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扫娥眉
还有比这更好玩的事儿吗?
“你,没事吧?”曹秋何心里有些拿不准,瞅着赵瑟问。
“我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赵瑟闭上眼睛,眼泪便默默地流了下来,“我才是最后知道的,原来我才是最后知道的……”
她是真的伤了心了。心仿佛裂开一道口子,口子下面是无底的深渊,它就从这口子掉下去,落进暗无天日的黑渊。她想:果然我的心意是无关紧要的,果然我是不重要的。阿傅,阿傅啊阿傅……
曹秋何对着赵瑟运了老半天的气,真真恨不得拎起她来晃散了架。然而,看她如今这样地伤心与茫然,心底深处不知为什么还是一软。他伸手抹了赵瑟的眼泪,口中道:“好啦,小赵,你也别坐这儿眼睛发直了。你再倒霉,它还能有我更倒霉的?跟我一比,你就不错了就!至少没人要你的命——我当初真是猪油蒙了心才会想着和你结婚。唉,一失足成千古恨哪……”
“我才是一失足成千古恨!”赵瑟说。
……
凤仪元年六月初七日,叶十一和傅铁衣握手言和,漳水之战以和平而落幕的消息传遍天下。由此,引发了天下政局的巨大震荡,而赵瑟和陆子周第二次寻求合作的努力也因此彻底破裂。
这场和平来得突如其来,令整个天下愕然。以至于消息刚传出来的时候,各方势力第一的反应都是不相信。而当消息被确实了之后,茫然与无语的感觉就充斥了他们的心——整个天下都因为愕然而失语了。不仅战场之外的人,连参战的将士也感到无所适从。某位将军接到停战命令之后不禁发出的一句感慨最恰当不过地反应了当时双方将士的心理——“和平,好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事实上,仔细推敲漳水之战的前因后果,一切还是有蛛丝马迹可偱的。
漳水之战,一开始就表现出无限的诡异来。
这种诡异具体体现在:没有前戏,没有铺垫,战争一开场,就是异常惨烈的消耗战。作为以防守反攻闻名于世的统帅,傅铁衣在这场战争中破天荒地选择了强攻。而向来将“兵者诡道”运用到耀眼的叶十一也没用使用任何小伎俩,直截而干脆地选择了大兵团迎击。
“防守反击的统帅打进攻,不用有侥幸心理!”他是这样说的。
于是,战争直截了当地进入了消耗战。河北大地,漳水之滨,那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当时数一数二的名将在这样的地理条件下玩人海战术,场面那是相当地血腥。开战仅仅五天,双方战死的人数就超过了三万。
然后,在某一次叶十一和傅铁衣都亲自上阵的机会——或者这只是一个巧合,或者是他们有意为之。事情的真相已经完全被掩埋于历史的尘埃,无从探究——两军大阵相碰撞,傅铁衣首先率领着一队兵马,脱离了主战场。他切着战场的边缘,往东北方向去。叶十一随之立即反应。他也做了和傅铁衣完全一样的事,率领了一队人马脱离了主战场,往东北方向追逐傅铁衣而去。
从麾下骑兵的素质来看,傅铁衣是比不上叶十一的。所以两队人马的距离在不久之后就拉近为零,在一片山谷的入口处战斗起来。傅铁衣和叶十一都没有理会这场战斗,继续策马前行。
只凭个人的马力和素质,两人倒是相差不多。他们一前一后地冲进山谷,又冲上山坡,最后驻足于路的尽头。
傅铁衣回转过头,叫道:“叶十一——”
这就是改变历史的一刻。这一天是凤仪元年六月初六日。
作者有话要说:电脑频繁蓝屏,天天修电脑,要疯了。难道我果然人品不行?
和谈
世间有许多种死要面子活受罪,统称为摆谱。其中有一种不得不摆的谱,名为贵族;另有一种有不得不摆的谱,叫做尊严。
贵族还是尊严?或者既是贵族也是尊严?
关于武昌谈判前夜那场奢华无比的欢迎夜宴,就似乎专为此做注脚似的——
巨大无匹的楼船在江水中央联接为一体,沉重的铁锁一律由锦帛缠绕,精美宛若蓬莱殿阁之雕栏环绕。通过这些装饰华美的锁链,楼船的甲板连成一片,仿佛比江面更加宽阔。数百计的桅杆高矗天际,直入星河。比星星还要耀眼的江灯直升杆顶,灯光密密织织向面投射开去,粼粼的江波在月光下折射出五光十色的绚烂光芒。其中楼船灯火辉煌,错落有致。江雾缭绕,若隐若现间,无数华服美婢,往来穿梭于楼船之间。其繁花茂叶、金阁翠屏,芝颜桂香,乃至于琼浆玉液处,俱不可方物,恍若仙境……
赵瑟梳妆完毕,推开窗,自楼船顶向甲板上望去,收获的是满眼的繁华。这一霎那间的景象,仿若时光倒流,让赵瑟回到了初入上都的那些日子。那些繁华,那些盛境,那些往往是总是她挽着陆子周一同去赴的宴会。赵瑟唇际不由蔓延开来一个浅浅的笑——只是那时的她,从来都不曾料到,会有这样一天,记忆里无聊而喧闹的宴会是由她来准备,并为他而开……
“这样盛大的宴会好久都不曾有过了,只单看这场面就很令人精神振奋呢。似乎一下子又回到了长安城的春天。”说话的是一个温和地声音,听起来就像静静流淌的河水。
声音主人有一只修长而温润的手,同样是那样静静地搭在赵瑟的肩上。毫无疑问,那是一只精致的手,精致的男子的手,精致的贵族男人的手。只一看,便知是只为抚琴提笔,赏花品玉,抚慰女子而生的手。
赵瑟回头看那男子,玉面朱唇,风度翩翩。从这一点上看,倒是赵瑟所有男人里最佼佼者——毕竟是出身秦氏的贵公子哪。“哦,大约大家都说只有少城看起来才和我像是一对儿,为了就是这个缘故吧。”赵瑟想。她面前的这高贵的男子就是秦少成,就是她最新取回家里来的侧夫。
“不知不觉中,我竟已取了这么多了吗?如果当初没有放子周离开,铁云也还在,都安排不开了呢!”她脑子里胡思乱想着,仿佛猛然间遇见了一桩极为棘手的为难事。然而,几乎是立即的,颦起的眉头就延展开来成了自嘲的笑——幸亏,如今仿佛还可以再取一个的样子……
“夫人,您在想什么呢?眉间满是愁云,是为一会儿要见的人而不悦吗?”秦少成手指温柔得滑上赵瑟额间花钿。
“不,我只是追忆流年似水。”赵瑟握住秦少成那手,抬首去望他。正对上秦少成凝视她的眼,一双黑黝黝的眼眸里尽是了然似地宽慰。为那宽慰,赵瑟像少女那样笑起来。笑声勉强也可比作“银铃一般”。于是,她整个人仿佛一下子轻快活泼了起来。
“时间过得可真快,一晃儿离开上都竟一有四年了啊。”她说,“金陵许久不曾如此大费周章地好好开一次的晚宴,少成也感到寂寞了吧?今晚总可以好好热闹一下,要拍桌子吵架也是明天的事儿。咱们这便叫做今朝有酒今朝醉。”
秦少成满是柔情地冲赵瑟微笑,开口刚待说话,一阵嘈杂聒噪便从下面传来,他不由便是一皱眉。
赵瑟转睛向窗外望去。她的夫君大人、堂堂扬州大都督、广陵侯,通俗来讲也就是曹秋何那厮,竟亲自压阵,督着一众仆役将库存地烈酒一一翻检出来,浩浩荡荡地搬到酒席间。一路吆五喝六,曹秋何还不忘对跟在他身边的大将王余训话:“跟大家伙儿都交代妥当了?一会儿一个个把真本事都给我拿出来!敢往后出溜的统统按临阵脱逃论处。娘的,今儿晚上我要不叫陆子周倒下,我对不起我们曹家的列祖列宗!”
见到这样的景象,赵瑟脸上不禁露出三分好笑,三分无奈,却又足有五分尴尬的神情来。
说起这次专为和谈准备的晚宴,一开始曹秋何就表现出极大地、超乎寻常的热情来。本来嘛,武昌和谈,是第一次士家与草寇相勾搭,贵族与贱民而成奸的历史实践,有着开天辟地的重大意义。以曹秋何其人唯恐天下不乱那种别具一格、独具魅力的性格而言,表现出一点儿格外的热情与关心并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可是,一旦这种“一点儿”超越了宴会筹备小组最高领导人秦少成,乃至于对这次和谈心情复杂无比的赵瑟本人,未免就有些奇怪甚至诡异了。
“曹大这家伙,一定又有什么阴谋诡计!”凭着对曹秋何一贯品行的认知,赵瑟在心里小声嘀咕。
于是,按照往常的经验教训,赵瑟立即就询问了曹秋何:“你这是想干嘛?”
曹秋何果然十分之痛快,脸上露出一个应该算是“邪魅”的笑容。当然了,以他那姿色而言,恐怕是很难令女性心生遐想的。只能说白瞎“邪魅“这好词了。
“当然是准备干掉陆子周?”他道。
赵瑟当场震骇,片刻才回过神来,颇为气恼道:“不要胡闹,明知道现在这种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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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脸都白了……”曹秋何哼了一声,撇嘴道:“未免也太打击人了啊,小赵。我说你以后在我面前能不能也装装样子,别那么直接。我也是要伤心的!”
赵瑟顿时有两眼一闭昏过去的冲动。曹大这家伙在抽风吧?这口吻,这神态,实在是忒不正常。疑似……赵瑟满是狐疑地盯着曹秋何的双眼,希望从其中找到任何大仙附体的迹象。
曹秋何不屑地瞥了一眼赵瑟,拍着手中硕大的酒坛子,道:“精挑细选的烈酒,劣品中的劣品,号称鬼难逃。什么意思知道吧?就是鬼喝了也得给我倒下。这酒,能找出来可费了我牛劲了!到时候全指它放翻陆子周。哈哈……”
原来是喝酒。赵瑟大松了一口气。“你这么干有意思吗?”赵瑟又好气又好笑道。如此这般恢复了“正常”的曹秋何的确让她挥洒自如起来。
“怎么没意思啊?我觉得很有意思!”曹秋何晒然道:“杀父之仇,灭门之恨知道不?是,我老爹是战场上死的,怨不得旁人,我们曹家也是大郑的皇帝给抄的。可这事儿归到一堆齐,都是流寇势大惹出来的。这流寇当年怎么能起死回生,一下子野火燎原喽,原因就不消说了吧?你我都心知肚明啊。如今,恪于形式,陆子周是杀不得了。以后……以后恐怕也难说。索性趁这次宴会,咱亲自出马,堂堂正正、正大光明地用酒论战。不一举将他灌翻在地,嗯,再踩上一脚,难消我心头之恨哪!唉,你总得让我出这口气嘛!”
赵瑟顿时僵住了,像被施了定身法一般。晋阳那件事,如果曹秋何不提,赵瑟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当然,当然,那些必定永远被掩埋,最终注定了要消逝在历史里的真相,那场权谋环环相扣着的细枝末节,她是宁愿她真的忘掉的,就像从没发生过一样忘掉。她几乎已经做到了啊!
心,像沉入深深的潭底。冰凉凉,黑漆漆,是无所适从的绝望。手脚,像和身体束缚在一起,勒紧不能动弹一毫。嘴,没有什么堵住她的嘴。她展开嘴巴,呼吸进大量新鲜的气息,却一个字都说不出。
她只那样仰起头,呆呆的望着曹秋何。“你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心去和他相处,并且结婚。”这样的扪心自问久久地在她脑中回响。
然而,曹秋何却在这样的注视中自吹自擂起来——“什么叫做大局为重,高风亮节啊?那就是我曹秋何哇!你看我们家这么大的仇怨,我说放下就放下,够丈夫吧!”
赵瑟万千情绪无处安放,最终只不无惆怅地叹息一声:“他的酒量向来极好的……”
曹秋何森森一笑,黑黝黝的脸庞露出满口白牙。然后他就走开了。一边走,一边听见他自言自语道:“群殴,车轮战,那是必须的!”
总而言之,关于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并不和谐。以至于赵瑟现在回想起来还头皮发麻,手脚发凉,甚至不知道该拿出一副什么样的表情来才好。说真的,赵瑟一开始是真不相信曹大能把这么不着四六的复仇大计付诸实践。这回,她相信了。
“曹大这家伙啊……真没办法!”赵瑟苦笑着转而向自己的另一位丈夫,道:“少城,今晚只能靠你帮他兜着点儿了。毕竟是和谈,不要闹得太难堪。”
秦少城仍是温温和和地笑了笑,目光里的热情却早已经没有了,剩下的只是如他这般高贵出身的人所惯有的漫不经心。
“今晚,不想去了。”他说,“尽管和谈是国家大事,夫人您也已经决定了,我不能反对,但至少,我不和贱民坐一张桌子。”
的确是□裸的鄙夷,但这在金陵很流行。
赵瑟想,这鄙夷究竟是针对陆子周更多一些,还是针对曹秋何更多一些呢?贵公子们总是喜欢一语多关,除此之外他们还喜欢顾左右而言他。不过这样也好。曹秋何和秦少城互相鄙夷是由来已久,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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