生气道:“没有!”
罗小乙拿不准陆子周这“没有”是不是气话,咽了口吐沫,试探着问:“这么重要的事儿,真的你写封信就行么?不然你亲自去一趟吧?”
陆子周被罗小乙这话给说笑了。他叹了口气道:“我不是说气话。的确是全无把握。这一策,虽然于我于赵瑟都是上策,但是以她的秉性,恐怕会犹豫不决。最终多半是不肯的,至多至多也只有三成的希望。这我去与不去并没有什么分别。”
罗小乙一听这话就泄了气。连陆子周都说把握不大了,那还能有什么指望?他垂头丧气道:“那襄阳怎么办?哎,你要指望我把叶十一打跑,我保证会让你失望的。我给你说,我早都想跑了!你说的嘛,名将都是从逃跑开始的!”
“啊……逃跑什么的你可以先不急……”
“怎么不急啊?”罗小乙贼溜溜地瞅了一眼四处的小兵,把已经扯开了的嗓门硬压回去,道,“这不是你说的吗?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所以逃跑要趁早,不能瞻前顾后,毕竟自己的命最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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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不必什么都听我的。陆子周在心里想。
这个时候,陆子周大约也是非常后悔对罗小乙的传道授业太超前了。事实证明,给二流的将领灌输一流名将的军事理念是绝对没有好下场的!
“啊,那一策不奏效也没有关系。”陆子周拍了怕罗小乙的肩膀道:“即便江南不出兵,近日之内,关中也会有非常之变。你只要再坚持一二个月,叶十一必定撤军。那就是鼎足三分的局面了。这一策解眼下之危虽然没问题,然而将来得关中者不论是张钰还是叶十一,我们都会非常麻烦,所以只是中策。”
罗小乙倒是很看得开,一挥手道:“以后的事以后在说呗!”然后他非常认真地问:“那究竟是坚持一个月还是二个月啊?”
“三个月吧。”陆子周想了想道,“最多三个月。”
“三个月?!”罗小乙一屁股坐在地上,背靠着女儿墙呼哧呼哧的喘粗气。他刚从战场上下来,本来就累得要死,因为说到大事,所以才强撑着。陆子周三个月的期限说出来,就像一棒子打到罗小乙的头上,那真真是支撑不住了。
“你让我再守三个月?”罗小乙呻吟着道,“外面那个人可是叶十一!”
“不要这么没精神嘛!”陆子周温和地冲罗小乙笑,伸出手去拉他:“主帅都这个样子,让将士们看见了会影响士气的。”
罗小乙勉强站起来。陆子周手掌按着襄阳城头的青砖,眺望着襄阳城下延绵数里攻城的水陆大军。目光落在遥远的水天交际。他说:“小乙,襄阳除了襄阳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名字,你知道是什么么?”
“不知道。”罗小乙很老实地回答,声音有点儿郁闷——您这风凉我怎么地?明知道我没学问!
“这座城池还被叫做,上帝折鞭之城。”陆子周转过头,冲罗小乙微笑,神色之间的鼓励有着令人热血沸腾力量。
“呵……”罗小乙微微张开嘴巴。
……
陆子周请求与赵氏结盟共襄大事的书信通过了襄阳城外层层严密封锁送到了金陵赵瑟的书案之上。赵瑟将信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以手挠头。
这真是在考她啊!
道路一:签订盟约,举旗造反,平分天下,然后撕毁盟约,你死我活。
道路二:拒绝结盟,襄阳失守,略定西南,任由叶十一循秦旧势,如大鸟负海内而处,东面而立,左据赵之西南,右搏楚之鄢郢,鹰击韩魏,垂头中国,处既形便,势有地利。
没有办法,只能和子周结盟了么?
赵瑟犹豫不决。曹秋何一旁看着实在是牙疼,抢了信在手里读了一遍。他这个人素来是有点儿不着四六的风采的,这时张嘴一笑,便道:“小赵,我发现陆子周对你还真是不赖啊!荆州九郡,把已经到手的江夏、桂阳两郡就直接送给你了,还给你出主意不战而得武昌、长沙。到底是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哪!”
“闭嘴!”赵瑟怒骂道。
曹秋何收了嬉笑之色,道:“说正经的。这样看,金陵两翼中,上游关键之处就都在你手里了,荆州至少是个对峙的局面;山东是老傅的地方,是落在你口袋里的。虽然河北一地受卢文瑶的牵制无法有所作为,可两淮正面却是在你手里。两翼无忧,随时可以北伐中原。我看这盘口开大的机会有八成,不然就赌了吧!”
赵瑟仍是踌躇不定,道:“太冒险了吧。何况造反弑君,名声太差,就是成了事,日后史书上记下一笔终是千秋万代的污名。我总想等河西张氏先动手……”
曹秋何翻了个白眼,抢白道:“服了你了,名声值几个钱?这不是既要做□还要立牌坊么?你们要名声,人张氏也得要名声吧?好嘛!咱大伙就这么僵着,等着热灶烧成冷锅拉□倒!”
这话说得太难听,赵瑟的脸色当时便有些不好看。
曹秋何只好使劲儿把话往回圆:“小赵啊,我是说你可得想清楚。我估摸着叶十一收复了襄阳不能就这么就班师回朝。按说,顺江而下,正好收拾你。不过你们情分不一般……好,好,好,我不提这茬就是。他就算绕过了你,下一步肯定是去找老傅的晦气。再丢了山东,不管他来不来打你,咱们俩可是都要玩儿完啊!”
赵瑟沉默不语,半响言道:“江东大族众多,举旗造反这么大的事情,也不是我一个人就做得了主的。”
曹秋何晒道:“就你们麻烦。江东这帮士族,都是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酒囊饭袋。看着吧,早晚毁他们手上。”
这样,赵瑟便召了亲信谋士来商议。商议的结果莫衷一是,那说什么的都有。赵瑟便决定先试探试探江东大族的心意。这个倒是一试就出来,那真叫一个“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赵瑟这就为难了。结盟还是不结盟,反还是不反。整天价的翻过来掉过去地折磨赵瑟。傅铁衣远在范阳,写了信过去一时半刻也等不到回音。曹秋何又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白天晚上的就知道怂恿她造反,一点儿都不体谅她心里的难处。
造反,那是个只拿着军事地图进攻就能干成的事儿吗?安定团结的大后方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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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很快赵瑟就不需要为难了,叶十一替她决定了。在赵瑟做出决断之前,叶十一突然从襄阳撤兵了。长江上下游势力第一次寻求结盟的努力,就这样无疾而终了,而赵瑟也痛失了她君临天下最好的一次机会。
宣华三十三年六月十二,皇帝病危。天下震动,关中有不稳的迹象。叶十一立即从荆州撤军,班师回朝。匆忙间,只留下宇文翰二万骑兵镇守彭城,越鹰澜三万兵马镇守南阳,罗文忠水军镇守武昌。此外,另有庞玮守洛阳,卢宾守晋阳,赫连胜守大同。
抢班夺权这种事,最关键的就是速度。速度就是生命。所谓眨眼间天堂地狱,这一点儿都不带夸张。大军日夜兼程,刚进函谷关,叶十一就甩开中军,亲自带领一万精骑为前锋,一路风驰电掣,赶往上都。毕竟大军行进自有章法,怎么赶都是有其极限的。骑兵则要好得多。
宣华三十三年六月二十七日,叶十一抵达上都长安。彼时天刚放亮,开城门小校打着哈欠推开半扇城门。抬眼间,便见远处黄烟升腾,裹着千军万马,奔腾呼啸而来。小校揉了揉眼睛,登时就吓傻了。长安城,两百三十六年未曾经历过兵马冲着向它过来的情景了。
“快关城门!”守门的校尉大声叫道。
然而,城门这东西,开时容易关时难。哪有那功夫给他们关门啊!刚往回推了几尺,城外骑兵就到了。当先冲进来一员猛将,状如夜叉,力大无匹。只见他肩膀一扛,小校们就都被甩开了。城门洞开。守城的校尉职责攸关,带着士卒冲上去阻拦,被那猛将劈头一鞭就打了下来。
“永安君回城,还不闪开!”那将军吼道。
校尉被推到一边,惶然抬头,只看见千军万马疾驰而过。
叶十一以不符合朝廷礼仪的方式闯进长安城后,并没有立即进大明宫,而是径直去了北衙城门守。一万精骑,眨眼间就控制了专司守卫长安的北衙。叶十一则长驱直入,直接上了大堂。城门守搞不清楚是兵变还是其他什么的,从座位上连滚带爬下来,哆哆嗦嗦地下跪。
内官亮出皇帝钦赐的符节。
“万百千何在?”叶十一道。
旁边闪出一员猛将,抱拳道:“末将在。”
叶十一下令道:“你暂时掌管北衙城门守印信,守卫上都。”
“是!”
于是万百千一挥手,便收缴了城门守的印信,用实际行动告诉城门守可以回家伺候老婆去了。
叶十一将上都守卫掌握在手中之后,才带兵从朱雀大街直驰皇城。东宫的侍卫统领兮宁亲自带了金吾卫在朱雀门外迎接。叶十一这才命军队在外城驻扎,自己只带着侍卫和内官进了大明宫,一路直奔长生殿——那是大郑历代帝王的寝殿。
总算叶十一跑得快,宣华天子还没有咽下最后一口气。然而看情景大概也已经到了弥留之际,禁军守卫森严,文武重臣都聚集在大殿里,后面寝殿传来断断续续地哭泣之声。叶十一在大殿看见了张媛。两人眼神一触,张媛眼眸中便闪过一丝失望。接着她便和百官一起低头下拜。
皇帝身边的陈内官从后殿闪出来,眼睛也是红红的,他冲十一弯了弯腰,道:“君上总算是赶回来了,陛下叫您进去呢。”
叶十一点点头。内殿门口处,永安公主亲自在那等她。她满手的冷汗,冰凉凉湿津津的伸过来,握住十一的手。
“外城的守军……”她问。
“已经控制住了。”叶十一轻轻点头。
公主全身都松弛下来,道:“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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