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迢迢
宇文景伦眉头微皱,左军大将慕容光面带笑容快步过来,禀道:“王爷,巡夜兵在雪松岭上发现了雪豹。”
宇文景伦闻言大喜。雪豹皮毛珍贵,骨为奇药,天下闻名。但雪豹喜寒,一直只在桓国、月戎交界之处的阿息山山顶出没,只有在严冬季节食物缺乏之时方下到霍州的雪松岭一带觅食。象这样初雪季节便有雪豹下山,实属难得。而要想猎得一只雪豹,获得它珍贵的皮毛,那将是勇士无比的荣耀。
多年以前,霍州都督曾进贡一件以雪豹皮制成的豹毯,父皇赐给了身体日渐虚弱的母妃,让母妃度过了一个温暖的严冬,只是她终没能挺过第二年的春季,伤心欲绝的父皇便让那件豹毯伴着母妃长眠于皇陵。
若是能再猎雪豹,将豹皮与月戎一起献给父皇,父皇定不会后悔对自己的信任与宠爱。
而若是能在大战之前猎得雪豹,也定能振奋军心、鼓舞士气。
宇文景伦环顾左右,不单飞狼卫,就连易寒都是一副跃跃欲试之情。宇文景伦朗笑一声:“沙罗王当年就因空手搏虎而闻名月戎,咱们大桓的勇士可不能比不过区区月戎国的蛮子!”
飞狼卫们大喜,不到片刻功夫便准备好一切。宇文景伦见滕瑞仍未归来,也等不及与他知会一声,便带着众人上了雪松岭。
雪夜,森林沉睡于无边无际的天幕下,一株株苍翠的云松如利剑指向星空。宿鸟展翅惊飞,伴着偶尔传来的野兽嗥叫,愈显雪岭森然黑沉。
宇文景伦年幼时便随桓皇行狩打猎,飞狼卫也极富经验,在巡夜兵的带领下找到雪豹的粪便与足迹后,锁定了其活动范围。
马刀带着冰雪般凛冽的冷光倏然落下,“噗”声过后,黑羊尚不及哀鸣便倒在雪地之中,殷红的血瞬间沁染了厚重的积雪。
血腥气迅速在夜空中弥漫开来,宇文景伦将手一挥,众人分散隐入陷阱周围的密林中。
林间寂静,满天星斗在松咒若隐若现,宇文景伦屏住呼吸,如同回到了“回雁关”前与裴琰对决的那一刻。
桓族武士所受的耻辱,只有用鲜血和生命来偿还。裴琰,且看你我,究竟谁才是真正的王者。
萧无瑕、崔子明,你们也终有一日,要在我宇文景伦面前俯首称臣。
当那双幽蓝的眼睛伴着腥风悄然逼近,林间所有人收敛了呼吸。
但雪豹并未如预期跌入陷阱,枯枝踏裂的一瞬,它机警地嗥叫一声,四肢腾空,于空中转向,扑出陷阱。
宇文景伦当机立断,第一个扑了出去。
火光大盛,受惊雪豹的嘶嚎声震得积雪簌簌掉落,长达数尺的豹尾将宇文景伦势在必得的一刀扫得微微倾斜,再配合它纵扑之势,宇文景伦不得不在雪地上翻滚数下以避豹爪。
易寒随即扑到,剑尖直取雪豹幽蓝色的眼眸,雪豹痛嚎,血珠自眼眶喷出,染红了易寒的灰袍。宇文景伦也腾身而起,“白鹿刀”斩上雪豹前爪。
雪豹受伤后愈加凶狠,无奈突不破众高手合围之势。待雪豹嘶嚎声渐渐衰竭,易寒劈手夺过一名飞狼卫手中之狼叉,暴喝一声,山间巨响,雪豹也被这声暴喝震得有些呆滞。易寒力贯双臂,狼叉如闪电般挺出,深深没入雪豹咽喉。
雪豹还在猛烈挣扎,宇文景伦手中“白鹿刀”幻出一道眩目的刀芒,自雪豹喉下劈入,血如泉水喷出,裹着牛皮的刀柄停在雪豹腹部,豹爪抽搐几下,再无声息。
举着火把的飞狼卫围过来,宇文景伦外袍上满是鲜血,也不在意,他兴奋地望着全身灰白、布满黑斑的雪豹,略喘粗气,笑道:“也不知那沙罗王与这雪豹相比,哪个更厉害些?”
飞狼卫们哄然大笑,数人抬起雪豹,拥着宇文景伦下了雪松岭。
待众人下得雪松岭,已是日旦时分。束辕屯营外只见稀少的巡夜士兵,所着也皆是霍州寻常军士服饰,自屯营外望去,浑然看不出桓军主力已悄悄抵达此处。
宇文景伦对易寒笑道:“滕先生行事,果然叫人放心。”
易寒未及答话,滕瑞手拢玄黑色羽氅,自辕门内出来。
宇文景伦看着飞狼卫将雪豹抬入屯营,向滕瑞笑道:“滕先生,雪豹得获,乃是祥兆,咱们这次定能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滕瑞只是微微点头,待众人远去,他神情严肃,向易寒道:“易将军,麻烦您去与明飞商量一下行程。”
易寒见状,便知他有要紧话与宇文景伦说,自入屯营。宇文景伦犹自笑道:“还记得十岁时与父皇去狩猎,父皇亲自猎了一头猛虎,那可是”
滕瑞打断了他的话:“王爷。”
宇文景伦这才看到他面色竟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忙道:“先生有话请说。”
滕瑞双手交握,直视着宇文景伦,沉默了一会儿,平静道:“王爷,滕某不才,得王爷呼一声‘先生’,却未能尽到师职,滕某十分惭愧,今日便请辞而去,还请王爷另聘高明。”
宇文景伦大惊,只听滕瑞又道:“滕某犹记得当日与王爷在上京的约定,要辅佐王爷成为一代明君,统一天下,造福万民。但桓华一战,滕瑞未能帮助王爷取胜,更重要的是,王爷待滕某如师,滕某却未能尽到师傅之职。眼见王爷逞血气之勇,只愿为莽将,不愿为明君,瑞痛心疾首,自愧失职,还请王爷放我离去,当日之约定便莫再提。”
宇文景伦这才知滕瑞竟是为自己上山狩豹而不满,忙笑道:“景伦一时手痒,也为大战前图个吉利,先生切莫”
滕瑞冷冷道:“敢问王爷,您的志向是什么?”
“一统天下,四海归心,万民臣服。”宇文景伦面容一肃,答道。
“再敢问王爷,明君与猛将,区别何在?”
宇文景伦眉头微皱,若有所思。
滕瑞声音低沉而有力:“王爷,您若只愿为宣王,为桓军将士心中的战神,您今日狩猎雪豹,滕瑞不会多说一个不字。可您的志向是成为一代明君。作为人君,驾驭的应该是天下的英雄豪杰,而不是手中的宝刀;要驯服的应该是沙罗王、是裴琰、是萧无瑕,而不是区区一只雪豹。”
宇文景伦如闻当头棒喝,面上涌起惭愧之色。
滕瑞语气十分严肃:“裴琰收服崔亮,如虎添翼,说服萧无瑕,平添数万精兵;反观我方,二位皇叔不听号令,造下无数杀孽,失却华朝百姓民心。这一增一减,致有我军战败。王爷不吸取教训,徒逞血气之勇,在出发探营之前不谨慎行事,反而如此张扬,若是走漏风声,让沙罗王有了准备,何谈突袭成功,何谈顺利拿下月戎?异日又拿什么来与裴琰一战?!猛将只需遵从号令、勇猛杀敌,人君却需纵观全局、谨慎行事、深谋远虑。王爷若不能弃匹夫之勇,明人君之责,滕瑞不如趁早离去。”
宇文景伦面上羞惭,猛然长揖:“是景伦错了,多谢先生指点。景伦年轻识浅,还请先生严责,景伦定当言行计从。”
滕瑞见他深揖不起,轻轻将他挽起,语重心长道:“王爷,眼下咱们已是背水一战,再无退路,王爷又要深入险境,更需谨慎行事啊。”
“是,景伦记下了。先生放心,此去疏勒府,景伦定会谨记先生所嘱,以大局为重。”
滕瑞本意就是收他野性,见他已幡然醒悟,便不再多说,二人相视一笑,微弱的晨曦中,君臣二人相知之情再浓了几分。
二人并肩向屯营内走去,宇文景伦侧头间见滕瑞气度高华、面容清癯,转瞬想起自己深入敌境后,重兵将托于滕瑞一人之手,心中一动,停步道:“滕先生。”
滕瑞微笑道:“王爷。”
宇文景伦踌躇了一下,终开口道:“尝闻先生有一爱女,未知芳龄几何,可曾许了人家?”
滕瑞想起远在上京的爱女滕绮,不自禁地微笑:“绮儿今年刚满十九,她被我宠坏,多识了几个字,颇有些性子,我也不敢轻易替她许下亲事,尚未婚配。”
宇文景伦下定决心,取下左手食指上的玉指环,双手奉于滕瑞面前。滕瑞渐明他意,大出所料,道:“王爷,这”
宇文景伦神情恭敬,语气诚挚:“景伦不才,愿对先生执人婿之礼,愿求滕小姐为景伦正妃,伏请先生应允。”
滕瑞却有些犹豫,半晌方道:“王爷英才,滕瑞自是求之不得。但小女德薄貌寝,又颇有些性子,以前她就说过,替她择婿,需得问过她的意思。而且王爷择妃,求异族之女,只怕皇上那里…”
宇文景伦以前就听滕瑞叙述过这滕小姐之事,虽是小事数桩,却也觉她颇具贤慧才德,堪为己配。此时闻言,更对这滕小姐有了几分好奇之心,遂微笑道:“景伦诚心求滕小姐为妻,先请得先生应允,异日回到上京,自当亲自向小姐求婚,小姐若不应允,景伦也不会强求。至于父皇那里,我自会相禀,景伦志在天下各族归心,选妻更当不计出身,选立贤德,以为天下表率。”
滕瑞心中欣慰,接过玉指环,笑道:“好!王爷厚爱,我就先替小女应下这门亲事。”
(未完待续)
番外、雪舞苍原(二)
月戎族为游牧民族,性喜逐水草而居,后虽逐渐定居,却不象华朝和桓国多建瓦屋高楼,仍以毡篷和土屋为主。即使是其东部第一大府…疏勒府,仍多是毡帐和土屋,城墙也仅是一人高的矮土墙,唯有城墙外的壕沟挖得较宽较深,四方城门搭起木桥,以供人马出入。
月戎人视每年的第一场雪为吉祥的象征,每逢初雪,会在圣洁的云檀树下举行盛大的篝火大会,尽情歌舞,以祈祷阿息山的雪神保佑月戎来年水木茂盛,人丁兴旺,牲畜平安。
月戎曾与桓国在十五年前有过一场战役,其时桓军领兵的是毅平王,而率领月戎骑兵的便是沙罗王。
沙罗王乃月戎可汗的阿弟,纵横月戎草原二十余载,性情狡诈如狐,凶狠如狼,率领两万骑兵在月戎草原上来去如风,所向无敌。
毅平王与沙罗王当年一战,杀得血流成河,最终毅平王凭借人数上的优势将沙罗王逼至疏勒府、昆陆府和燕然道一带。月戎可汗不得不紧急上表,向桓国称臣纳贡,桓军也伤亡惨重,桓皇顺势宣布息战,两国此后再无交战。
多年未有战事,桓国与月戎民间商贸来往不断,疏勒府位于两国边境,自然成为两国商人集中进行货物交易的场所。
桓人习俗,男子过了二十五岁方才蓄须,宇文景伦此番稍作装扮,贴上胡须,戴上毡帽,与易寒、明飞和十余名飞狼卫装扮成桓国贩卖铜器的商人,于黄昏时分赶到了疏勒府。
此时疏勒府百姓倾城出动,众人随着人流而行,到了疏勒府西门外的草甸子。高耸入云的云檀树下,篝火映红了半边夜空。
月戎是擅长唱歌的民族,且民风开朗外向、自由奔放。此时月牙琴欢快而奏,青年男女们皆着盛装,于云檀树下对面而歌。年轻姑娘们以歌声提问,小伙子昂亮而答。姑娘多问一些关于爱情与富贵、家族与敬老爱幼之类的问题,若是小伙子以歌对答又快又好,姑娘心中满意,便会向他抛出云檀树种。二人悄悄离开人群,增进了解,订下亲事,来年开春种下云檀树种,便可举行婚礼,正式成亲。
由于疏勒府靠近桓国,且多有华桓两国商人来往,故居民多会说中原话,但男女对歌,用的却是月戎话。宇文景伦学过一段时间的月戎语,听得倒也不费力,他负手立于摊档旁,看着热烈奔放、盛装而歌的月戎族青年男女,颇觉有趣。
明飞则用心观察四周情况,不时与来看铜器的人交谈,借机刺探,过得一阵,在宇文景伦耳边轻声禀道:“疏勒府城中倒是来了一批骑兵,但不能确定沙罗王是否到了此处。”
宇文景伦望着云檀树下载歌载舞的人群,装作欣赏的样子,微笑着点了点头,低声道:“想法子问一下城中的粮食情况,沙罗王若到,粮草必是消耗极大的。”
明飞微笑着转过头去,继续与来购买铜器的人欢笑交谈。易寒手拢袖中,微眯着眼,貌似闲适,全身神经却紧绷着,随时准备护着宇文景伦脱离险境。
此时弦月挂在云檀树梢,覆着积雪的草甸子上,篝火渐多,歌舞喧闹,人群拥挤。华桓两国来的商人趁机摆好摊档,推销货物,气氛十分热烈。
宇文景伦自入侵华朝至战败后退回黑水河以北,再向西兵发月戎,一直是军马匆戎、忙于战事。这一刻,站在这片将要征服的土地上,望着眼前百姓安居乐业、欢声笑语的景象,紧绷了几个月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他负在身后的双手,也随着欢快极有韵律的月牙琴声,十指微微敲击。
笑闹声由远而近,一群年轻人拥着一名紫衣少女自云檀树方向过来。紫衣少女雪肤明眸,着传统的月戎服饰,在小伙子的簇拥下欢快走着,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在经过宇文景伦一行所摆下的摊档前,紫衣少女忽然停下了脚步,围拥着她的人便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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