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扫娥眉
“不……不用了……”赵瑟瞠目结舌,结结巴巴地拒绝着。
“嗨!”曹秋何相当大气地一挥手,直接拖着赵瑟就向晋王那里去了。他的手劲格外大,向铁箍一样紧紧锁着赵瑟的手臂。赵瑟被他拽的脚步踉跄,一时倒没想到这算不算曹秋何轻薄她。
曹秋何拍了一块儿玉玦在晋王面前的方桌上,呵呵笑着说:“晋王殿下,曹秋何有礼了。这个玩意儿,我压赵小姐啊!”
晋王拾起玉佩,在眼前照了照,赞道:“上古名器双头蛟玉玦,价值连城,真不愧是曹大帅的公子啊!”
曹秋何仍是呵呵笑着不答腔。
赵瑟忍不住想:都说如今最有钱的是军阀,开始我还不信。如今看来确实不差了。像这种玉器谱上排名前十的“小玩意儿”,反正我们赵家是没有的。这么说,以后傅铁衣要是非要死乞白赖的傢给我,我一定要好好敲他一笔做傢状……呸,谁要取他……
晋王眯着眼睛劝曹秋何道:“曹公子,我提醒你一下啊。现在咱们这个赌局的赔率呢,是欧阳小姐一赔三,赵小姐一赔十六啊……”
“没关系!”曹秋何拍拍胸说:“我就压赵小姐!”
“咦?”晋王收了一直忽闪来忽闪去的折扇——也不知道这深秋时节他用的哪门子的折扇,站起来惊异地说:“这还真碰见会识货的了?行,来人,给曹公子写上,双头蛟玉玦一枚,甲上,压赵小姐胜……”
这样,赔率就变成了欧阳怜光一赔三,赵瑟一赔十四。赵瑟顿时面红耳赤,羞愤欲绝。直到曹秋何把她拉走了,她还相当不好意思。
赵瑟说:“其实……那个曹公子……这个本来也是大家闲来无事闹着玩的,你不用那么当真的……上都第一才女本来就是欧阳怜光,这是早有定论的,我不过是……”
“诶……”曹秋何猛地回身,脸距离赵瑟很紧,那幅粗枝大叶的表情可着实将赵瑟吓了一跳。
他说:“赵小姐,你这就不知道了,我曹秋何可是正经的赌徒。要赌就赌大的,不是赔率一比十以上的,我曹某人还不压哩!我们曹家的男人,有好酒的,又好色的,有好赌的,有好杀人的,可算是各有所好。只有一点,不管好啥,肯定都要精益求精,为各中之大方家!”
“是啊,都方家到让人家在床上给宰了!”赵瑟忍不住在心里接口。
掌灯的时候,轻飏郡主府的侍仆开始请各位贵客入座。赵瑟她们的座位在西面第二层的正中。这安排很好,就算赵瑟一会儿不可避免地要上台,现在,总要先让她坐下喝口茶吧。更可况,毕竟不能把陆子周随便扔到某个女人堆里。如果这样的话,赵瑟真要怀疑轻飏郡主还是她至亲的表姑婆吗?
欧阳怜光这是也已经到了,就坐在和赵瑟遥遥相对的位置,有些出神地喝着茶。晋王自然是收了赌局,去陪他的怜光姐姐。赵瑟不知道这个坐席是谁安排的,总之是很缺德。
侍仆们引着赵瑟和陆子周上楼之前,清河翁主被一群人簇拥着拦在他们的面前。虽然这位清河翁主不大可能再扒男人的衣服,但赵瑟还是立即警惕起来。
果然,清河翁主用檀香小扇遮住樱桃小口,巧笑倩兮地盈盈说道:“阿瑟啊,我们都觉得,为了公平起见,你和欧阳怜光比试的时候,陆郎应该回避。你想,他要是忍不住帮了谁都不合适不是?我看这样吧,我们分几个人带陆郎去后面花园喝酒,等你们比完了再回来,怎么样?”
真是永远都预料不到疯女人下一步会出什么歪招啊!你看人家那派头,那身段,那口气,不再上都淫浸个十年二十年的绝对练不出来!就算的确不需要陆子周帮忙,赵瑟在一时之间真有让这疯女人好瞧的冲动
“啊……”就在赵瑟这一错愕间,陆子周就被三五个仕女以及十来个侍奴簇拥着走了。侍奴们一托盘端着酒壶酒盏,很是浩浩荡荡的模样。陆子周虽然不一定高兴去,但毕竟没有挥着手臂像赵瑟呼救。这样,赵瑟仿佛再让谁好看也就没意思了。
她想:反正谅她们也没胆量□我们子周!
赵瑟负气似的地蹬蹬上楼。难为清河翁主这疯女人竟然还好意思非要挽着她的手臂,说要与她同坐。
上都的闲人们都到齐了之后,比试也就开场了。
轻飏郡主以主人翁的姿态开口说道:“今晚,是欧阳小姐和赵家小姐为上都‘第一才女之事’借我的品诗会作一番比试。原因什么的,想必在场的诸位都知道……”
四周立即应景地响起一片嗡嗡地嬉笑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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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飏郡主接着说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特别请了翰林院的各位学士作中人。当然,晋王殿下也帮了不少忙。麻烦的是,这题目实在是不好出,不管出什么题目似乎都可能有失公允。大家也都知道,赵小姐是我的侄孙女,而晋王殿下……和欧阳小姐交情匪浅。不瞒大家说,着实愁白了轻飏的几根头发呢……”
“幸好,昨夜正巧有一位大家来上都。倘若请她来出一题,必是能让所有的人都心服口服。这位大家便是曾教谢十七谢公子亲口许为‘歌神’的元元小姐。”
四周响起一片抽气的声音。元元这个女人,名气着实太大。她是一个活生生见证了“出名应趁早”的女人。
据说,元元十四岁那年,曾于大河之侧拨琴而歌。当时波涛翻滚,飞鸟纷纷坠落。这种说法当然是有演绎的成分在里面,但彼时正在云游天下的谢十七听了元元的歌声之后的确是击节称赞。不仅惊呼有鹏飞九天,翼垂四野之势,赞为“歌神”,还特意作大河赋以为赠。
关于这件事,有一点存疑之处。便是谢十七并没有像惯常所做的那样画一幅美人图送给元元。这或许是因为元元的年纪太小,或许是因为谢十七在拒绝了当今天子的求婚之后不再合适画美人图……
总之,元元就在那时声名鹊起,以至于后来她一歌必有万人空巷的局面。传说,女人听她一曲,必然失魂落魄。男人听她一曲,必然铭记终身。然而元元这个女人,派头极大,十年来开金口的次数屈指可数。如果她不乐意,谁请她唱歌她都不会答应。她这样的女人,权势极大的追求者甚众,自然谁也不敢强求。如今轻飏郡主能请到她,当真是天大的面子!
曹秋何首先开腔惊呼:“郡主好厉害!这位元元小姐,家父卑辞厚礼延请过多次,连个回音都没有呢。”
轻飏郡主微微而笑,并不答曹秋何的话。她拍掌大声吩咐:“有请元小姐……”
露台上,两个侍奴分开水晶帘子,一位大约不到三十岁年纪,身材匀称,个头颇高的女子以可以说是极为端庄,也可以说是极为缓慢的步伐走出来,坐在几案前。这种缓慢,可能是因为她身着最正式的一类深衣的缘故。
这女人,毫无疑问,并没有美得多么倾国倾城。脸色有一些发黄,眉毛是原本的样子,并没有剃光了按照上都流行的风尚画成远山眉、拂云眉、横烟眉、倒晕眉等等样式。眼睛和睫毛倒很漂亮。额角有一弦月型的斜红,但以赵瑟这等有经验的人来看,此处确实是受过伤在伤痕上纹绣的,并非画上去的斜红。
然而,她一走出来,她一坐下,她只是目光流转地扫了四周一眼,所有的人就都知道这个女人正是倾国倾城的元元了。她的身上有一种很独特的感觉,让人不敢或者说不愿意生出冒犯之意。这种气质和欧阳怜光那种剑拔弩张,杀气纵横的气质很类似,却又完全不同,更像是还安静地沉睡着的力量。
所以,这个女人坐下之后并没有自我介绍。事实上,她也完全都没必要。侍奴们引着赵瑟和欧阳怜光登上高台,分坐东西。事已至此,就算在赶鸭子上架,赵瑟也只好认了。赵瑟面西而坐,欧阳怜光面东坐。赵瑟是无所谓了,欧阳怜光却好像对元元很感兴趣,转眸去瞧。
侍奴捧了琴放在元元面前的几上,元元以手指一一拨过琴弦,按住说道:“元元将弹奏一曲,请两位小姐在曲终之后各做一首和曲之词,由元元弹唱,则谁胜谁败,众人尽知。”
她的声音正好听啊!珠园玉泽,毫无瑕疵。赵瑟一时失神。
元元便已经拨弦弹奏起来。初听时不过婉转多情,风光旖旎,仿佛比之她的声音差远了。然而,不一刻,赵瑟便失神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思绪陷入了什么地方。琴声消失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泪流满面。满堂鸦雀无声,连欧阳怜光都眉头轻颦,面露忧伤之色。这种表情在她来说,当真是相当罕见。
有两个侍奴端了托盘上来,分别为赵瑟和欧阳怜光铺开笔墨纸砚。赵瑟是不管你出什么题,都是一样的答法。尽管曲子是啥没听懂,词还是写得了的。她随便擦了擦眼泪,提笔就把这些天练的那些字随便摞了些在纸上。欧阳怜光却还是出神地坐着,直到时间快到了,侍奴在一旁小声催促。她才拿起笔大开大阖地挥动起来。说起来,欧阳怜光的确厉害,也没见她抬头,却堪堪与赵瑟一同放下笔。
侍奴分别取了赵瑟和欧阳怜光的大作,以余光一扫都不禁露出惊讶之色。但他们很快就都恢复了镇定,捧着打算送上去给元元。
“且慢!”欧阳怜光突然发声阻止,扬眉道:“先拿来给我看看!”
按照习惯来说,欧阳怜光这么要求非常不合适。然而不知是她的语气太有说服力还是别的,两个侍奴竟然一副求之不得的模样把文稿送了过去,之后逃跑一样的溜了。四周立即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欧阳怜光简单的翻看了一下,似乎斜着嘴角露出一抹微笑。她小声嘀咕了一句:“果然英雄所见略同。知我者,子周也……”这一句的声音相当轻微,大约只有和她同在台上赵瑟才勉强听得见。
赵瑟有一点疑惑。欧阳怜光却站起来,很痛快地将两人的文稿扯得粉碎,抛在地上。“这场比试,我输了!”她断然说道。之后,在所有人还惊愕不解的时候,欧阳怜光向赵瑟微施一礼,转身下台而去。
晋王第一个反应过来,冲下楼阁去拉欧阳怜光。欧阳怜光随即拂落牵着自己袖子的晋王的手,摇头说:“我只是去花园走走,这就回来……”
曹秋何豪爽的笑声随即响起:“哈,我赢了!”
……
在花园深处,欧阳怜光遇见了陆子周。她有点意外,本能地想回避。
陆子周这个时候半躺在在一块儿巨大的青石上,斜倚着一棵老树。一手拿着酒壶,一手拿着酒盏。外袍有些松散,面色红晕若初春的桃花,明显已经有几分酒意了。在青石四周,横七竖八地歪着几个仕女和侍奴,都已经醉得不醒人事了。地上杯盏零落,很多地方湿漉漉的,似乎是泼了酒出来。
看来,陆子周的酒量还是一如既往得好啊!这么多女人都灌不倒他。欧阳怜光在心里想。
“啊……怜光呵……看来已经结束了……”陆子周倒了一盏酒喝掉,又倒满了递给了欧阳怜光。
“是啊……”欧阳怜光喝了酒,将酒盏还给陆子周。
他们就这样,用一个酒盏,每人说一句话,喝一盏酒,由陆子周来倒酒。
“谢谢你,怜光……”
“不用客气,我们是什么关系啊!”欧阳怜光拍拍陆子周的肩,“何况,对于我来说,没有什么是比名声还不缺的。”
“啊,我可不想和你有关系。”
“其实我也是……我们这样的人,就应该离得远一点,啊,对了”欧阳怜光从怀里抽出一张纸,纸上写着些密密的蝇头小楷,递给陆子周说:“为了庆贺我们冤家重逢,送个礼物给你小妻子吧。”
“这个是……春闱科举的考题吧!”
“当然……”
“果然如此啊!恭喜啦,怜光,你终于得偿所愿……”
“只要你不要来给我捣乱!状元什么的,皇帝已经许给我了。没办法,非如此不能直接入中书省参与机务。不过有你捉刀代笔,你的小妻子考个探花是决对没问题的。这样,她的家族也就该满意了吧……”
“挺好!”
欧阳怜光迟疑了一会儿,突然叹了口气,问:“子周,难道你就真打算在上都这么混下去,和你那个傻呆呆的小妻子?”
这个问题,陆子周没有回应,只是喝了酒而已。
欧阳怜光又迟疑了片刻,终于有些不确定地问:“那个小孩儿……还好吗……我是说……还活着吗……”
陆子周露出大吃一惊的神色,甚至连酒意都消逝了几分。他诧异地问:“怜光你说什么?你……可从来没见过你这么像女人的模样啊!那个孩子……”
“不!不要告诉我!我不想知道!”欧阳怜光立即打断了陆子周的话,一面懊恼地转身离去,一边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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