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迢迢
镇波桥上,一片寂静,仅闻远处军营中战马偶尔的嘶鸣声。
滕瑞负手望着浮云,默然不语。
卫昭眯眼望着崔亮,目光深邃。
易寒看看滕瑞,又看看崔亮,身形稍动。卫昭白衫轻鼓,易寒微微一笑,身形凝住,二人锐利的目光相交,俱各后退了一小步。
崔亮神情渐转肃然,终退后两步,向滕瑞长身一揖,诚恳道:“崔亮恳请师叔,以百姓苍生为念,离开宇文景伦。让战火平息,天下安定!”
滕瑞默默看着崔亮头顶方巾,半晌也后退两步,躬身施礼:“掌门大礼,愧不敢当。但人各有志,且王爷待我有知遇之恩,我也曾发下过重誓,要助王爷一统天下,我有我的抱负,还请掌门原囿!”
崔亮再次行礼:“师叔三思!”
滕瑞侧行两步,避开崔亮大礼,崔亮暗叹,直起身来。
他与滕瑞默然对望,良久,取出先前所吹玉箫,奉至滕瑞面前:“此乃师父遗物,当年也曾伴师叔在天玄阁学艺。师父遗命,要我找到师叔,并以此箫相赠。亮今日了师父遗愿,还望师叔重归天玄一门,亮愿拜请师叔出任掌门一职。”
滕瑞并不接,望着那管玉箫,笑了一笑:“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子明,你就真的甘心老死山中,让满腹才学无用武之地吗?”
崔亮抬头,坦然道:“崔亮愿承继天玄一门绝学,让其世代流传。纵然不能高居庙堂,为朝廷所用,也可行走江湖,治病救人。入则为良相,出则为良医,良医未必就不如良相。”
滕瑞无语,默默取过玉箫,崔亮略有喜色,滕瑞却忽执箫起音。箫音有着几分决然,几分无奈,崔亮听着这一曲《别江南》,眼神渐暗,心下暗叹。
箫音如破竹,滕瑞目光渐转凌厉,待音高不可闻,他忽仰头大笑,玉箫敲于石栏上,“啪”地断为数截,掉落于地。
崔亮望着地上的断箫,片刻后抬头直视滕瑞,朗声道:“既是如此,师叔,咱们就各凭本事,你助宇文景伦,我助裴琰,看谁才是胜者!”
他倏然后退两步,右手运力一撕,左臂袍袖被扯下一截。崔亮松手,袖襟在空中卷舞,落于桥下流水之中。
崔亮再向滕瑞抱拳:“滕先生,请!”
滕瑞面上隐有伤感,倏忽不见,沉声道:“崔公子,请!”他撩襟转身,飘然远去。
崔亮望着滕瑞远去的身影,下意识踏前一步。易寒眼中锋芒一闪,移形换影,如幽灵般飘起,剑光瞬间便到了崔亮胸前。
卫昭闪电般前扑,人剑合一,化为寒芒,击向易寒。易寒心念电转,知自己这一剑纵是能取崔亮性命,但只怕剑未回抽,自己便会死在这白衣人剑下。
他右腕运力,回击卫昭剑势,“呛”声连响,卫昭在空中斜掠翻腾,招招夺命,攻势骇人。易寒一一接下,二人真气皆运至巅峰状态,狂风涌起,崔亮与燕霜乔、江慈齐齐后退。
易寒再斗十余招,朗声一笑,剑上生出一股霸道凌厉的剑气,剑刃在丽阳照映下幻出万千光芒。卫昭倏然变招,身形巍然不动,白袍劲鼓,手中长剑以极快的速度插入易寒的剑芒之中。
“蓬”声响起,易寒“蹬蹬”退后数步,卫昭身形摇晃,努力将涌至喉间的血腥压了下去,冷冷地注视着易寒。
易寒低咳一声,盯着卫昭看了片刻,呵呵一笑:“阁下是卫昭卫三郎?这招谢氏绝学‘鹰击长空’用得不错。”
卫昭剑锋遥指易寒,淡然笑道:“多谢易堂主盛赞。”
燕霜乔与江慈急奔过来,燕霜乔扶住易寒:“父亲,您没事吧?”易寒微微摇了摇头,笑道:“没事。”
江慈冲到卫昭身边,又顿住脚步。
崔亮也知自己一时激动,险些让易寒偷袭得手,过来扶上卫昭左臂,正欲一探脉息,卫昭衣袖轻振,将他的手甩落。
崔亮向卫昭一笑,又望向一边的江慈,和声道:“小慈,此间事了,你随你师姐走吧。”
燕霜乔喜道:“多谢崔公子。”过来将江慈一拉,便欲转身。
江慈不动,崔亮望着她,轻轻摆了摆手:“去吧。”
江慈还是不动,阳光将她的面颊晒得有些彤红,她沉默着,慢慢望向崔亮身边的卫昭。
卫昭默默地看着她,心底的烙印灼得他呼吸困难,她清丽的面容、温柔的目光更让他无法直视,喉间血腥气愈浓。他稍稍转过身去,声音低沉:“你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就修文问题说明如下:
1、第39章吃瓜子情节、第54章安裴对话、第74章送狐裘情节、第75章宝璃塔相会,存在一定的因果关系,涉及到女主的感情变化,原先写得不甚明了,现加强了一些描述,前后对应;
2、对于大家意见较大的无女主心理描述,在相关章节添加了一些,一句或几句,具体在下列章节:69、73、75、76、79、80、89章;
3、对91、92章进行了一定的修改。
感谢各位读者提出的意见,某楼进行了小修,但文的整体走向和主旨并未改变,仍将按原定思路写好此文,再次谢谢各位。
九六、剑鼎生辉
江慈仍是不言不语,纹丝不动。卫昭向崔亮一笑:“子明,少君还担心着,咱们回去吧。”
崔亮颔首,二人微笑转身举步,却听身后江慈柔和的声音:“师姐,对不起,我不能随你走。”
二人脚步顿住,崔亮转身,见燕霜乔满面不解之色望着江慈:“小慈?!”
卫昭慢慢转过身,见易寒欲上前,便稍踏前一步,护住崔亮。
易寒却只是走到燕霜乔身边,目光和蔼,嘴角含笑看住江慈:“小慈,你别怕。我会派人送你和霜乔回上京,不用呆在这军营。”
燕霜乔点头,拉住江慈有些冰凉的双手:“是,小慈,咱们离开这里,去上京,再也不用呆在这战场,再也不用分开了。”
“去上京?去桓国?”江慈望向易寒和燕霜乔。
燕霜乔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小慈,你还不明白吗?我们,永远都不可能再回邓家寨了。”
江慈默然,燕霜乔只道她不明白,心中伤感,轻声道:“小慈,现如今,我们只有去上京一条路可走。我的身份摆在这里,也累及于你,咱们是不可能再在华朝呆下去的。”
江慈犹豫了片刻,道:“相爷允我来之前,说只要明飞肯回去,他既往不咎。”
燕霜乔冷笑:“裴琰的话,你也相信?!”
见江慈还是犹豫,她心中焦急,怒道:“他说得轻巧,你可知,明飞是何人?!他是月戎国派在华朝的暗探!”
江慈吃了一惊,燕霜乔叹道:“小慈,明飞为了我,背叛了月戎,又得罪了裴琰,天下之大,只有桓国才是他安身立命之处,现在也只有父亲,才能护得我们的周全。”
江慈看了易寒一眼,又望向燕霜乔。燕霜乔有些愧疚,转而轻叹一声:“小慈,不管怎样,他、他始终是我的父亲,我也算是半个桓国人。”
她侧头望向镇波桥下的流水,岸边生有一丛丛的浮萍,想起母亲和小姨,想起下山后的际遇,她语调渐转惆怅凄然:“小慈,我也觉得对不起母亲,可又能怎样?他始终是我的父亲,这乱世之中,也只有他才能给我一个安定的家。再说,明飞他―――”
“明飞他,待你好吗?”江慈伸手,替燕霜乔拭去眼角渗出的泪珠,轻声道。
燕霜乔侧头拭泪,哽咽道:“很好。”顿了顿又道:“等仗一打完,我们就会成亲。”
江慈欣喜地笑了笑,又拉住燕霜乔的手,将头搁上她的肩头,慢慢地闭上双眼。
燕霜乔心中更酸,师姐妹在邓家寨相依为命,有时江慈太过顽皮,自己忍不住责斥她,她便会这般拉住自己的双手,将头搁在自己肩头撒娇,自己禁不住她的痴缠,也便一笑作罢。可现在,她似是长高了几分,她的头搁在自己肩头,也不再是撒娇,倒象是在向自己告别一般―――
江慈低低道:“师姐,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连累了你。”
“不,小慈―――”燕霜乔正待说话,江慈却用力握住她的双手,轻声道:“师姐,你听我说。”
燕霜乔听出江慈话中决然之意,愣了片刻,慢慢抽出双手,将江慈揽在怀中,泫然而泣。
“师姐。原谅我,我不能随你去桓国,我现在是长风骑的军医,医帐人手不足,我不能丢下这些伤兵。师姐,我真的是很想很想学医救人,如果我随你去了桓国,我的心,永远都不会安宁的。”
风拂过桥面,江慈揽上燕霜桥的脖子,在她耳边用极轻的声音道:“还有,师姐,你放不下你父亲和明飞,所以要留在桓国。可我心中,也有了放不下的人。”
燕霜乔一惊,便欲拉下江慈的双手,江慈却揽得更紧了些,声音轻不可闻:“师姐,你别问。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放不下他,在别人眼里,他不是什么好人,可我、就是放不下他―――”
镇波桥头,树叶被风吹得簌簌作响,崔亮内力不足,听不清楚江慈说了些什么,只见易寒似是有些惊讶,再看了看身侧的卫昭,见他神情有些恍惚,目光却凝在江慈身上。
燕霜乔张了张嘴,无法成言。江慈再抱紧了些,轻声道:“师姐,你回上京吧,以后,等你和明飞成了亲,华桓两国不打仗了,我会去桓国看你的。咱们以前说好了,你的女儿,便是我的女儿,我一定会来看你们的。”
她心中难过,却仍慢慢撒手,带着满足的微笑,看了燕霜乔一眼,猛然转身,大步奔下镇波桥,跑向远处的军营。
燕霜乔追出两步,易寒身形一闪,上来将她拉住。燕霜乔心中酸楚难当,大声唤道:“小慈!”
一阵大风刮来,吞没了她的呼唤之声。燕霜乔泪如雨下,易寒暗叹一声,拂上她的穴道,抱着她转身而去。
卫昭立于桥上,纹丝不动。天上浮云飘过,遮住丽日,让他俊美的面容暗了暗。崔亮看得清楚,心中暗叹,却仍微笑道:“卫大人,咱们回去吧。”
卫昭缓缓转身,话语听起来有些缥缈:“子明,请。”
崔亮脚步放得有些缓慢,走下镇波桥,见宁剑瑜率着大批将士过来守住桥头,微笑着点了点头。又转头望向河西渠北面,叹道:“卫大人,只怕不久,就要是一场血战啊。”
卫昭与宁剑瑜含笑点头,脚步从容,只是负于身后的双手有些颤栗,他也看了看河西渠北,叹道:“若无血战,又怎能收回疆土。”
崔亮眉间怅然:“盼只盼,战乱早日结束,也盼从此朝廷内政清明,天下百姓,再无受欺凌之人。”
卫昭由河西渠北收回目光,望向右前方,正见江慈纤细的身影奔向医帐,他的心似被什么狠狠地抽打了一下,凝作一团,却又仿佛积蓄出更大的力量,要向外喷薄而出。
卫昭与崔亮入帐,长风卫周密正向裴琰禀报完毕,退出帐外。裴琰似是心情极好,朗笑道:“来来来,子明,我给你介绍一下。”
崔亮见西首椅中一人长身而起,二十来岁年纪,眉目清朗,笑容可亲,有着一股名门望族世家子弟的气派,忙作揖道:“崔亮见过侯爷!”
宣远侯何振文虚扶了一下,笑道:“不愧崔军师,猜中是本侯。”
崔亮微笑:“算着侯爷应是这两日要到,方才一路过来,见军营后方似是有些喧扰,知定是侯爷率援兵前来,侯爷这一到,咱们胜算可大了。”
何振文视线掠过一边的卫昭,淡淡点了点头:“卫大人,别来无恙?”
何振文与庄王一系向来不和,他的妹子何青泠又曾打伤过右相陶行德的内侄,为了此事,何振文亲自进京调解,与卫昭见过数面。他还托人送礼给卫昭,请卫昭调停,与世家子弟素来不对眼的卫昭却命人将礼物分给了光明司卫,还当众放话“他何振文的东西太贵气,卫府养不起”,让何振文心中实是暗恨不已。只是军营相见,对方又是监军,皇帝虽病倒,但指不定哪日康复,这卫昭恃宠而骄,权倾朝野,倒也不好过分得罪。
卫昭并不看他,冷哼一声,拂袖坐下。裴琰微微一笑,道:“子明辛苦了。”
崔亮叹道:“有负相爷重托,实是愧疚。”
裴琰微笑道:“子明不必自责,人各有志,我有子明相助,又何惧他宇文景伦?!”他取过册子递给崔亮:“这是振文兄带来的人员和粮草,子明看看如何安排,最关键的一战,咱们许胜不许败!”
崔亮点头:“是,那几样兵器也差不多制成了,只要时机一到,咱们便可反攻。”
裴琰却神色凝重,摆了摆手:“子明先安排着,但何时动手,咱们还得再等一个人。”
“何人?”
裴琰微笑:“子明那日不是给我出了个主意吗?实乃妙计。”
崔亮一喜:“相爷有合适的人?”
裴琰望向帐外:“他也应该要到了。”又微微一笑:“咱们先商量一下,具体怎么打。”
江慈得见师姐,知她终身有托,欣慰不已。她又将心里的话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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