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扫娥眉
陆子周神色一动,截口道:“你要亲自领兵打汉中?”
“自然是我亲自去!”元元微微有些诧异地道:“现在能有把握胜的只有我和狄帅。金牛道出了名的艰难,难道你还想让狄帅那么大岁数去受那个罪?还是你我出征,狄帅留守成都为上。”
陆子周闻言,终究一声叹息。狄桂华的身体和年龄,的确都不允许她在艰难无比的金牛道上去冒险了。
元元问道:“有什么不妥么?”
陆子周沉吟半响,答道:“主要是荆襄。出兵汉中,无论我们和叶十一有没有约定,实际上都对关中形成了合纵之势。这种形势,张氏不可能不加考虑。如果我是张媛,最好的策略无过于以连横对合纵。与河北的卢文瑶、傅铁衣结盟断叶十一后路,与赵瑟结盟出兵武昌,谋我荆襄。这样,不独张氏和叶十一,我们也将陷入两面作战的境地。我担心你不在成都居中调度,荆襄有失。”
元元一听果然神色凝重起来,略加思索便下了决心。她牙齿轻轻咬着嘴唇道:“确实有这个危险,但也不能为了可能的危险就白白放走夺取汉中的机会。这样,只好由你留守成都了,小乙对你总还是信服的。”她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道:“真是可惜啊,本来我还发誓以后征战四方都带上你一起呢。这样,留在历史里一起征服天下的就是你和我两个人。想不到,第一回就没搞成。”
陆子周心道:怕是以后你也搞不成。
果不其然,元元紧接着便道:“我也想明白了,你呀,天生就是坐镇大后方的料。我去打下来这天下,你给我守着,也挺好。”她说着缓缓地眨着眼睛露出一个微笑。
陆子周只道:“尽力而为。”
元元却仿佛不甚满意,有些埋怨地道:“我还当你要说什么‘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呢!”紧接着,她又想起什么似的突然笑了,看着陆子周道:“子周,你刚才说荆襄可能有事。我怎么记起来你前些日子可是也说过武昌可不战而得啊,如今却不知还做不做数?看来,你可是也要承认自己也有算错的时候了吧?”
陆子周叹了口气,却没有说话,只偏过头去盯着桌面,眉头微颦,似有什么烦难之事。
元元不过开个玩笑,想不到陆子周竟是这样反应,心中既惊讶又懊恼。她掂起脚,视线越过陆子周的肩落在桌面上。桌面上被陆子周盯着的,是洒开了的三枚铜钱。元元吃了一惊,讶然道:“你这是……卜卦?”
陆子周摇了摇头,伸手拂乱卦像,道:“我当初说武昌可不战而得,是因为我本来是估量叶十一要先与河北开战。按理说,叶十一既便要战,也该先打河北,万万不该先与关中交恶。与河北战,他只要拿出武昌作为交换,来与我们联合。我们就能从汉中和荆襄两个方向上替他牵制住关中和江南的兵力,使他可以从容决战河北。我实在是没想到他竟然会先战关中。先打关中,他拿什么去牵制四方蠢蠢欲动的势力?一旦四方蜂拥而上,他必败无疑”
“他会先打关中,实在是太古怪了!”陆子周最后总结道。
“哦,原来你是想不通,所以竟然算起卦来了。”元元“扑哧”一声笑了,“我说子周,你就是爱想太多。你能想得到的,叶十一未必想得到嘛。用已经在自己手里的武昌去换取盟友这种事,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想到的。即便是想到了,那么重要的战略要地,大多数人都会舍不得吧。何况,叶十一毕竟是李芛的皇后,李芛毕竟是死于张氏的叛乱,而况长安是千年以来的帝都,是代表着正统与天命的所在。攻取长安从来都有着非同反响的政治意义。无论于私于公,叶十一首先收复关中都是理所当然的选择嘛!”
陆子周皱眉道:“即便叶十一想不到,欧阳连光总没有理由想不到……”
元元闻言只不住地摇头,道:“不管怎么样,他都明确向张氏宣战了,你做什么要为叶十一去费脑筋啊?反正他先打关中也好,先打河北也好,都是我们的机会,我们同样都是要出兵汉中。子周,你这分明就是善谋者惑于谋啊。既然已经有了决断,我又何必再谋?”
元元这一句“既然已经有了决断,我又何必再谋”,犹如醍醐灌顶,使陆子周豁然开朗。他登时就轻松起来,笑道:“果然是我糊涂了。你说得没错,后发制人正是如此。”
“现在不烦恼了吧?”元元回之以微笑,握住陆子周的手。
正要再说话时,猛得听见一声既惊且喜地声音炸雷一般在耳畔响起:“大王?你咋回来了?”
两人回头一看,见是迷糊正啃着一个热腾腾的粽子跨进厅来,另一只手里还抓一个没拆的粽子。如今他个头已是长得快及得上陆子周了,却还像是孩童一般毛毛躁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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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元便没好气地骂道:“你叫什么大王?我是你干娘!你这儿子真不孝顺,专门回来陪你过端午节,你倒是自己先吃上了!”
迷糊呵呵笑了两声,摊开手掌将手里那粽子递给元元,道:“我拿了两个,就分你一个。”
元元接了粽子,一眼没错开,迷糊就跑掉了。元元拿他也无法,拆了粽子,分给陆子周一半。一边吃着,一边道:“迷糊你是怎么想的,他年纪也不小了,你也该为他的前途打算打算了,总不成一辈子在你身边混着吧。不然,你把他交给我,我带带看,准保给你教出来。”
“这孩子……我宁愿他不要成材,只要活得高高兴兴……”他说。
就在立夏的这一天,卢文瑶和傅铁衣也同样在讨论中原与关中将要开战之事。他们俯在巨大的地图之上,用炭笔在其上勾勒,间或争论几句,以确定用兵的界限。
一旦中原与关中开战,他们当然也是要有所行动的了。从燕代、河北这个位置出兵,显然只能抢夺河东和中原这两块属于叶十一的地盘。然而,出于对抗张氏的考虑,这个抢夺不能太过分。
毕竟,张氏所拥立的“皇帝”与卢文瑶的女儿争夺的是同一个皇位,他们之间的关系才是真正的你死我活。一旦排除了叶十一,关中与河北之间将再无缓冲的空间,必定要决一死战。如果他们现在对叶十一的侵夺与牵制太厉害,以至于叶十一在战争中没能伤到张氏的根本就败亡了,那么,将来,更难受的就是他们了。最理想的结局莫过在他们的牵制之下,叶十一和张钰在函谷关下进行长时间的拉锯战,最后两败俱伤,叶十一败亡,张氏元气大伤,无力西出。所以,为了能够同时实现既能从中渔利,又能最大限度地利用叶十一的手削弱张氏实力的目的,确定出兵的界限就非常重要了。
经过一番争论,卢文瑶和傅铁衣最后确定下来的出兵界限是河东方向以夺取大同为界限、中原方向以控制虎牢为界限。这样,河东制约河北的主要战略要地就都归属于河北一方,由河北攻取洛阳最主要的障碍虎牢关也扫平了,为将来一统北方确立了极为有利的战略条件。但毕竟没有直接去动叶十一的老巢,不会过于影响他在函谷关下替他们消耗张氏实力的力量。
确定了大的方针之后,卢文瑶和傅铁衣一起放松下来。
“来一杯酒怎么样?”卢文瑶从架子上取下葡萄酒和水晶杯,问傅铁衣。
傅铁衣点头。
于是,卢文瑶倒了两杯酒拿过来。他们就坐在地图上碰了杯。卢文瑶轻咂了一口酒,眯起眼睛道:“要说这位皇后,真是少不更事啊!他那样的天赋,正该在战场上辉煌无比,只是因为不知政治上的妥协就要一败涂地,想来真是非常遗憾啊。不过,也许大约正是他太有天赋的缘故吧。天纵英才,少年得志,很容易就会有无所不能的错觉呢。如此说来,还是我们这样的平庸之人,经历了无数磨折才能始有所成的更好一些。”
傅铁衣看着水晶杯里荡漾着的红色美酒的波纹,静静地听着卢文瑶的感慨,不做声。
“铁衣……”卢文瑶突然叫傅铁衣的名字。
“嗯。”
“这个人你怎么看呢?也不独是在战场上。我一直都很感兴趣呢……仿佛,当年那件事,是因为他呢……”
所谓当年那件事,自然指得是傅铁衣被赵瑟当场拒婚的那件事。
傅铁衣手中轻微晃动水晶杯的动作停止了,只有酒的波纹还在缓缓地延宕开去。他脸上是有些微妙的表情,不是愤恨,也不是蔑视。或者更多的是茫然与无奈。这世上,总有一些人,总有一些事,是你人生中无可逃避的宿命。对抗过,退让过,纠缠过,忽视过,最后在不知不觉中就成了生命里的一部分,甚或是最精彩的一部分……
“是个很不错的对手,至少!”
傅铁衣最后这样说着喝掉了手上的酒。将水晶杯轻轻放在地图上。他起身离开了。
……
总而言之,张媛以为中原要和关中开战,赵瑟以为叶十一要和关中开战,元元和陆子周以为叶十一要和关中开战,卢文瑶和傅铁衣以为叶十一要和关中开战,甚至叶十一自己的部下,包括欧阳怜光和江中流,也一致认定了他们是要和关中开战了。然而,叶十一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凤仪元年的立夏之日,兵马调动带来的喧嚣充斥着整个中原的大地。洛阳城里,欧阳连光与江中流忧心忡忡。他们彼此探望着对方眼神中的含义。在出兵关中的事情上,叶十一的两大谋士首次达成了一致。于是,在这一天,他们联袂求见叶十一,破天荒地不是为了互相拆台,而是为了同一个目标——扭转叶十一的意志。
那么,按照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首先开口的是江中流。
这时候,江中流也收起了平时嬉笑散漫地态度,很是人模狗样地道:“今主上欲以中原而战四方,则不可不知中原之势,臣请为主上略论中原。夫中原,四方之腹心,合天下全势之所在也。自古兴衰更替,天下之全势必决于中原。天下一统,形势集于中原;天下分裂,形势分散四方。是故,从治到乱,形势自中原散于四方;从乱到治,形势由四方汇集中原。三皇五帝而下,历代更替,莫不如是。方今天下纷乱初始,天下分崩,四方离析,八方动荡交汇中原。四方离心之力撕扯中原,譬若洪流飓风,摧枯拉朽,任何据守于中原的努力,势必先被冲垮。是故,当此之际,据四角险固之地者易,守中原四战之地者难。”
“哦,我没打算守。”
江中流费了半天的吐沫,得到了叶十一这么一句轻描淡写的回答,登时就有点儿倒噎气。欧阳怜光更是气得差点儿仰倒,索性抢过江中流的话头,亲自出马。
欧阳连光道:“正是因为中原四战之地,更不能轻易言武。举凡用兵一处,必先虑及八方,必使无后顾之忧而后能行。倘使主上今日用兵河北,臣尚有一策以献,以制关中、巴蜀、江南之兵。然主上用兵关中,或可以巴蜀牵制金陵,然燕赵之兵如之奈何?一旦河北雄兵出于脊背,前有虎,后有狼,中原危矣。”
叶十一目光从欧阳连光的脸上转到江中流的脸上,又从江中流的脸扫回欧阳怜光。他总像黑曜石一般闪烁的眼眸这个时候也蒙上了一层茫然。然后,他就有些惊讶地问道:“我什么时候告诉过你们我要先打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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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连光与江中流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不是你自己说的吗?你非常没品地亲手把人张媛使者给宰了的时候,不是亲口的说的要去讨伐张氏的吗?你还紧接着就大肆往河东调动兵马呢!难道这不正说明你要出兵了吗?晋阳这会儿兵力都快到二十万,你不是要打仗折腾着玩儿怎么的?
像是回应欧阳怜光与江中流的腹诽一般,紧接着,便听见叶十一理所当然地道:“我决定先解决傅铁衣,近日就会集合诸将宣布出兵的策略。”说完这一句,他看了一眼欧阳怜光,立即又补充道:“欧阳大人,我记得你曾经给过我谏言,应该暂时选择一个李氏的女孩子。卢文瑶的那个女孩子应该再合适不过了吧?就算是为了把她带到洛阳来,这一仗也非打不可。”
江中流间歇性不靠谱霎时发作,心里只在想:什么叫带到洛阳?喂,你那种做法叫抢吧!
欧阳怜光则是眼前一阵发黑——你这是在玩我们大家伙儿吗?哦,不,是玩我吗?
欧阳怜光的内心是痛苦的。
当然了,她痛苦不大可能是因为叶十一实际上要攻击的人是傅铁衣的缘故。叶十一要打河北她正巴不得呢!她举双手双脚支持叶十一去打河北——
多英明的决策啊!在战略上,这是唯一一个可以排除其他方面威胁的进攻方向,只需要战场上的简单胜利,就能够彻底解绝傅卢联军的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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