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尸传奇






酒娘听他的口气,是不管你怎么劝也是不肯喝的,就有些生气了,把那碗粉重重地往吴侗的手里一放,说:“哼,真是糊不上墙的稀泥巴。”

吴侗接过粉,陪着笑脸:“老板娘没有放蛊到碗里吧?”

酒娘说:“放也是白放啊,哪个不晓得你是大名鼎鼎的吴拜老司的公子,哪个的脑袋包了铁敢放你们吴氏父子的蛊?”

酒娘又哼了一声,突然凑到吴侗的耳边,轻声地问:“你晓得你的亲爹和你的亲妈是哪个吗?”

吴侗的手一松,那碗粉差点儿就要从手上滑脱出去。

酒娘哈哈地笑了起来,重新坐到了那两个男人的中间,说:“吃吧吃吧,你看你,提到爹妈,就心慌了,你怕是想爹想妈想黄昏了吧?”

吴侗就把粉往地上一放,也不叫老板娘了,而是叫她酒娘,说:“酒娘,你晓得我从小就没见过爹妈,没吃过妈的奶,没骑过爹的马肚肚,我做梦都在想他们哩。我总怀疑,我爹妈就在我们附近的山寨里,我打听过,二十年前,这附近的山寨里有没有哪家丢过小孩,可一直没有听到什么。酒娘,若你晓得,或者听到了甚么,麻烦你告诉我好不?”

酒娘双手抱膝,闭了眼睛,说:“我不喜欢告诉你。”

吴侗问道:“为什么?”

酒娘说:“因为,我不喜欢和没有男人气的人说话。”

吴侗正要发作,就听到一个女孩的笑声从门外传来。

他往门口看去,不由得大吃一惊,因为,一个黑炭一样的人直挺挺地往屋里而来。不,那不是人,而是尸体,那个被烧死的叫做“大黑”的尸体!



吴侗脑子一闪,他已经把所有的尸体的符纸都揭了,并且还烧成了灰,“大黑”怎么还能自己走路?而这时,他看清了,“大黑”的脸上,居然还贴着一张符纸。奇Qīsuu。сom书他不敢想得太多,呼地站了起来,对着尸体大叫道:“牲口你停住!”

“大黑”便直直地停在房门外,仿佛是在茫然地想着,怎么后面有人赶它走,前面又有人叫它停,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这时,“大黑”的后面,一个小女孩的声音也叫了起来:“牲口,走,走!”

吴侗看到,那个小女孩是酒娘的女儿阿妖。

他急忙捏起剑诀,叫道:“牲口,回去!”

“大黑”就转过身子,往来时的路走去。

阿妖急得连连叫道:“牲口,你进去,进去啊。”

“大黑”就像没有听到阿妖的话,直直地往回走去。阿妖气得连连顿脚,气怵怵地对着“大黑”叫道:“哼,你不听话,不和你玩了。”

说着,就气鼓鼓地跳到房间来,对酒娘说:“娘,尸体不听话,气死我了。”

酒娘早就笑弯了腰,把阿妖揽进怀里,佯骂道:“你啊,就只会顽皮,万一把人家的尸体赶丢了,那可怎么得了?”

吴侗回头逗阿妖:“赶丢了,叫你赔一个。”

酒娘对阿妖说:“听见了没?你要把人家的尸体真的赶丢了,我就把你拿来赔人家。”

阿妖拍着两只小小的巴掌,高兴得跳起双脚道:“好啊好啊,那太好罗,你现在就把我赔给人家,我就也有男人罗。”

酒娘笑骂:“没良心的,巴不得离开你娘了?”

阿妖说:“天天呆在这深山老林,闷死了,我也想和娘一样,要蛮多蛮多的男人来陪我啊。”

吴侗摇着头,懒得听她们母女的疯话,把尸体赶进房间,重新揭下“大黑”的符纸,烧了。还是不放心,怕阿妖又回来捣蛋,就把包袱背在肩上,才出了门。

吴侗已经没有心思吃饭了,就向酒娘讨钥匙,去客房休息。

酒娘乜斜着眼睛,说:“还去什么客房,你看我这么大的床铺,怕不够睡?”

阿妖也说:“是啊是啊,你就和我的爹爹们一起陪我娘睡嘛。”

吴侗苦笑:“那怎么行,这个样子的睡法,我是睡不着哩。”

酒娘从壁头上取出一串钥匙,递到他的手里,狠狠地掐了他一下,恨恨地说:“给你!”

吴侗接过钥匙,上楼去了。

刚进屋,就有人敲门:“老司哥哥,是我,阿妖,你开门啊。”

吴侗没有开门,对着门说:“阿妖,莫疯了,我要睡觉了,你快回去。”

阿妖不依了:“你骗人。你怕我不晓得不是?你们赶尸的都是白天睡觉,晚上赶路的,今天你是怕赶不到前面的喜神店,才不得不早早地到我们店来。现在还不到下半夜,你就要睡觉了?欺骗小孩子。”

这个阿妖,鬼灵精怪的,长大了不得了。吴侗说:“你不是喜欢和尸体玩吗?你去找尸体玩啊。”

阿妖说:“你把符纸都收起来了,我怎么和尸体玩啊。”

吴侗说:“我敢不收起来?怕你把尸体赶到养尸房去,做尸蛊哩。”

阿妖说:“你那些尸体早就不新鲜了,送给我娘都不要。我们家做的尸蛊,要的是活人。告诉你,我娘捉了一个妹崽,好好看的啊,现在还关着哩,天天送她吃活的蜈蚣和蝎子,七天之后,就闷死她,好做尸蛊哩。”

吴侗听了,大感骇然,便开了门,说:“你娘怎么能这样?”

阿妖一下子跳进屋来,生怕稍微慢一点,吴侗就不让她进来了。她满不在乎地说:“怎么不能这样呢?不这样,就做不成真正的尸蛊了。”

吴侗好象想到了什么,只是不敢深入地想去,就问:“那妹崽是哪个?”

阿妖说:“听她自己讲,叫香草。”

吴侗刚才心里隐隐想到的,就是姚七姐的女儿香草,现在听阿妖很清楚地说出香草的名字,还是大吃一惊,娘的女儿真的被酒娘捉在这里,不知道娘这会儿急成什么样子了。想到娘会心焦,吴侗的心都是痛的。他的脸上变了色,一把抓住阿妖的小手,问道:“你快点告诉我,她怎么样了?你娘,还没有把她‘那样’吧?”

阿妖的手被他捏得生疼,一边挣扎,一边叫道:“哎哟,你这个悖时鬼,轻点,痛死我了。”

吴侗这才发现他太紧张了,赶忙松开阿妖的手,说:“快讲啊,她怎么了?”

阿妖看着自己的手被捏得红一块青一块,说道:“你看你嘛,蠢得要死。”

吴侗顾不得安慰她,说:“你快讲啊,香草她,没事吧?”

阿妖道:“你笨得要死,我早就告诉你了啊,她现在还关着的哩,一点事都没有。”

吴侗的心放了下来,说:“幸好幸好……”

阿妖呸道:“好什么鬼好好好,她是你什么人啊,你这么心疼她。”

吴侗没有回答她的话,说:“你快讲啊,她在哪里?”

阿妖故意慢腾腾地说:“她啊,不在天上面,不在地底下……”

阿妖把两只手放在背后,昂着头,说道:“你要让我好好想想啊。对了,你是不是想做狗熊了?”

吴侗说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做什么狗熊啊。”

阿妖说道:“不要以为小孩子什么都不晓得哦,你的那点花花肠子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哩。你想狗熊救美,对不对?”

吴侗不敢反驳,怕她一不高兴,就不说了,于是,他只好点头道:“对对,对对对。”

阿妖说道:“本来啊,我都差点儿要告诉你了,现在啊,那我就偏不告诉你,看你怎么救美去!。”

吴侗把脑袋一拍,说:“真是笨!”

阿妖看到吴侗拍自己的脑袋,觉得蛮好玩,就笑了,说:“要崭劲打,才开窍,嘻嘻。”

吴侗说:“那我崭劲打,你就告诉我。”

阿妖说:“我才舍不得哩。要我告诉你,你得答应我两个条件,你答应了,我还要帮你救出那个香草。”

吴侗说:“你讲。”

阿妖郑重地说:“第一个条件嘛,把她救出来后,让她马上走,越远越好,反正,就是嘛,你们两个不能在一起。”

吴侗想都没想,说:“要得。我当然不允许她和我在一起的,你也晓得,身边带着个大活人,会诈尸的。”

阿妖叹了一口气,说:“这个条件你应承得很干脆,只是下一个条件,你就不会这么利索了。”

吴侗说:“你先讲出来嘛。”

阿妖快快地说:“今天晚上,我要和你睡。”

吴侗睁大了眼睛,说:“阿妖,你,你真是不晓得天高地厚啊……”

阿妖呛他道:“你莫讲我不晓得天有多高地有多厚,这世上的人,没有一个人知道。”

吴侗说:“我是讲,男女有别啊。”

阿妖低了眼睛,幽幽地说:“我怎么不晓得男女有别?可是,你们这些大人,有哪个替阿妖想过?你不晓得我一个人好孤单,这单家独院的,没人和我玩,没人跟我唱歌,没人陪我睡觉,阿妖天天都是一个人睡,爹爹想和阿妖睡,娘不准,娘天天都要和爹爹们睡……呜呜呜……”

阿妖说着说着,哭了。

吴侗想到自己的身世,也不禁有些潸然,替她揩去脸上的泪水,说:“阿妖,莫哭了,啊?我答应你。”

阿妖破涕为笑,一把抓住吴侗的手,说:“走。”



正要出门,阿妖指了指吴侗的脚。吴侗看了一下自己的脚,没有什么异常。平时他穿草鞋,现在天转凉了,就改穿棉布鞋了。他问阿妖:“我的脚怎么了?”

阿妖没有回答,她蹲了下去,把自己的鞋脱了下来,又指了指吴侗的鞋子,吴侗明白了,在这楼上走动,是会惊动酒娘的。于是,他也蹲了下来,和阿妖一样,把鞋子脱了。阿妖把灯吹灭,这才重新拉着吴侗的手,轻轻地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屋外,一片漆黑。显然,酒娘见吴侗不肯和他们一起睡,也失去了信心,便也干脆熄了灯,上床睡了。

他们轻手轻脚地沿檐廊走着,像猫一样,大气都不敢出一口。走到檐廊的顶头上了,拐了一个弯,上到了三层楼上。

阿妖带着吴侗来到一间房门前,站住了,用手指了指房门。

吴侗推了推门,门被锁住了。他伸出双手,扳住木格雕花窗子,稍一用力,窗子轻响一声,松了。吴侗把窗框取下来,放到檐廊上。他往窗子里看了看,一点灯光都没有,看不清楚。他双手撑在窗框上,两只脚一用力,翻进屋去。

房子里,中间放着一张案板。案板上,躺着一个女子。吴侗知道,那是用来养尸蛊的,而现在,已经躺着一个女子了,他心里猛地想到,不好,香草已经中了毒手。他按捺着砰砰乱跳的心,快步走到案板边。那个女子还穿着衣服,心里就稍稍地放了下来。如果是光胴胴,那么可以铁定地说,已经是被用来养尸蛊了。女子的手脚都被捆绑着,动弹不得。他轻轻叫了一声:“香草……”那女子动了一下,惊恐地说:“莫过来……”

吴侗听了,心里一喜,说:“香草,你不要害怕,我是吴侗。”

女子问:“吴侗,哪个吴侗?”

吴侗说:“我到过你家,我们见过面的啊,你忘记了吗?吴侗,赶尸匠吴侗。”

香草想起来了,就哦了一声,紧接着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吴侗一边解她身上的绳子,一边说:“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先出去了,再慢慢地讲。”

吴侗把案板搬到窗子边,对香草说:“从窗子里爬出去。”

香草刚上得窗子,就轻轻地惊呼了一声。

吴侗问她:“怎么了?”

香草说:“那个鬼妹崽在外面。”

吴侗说:“不要紧的,是她带我来救你的。”

香草这才放了心,爬了出去。

香草对阿妖说:“谢谢你啊,小妹妹。”

阿妖根本就没有看香草,说:“又不是我救了你,谢谢我干什么啊。”

吴侗爬了出来,对阿妖说:“要是没有你帮忙,我怎么会晓得香草被你娘关在这里?”

阿妖见吴侗出来了,脸上就笑意盈盈的,说:“我是帮你,又不是帮她。要谢,也应该是由你来谢,而不是由她来谢啊。”

吴侗说道:“好了好了,这事还没完哩,我们出去吧。”

阿妖又牵着吴侗的手,三个人轻轻地下了木楼,来到了大门边。大门是开着的,他们一点事都不费,就出了大门。

阿妖有些失落地说:“哼,一点都不刺激。我原以为大门应该关着的,还得费一番周折才出得了门。”

吴侗懒得理她,问香草:“你怎么落到这个草蛊婆的手里?”

香草几乎同时开口:“你怎么会到这个鬼地方来?”

吴侗便把怎么遇到她的娘怎么去烘江找鞋垫怎么赶尸到这里的情况,简要地给她讲了一下。说完,他又问:“你呢?不是听你娘讲,你去找你的爹爹吗?你又是怎么落到这一步的?”

香草对着阿妖恨道:“还不是她娘!天快黑的时候,我在路上遇到她娘,她娘讲她是开客栈的,邀我上她家客栈歇,我就来了,哪里晓得,她娘……”

阿妖阻止她道:“我娘讲错了吗?我们家本来也开个客栈嘛。哎哎哎,你们两个有完没完啊?你快走吧,等会我娘追出来了,看你往哪里跑。”

吴侗说:“阿妖讲得不错,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