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日记





  小南提着上工的袋子,和我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我也觉得她是有点不爱说话,不过可能是没睡好吧。你别疑神疑鬼的,总说我心态不好,你现在怎么也变这样了?”
  我说:“你昨晚睡觉时有没有什么异常的感觉?”
  小南停住脚看我,说:“喂,你不要吓我呵,我可是刚缓过来的人。难道你昨天晚上又有什么可怕的遭遇了?”
  我看她这样子,只好笑笑,说:“我吓你干嘛,随便问问而已。看你那副神经兮兮的的样子。”
  小南做出松了口气的样子,说:“没事就好,和你在一起总是觉得危机重重,鬼气森森的。我要上工去了,韩姐能有什么事,我看她八成就是昨晚睡得不好,她的睡眠状态本来也不怎么样,和你差不多。你也赶紧忙你的去吧,别在这里吓完你自己又来吓我。”
  我只好说了声再见,就和她分手,去我的探方里上工。
  探方里的民工们已到了几个,因为还没到8点,她们就闲在那里聊天。我看到她们,问:“你们昨天的酒吃得好不好呵?”她们都笑着说吃得还好,又说陈家的丧事办得很气派,一定花了不少钱。
  我说:“他是停了几天出殡的?有一个星期?”
  一个民工说:“正好八天,再不能停下去了,后找这个先生说八天就可以,不像头一个先生说得啷个吓人。”
  另一个民工说:“那头一个先生好有名的,说的事情很准。搞不好,真的会给他(指死者)带走哪个也不好说。”
  我说:“这种事,信则有,不信则无。不能说这个人死了以后这里就不再死人了吧,那个先生这么一说,万一在这之后死的人,本来和那个豆渣没什么关系,也因此算到他的帐上,说是因为他出殡早了造成的,那才叫冤呢。”
  民工们说:“不晓得这些事啷个搞法,反正先生说是早了要出事,我们也不懂。”
  说着说着,就到了上工时间,于是她们又开始不紧不慢地挖土、运土。
  这个探方因为民工多,干活不算太磨蹭,所以进度还比较快。有时同学来看,都大叫我这个探方的民工好有效率,强过他们那里那些挑着土一步三摇的民工们。我告诉了他们我的办法,就是规定进度,做完回家,他们回去一试,果然也有效果,于是这个办法就为工地所普遍使用,倒也很有收效。不过越往下清,这个办法就不能再用了,因为不再是单纯地挖土,要一边挖,一边注意出现的现象,不能做过头。到了这个时候,效率就会慢下来,但我们这些看探方的人就得辛苦一些,必须掌握好进度,才不至于挖错。因为层位直接关系到之后的整理和研究工作,那是断断马虎不得的。我本来是个比较粗心的人,但因为所学专业的关系,居然也改进了不少,很多事变得比从前认真多了。
  一些墓砖已经露出来,而且是乱七八糟的样子。正如小李师傅所说,这个墓不是个完整的砖室墓,已经坍塌得很严重,但是墓砖却很美丽细致而且坚硬。青色的砖,上面是双联的菱形花纹,做得精致得很。我拿起断了的砖看看,从断面可以看出这砖的火候烧得很不错,质量比较好。当地的老师说这样的砖可以用来做砚,他们那儿就有人拿这个做砚的,美观、别致,又好用。我看着这个已经塌得乱七八糟的墓,心想,如果没什么东西,至少我还可以拿块砖回去做个砚台吧,怎么说也是个不错的记念。想到这里,总算还有个安慰,让自己找到点平衡。
  我对民工们说:“慢慢挖,不着急,现在我们不要求进度,你们正好可以悠着点儿干。”
  她们却说,还是像原来那么挖比较好,这样做反而更累。
  我看看她们,没出声。心想反正快了慢了你们都有挑剔,真是难对付。
  


 作者:莫嫣然  回复日期:2005…2…24 4:48:00  

  坐在村长的小型水利工程上,看着那两只相亲相爱的蛤蟆准时双双浮出水面,不由很想微笑。想想其实生活中到处都充满了细小的温馨和美丽,只是我们的心能不能够、愿不愿意去感受。就像坐在这里,看着浩荡的长江,看着雄壮的夔门,看着满山遍野开花的柑桔树,还有在枇杷树间忙碌着的嘤嗡蜜蜂,闻得到空气里流动着的柑桔花清甜的香气。身后的水池里有两只相亲相爱的蛤蟆偎依在一起晒太阳,面前则是汉代砖室墓泛着美丽青色的墓砖,我在期待着泥土下面传来的好消息。这一切都让人感到愉快,仿佛烦恼和浮躁都是遥远的影子,和我没有多大的关系。那些民工们一面干活一面谈论着家常里短的话题,有时故做惊讶,有时又会心地大笑,那是很生活的感觉,有一点点夸张,但又非常平实,而我坐在一边看着她们的时候,会觉得她们的可爱,会觉得这片土地的可爱,会觉得生活的可爱。
  正在这里浮想联翩,突然看到上山的小径上出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我一怔之下,才发现原来是韩姐,不觉有些惊讶。她从来都是闷着头在屋子里画器物图,从未出来乱转过,因为在她看来那是违背她职业道德的行为。这一次,她为什么会在工作时间跑出来闲逛,而且爬这么高的山来到我这里?
  莫非,她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想到这里,我连忙站起身,向她迎了过去。
  
  韩姐看到我,说:“你这个地方好高,我还以为走错了呢。”
  我说:“这个地方是有点高,不过风景很好呵。快来,我们去那里坐。”
  我拉着她到那个小型水利工程上坐下,韩姐回头看看池子里绿得起泡的水,说:“这水这么脏,怎么还留在里面?”
  我让她看那两只双双依偎在一起惬意地晒着太阳的蛤蟆,说:“你看到吗?它们两个每天都准时从水里浮出来晒太阳,恩爱得很。我倒希望这水不要被排掉,那就毁了它们这种美好生活了。”
  韩姐看了看那两只蛤蟆,稍稍皱了皱眉,我想她也许不会体会到我的这种心情,毕竟大部分人很难从一池臭水和两只蛤蟆那里看到什么美好的生活。
  我们坐到水池上,韩姐望着远处云霭缭绕的夔门,说:“你这里的视野真好,很开阔。”
  我说:“是呵,坐在这里看长江,看夔门,会觉得心里都变得开阔了。”
  我想了想,问她:“你是不是画得累了?从来没见你开过小差跑出来呢,今天难得有这么好的闲情逸致呵。”
  韩姐没看我,眼光仍然留在远处的风景上,过了一会儿才说:“其实我来,是想和你说件事。”
  我当然知道她不会平白无故跑出来,即使出来,也不会这么辛苦地爬到山上来找我,只为了站到高处看看风景。我轻轻握住她的手,问:“什么事?你说。”
  韩姐迟疑了一会儿,转过头来看着我,问:“你说,我们住的那间屋子是不是真有问题?”
  我说:“你怎么想起问这个来了?”
  韩姐说:“跟你说实话,我一个人呆在那个屋子里总觉得有点儿害怕,尤其是今天。我今天是实在呆不下去了,又找不到人陪我,只好到这儿来找你。”
  我说:“到底怎么了?你感觉到什么了,还是看到什么了?”
  她的手微微颤抖,我能感觉到她心里很紧张。我稍稍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说:“没事,别怕,你和我说吧,不要紧。”
  韩姐犹豫了一会儿,突然问道:“告诉我,你昨天晚上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
  我心里一紧,问她:“怎么了?”
  她说:“我昨天晚上做了个怪梦,不过现在我也不知道那算不算是一个梦,因为我醒来的时候,我的眼睛是睁着的。”
  我说:“你梦到什么?”
  她迟疑着,看得出她在考虑如何对我讲述她的梦。我鼓励她:“说吧,没关系,你既然来了,不就是想告诉我这件事吗?”
  她说:“我说出来,你会不会害怕?”
  我笑了,说:“傻姐姐,你把我的胆子想得也太小了,你就放心说吧,不过是一个梦,哪里就把我吓到了?”
  韩姐长长出了口气,说:“可是,我真的感觉那不是个梦,就像是真的。”
  “昨天晚上我睡下后,一直没太睡实,但我也想不起来那一阵做梦了没有。后来,我就觉得好像是有人走进来,感觉得很清楚,但我想睁眼看却又觉得困,睁不开。我感觉那个脚步声很奇怪,是慢慢地走,而且好像就在屋子中央来回转。后来我实在忍不住想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就费了好大劲儿,强撑着把眼睛睁开,我看到有个女人在咱们的屋子里,而且当时正背对着我往你的床那边走,当时我还迷迷糊糊地想,大概是你们隔壁屋的同学来找你吧。可是后来我突然清醒过来,这都是大半夜了,谁会来找人呢?何况,那个女的从背后看挺陌生,不像是那屋里的人,这么一想,我一下子就精神了,想坐起来问她是谁,要干什么,可是我发现我起不来,全身好像被绳子捆住了似的,一动不能动,嘴也张不开,我就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到你床边去。”
  说到这里,她停下来,看了看我,好像在犹豫是不是还要接着说下去。我对她笑笑,说:“你接着说,我不怕。”
  她的手凉凉的,紧紧抓着我的手,问我:“你真不怕?要不然我不说了吧?”
  我说:“唉,你看,不就是个梦吗?我这不是好好的坐在这儿,汗毛都没少一根,你有什么怕的?”
  韩姐想了想,说:“这我知道,只是我怕你听了会觉得害怕。可是我要不告诉你,我又觉得心里不舒服。”
  “那个女的走到你床边,就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我看她的样子,好像是在看着你。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停了有一阵,我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儿,就想大声叫你,让你起来,因为我那时候开始觉得害怕,我觉得心跳得很厉害,头发根都像要竖起来了,可我就是叫不出声来,也动不了,这么一来我更怕了,当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后来那个女的慢慢低下身子,我觉得她的头都快贴到你的脸了,我真是太害怕了,不知道她在干什么,可是我觉得那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我想拼命大喊,可就是喊不出来,也动不了。这时候,那个女的突然慢慢扭过头来,看着我,我看不清她的样子,可我觉得她是在笑,笑得好恐怖,好像整张脸都扭得变形了,把我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我就用力挣呵挣呵,想要叫出声来,想要从床上起来,可我就是动不了,我就只能这么和她对视着,她笑的样子真可怕,我觉得我吓得气都喘不过来了……”
  


 作者:莫嫣然  回复日期:2005…2…24 4:49:00  

  韩姐说到这里,抬起手来按住胸口,好一会儿没有说话。我知道,她正在极力平息紧张的情绪。即使是现在复述的时候,她都如此激动,就可以想见她昨天晚上经历这一切时,会有多害怕。
  不要说她,我握着韩姐的那只手,手心也全是冷汗,我想,那不止是韩姐手中的冷汗。
  又过了一会儿,韩姐才稍稍平静了一点,接着说:“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我觉得身上松快了,我的手一下子抬了起来,我知道我能动了。这时候我的眼睛仍然盯在你的床那边,可是,我发现那里什么也没有,那个女的好像蒸发了一样,连一丝影子都没看到。我以为我是在做梦,可后来我发现,原来我的眼睛竟一直是睁着的,而且睁得很大,我看到的那些,都是睁着眼睛看到的,那能是梦吗?可是,你要说那不是梦,为什么我一直睁着眼睛,却没看到那个女的是怎么没的?”
  “我缓了缓神儿,就一点一点坐起来。我看到你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你好像一直在睡,没什么反应。我当时就想叫醒你,我想问问你刚才有没有觉得有人在你床边,可我又一想,大半夜的,这要真是个梦,我去把你叫起来,不是神经病吗?我坐在那儿想了半天,强忍着没去叫醒你,又躺了回去。不过我这么一吓,就一直睡不着了,后来听到鸡叫,我知道天要亮了,那一阵才勉强睡了一会儿。”
  她说完,看着我,问:“你说,我这是梦吗?还有,你昨天晚上到底觉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我看着她的眼睛,犹豫了。一时间,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回答她的问题;我也不知道,我该怎么对待这件诡异的事情?
  感觉上好像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做出我的决定,那就是:我不会告诉她昨天晚上我所感觉到的东西。
  因为她的心理太脆弱。
  也因为我怕她没有能力自我保护。
  我说:“我仔仔细细地想了这么半天,也没想起来我昨天晚上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呵。我睡得挺好,好像连梦都没做一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