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迢迢
第二日,桓军诱攻,黛真公主不察,率兵攻过斡尔河,浮冰松动,黛真公主所率人马纷纷掉入冰河之中,死伤无数。
黛真公主见中计,急命撤退。滕瑞再命人搭起木浮桥,桓军气势如虹,攻过斡尔河,追击月戎残部。
这一日已是十二月二十八日,月戎军大败,却不屈服,雪野中赤血僵尸触目惊心。待宇文景伦率主力进行最后一轮冲击,已是黄昏时分。
阿史那王旗溃退,宇文景伦率兵追袭,待至一处小山丘,月戎兵不过几百之众。
宇文景伦此时放下心来,另有打算,便也不急着拿下这数百人,只命人将他们围困在小山丘上。
夜色深沉,宇文景伦立于王旗下,向滕瑞笑道:“月戎女子倒是不容小看,这个黛真公主,可比沙罗王还要棘手。幸得先生妙计,不然大局难定。”
滕瑞微笑道:“这个黛真公主,采用的竟是马贼战术,可以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但她毕竟是草原女子,不善兵法,兵败是迟早的事情。可是王爷,眼下咱们不能杀她和阿史那,只能劝降。”
宇文景伦正是这个打算,自黛真公主率军反击,月戎民众反抗情绪高涨,若不能劝降阿史那和黛真,只怕后患无穷。他正要说话,易寒急匆匆过来,道:“王爷,慕容将军回报,他去追另一队逃走的人,发现有几千月戎兵接应他们。慕容将军已经带兵紧追着。”
滕瑞马上明白中计,道:“山丘上的不是阿史那,咱们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忙命易寒带一万人前去与慕容光会合追击。
大军调动间,忽有杀喊声传来,宇文景伦抬头见小山丘上火光点点,那数百人显是见桓军调动离开,知被看破,意图冲下山丘,拖住桓军。
宇文景伦看着这些人不畏死地冲下来,皱眉道:“这些都是死士,成全他们吧。”
滕瑞举起令旗,大喝道:“箭兵准备!”
箭矢寒光幽幽森森,上千箭兵列于阵前,拉弓搭箭,对准了从山丘上冲下来的月戎兵。
此时火把将四周照得通明,月戎兵越冲越近,滕瑞令旗高高举起,只待月戎兵再冲近些,但要下令万箭齐发。
杀声中,宇文景伦微微眯起眼睛,但见冲在月戎兵最前面的是一个红色的身影。那身影越冲越近,火光下,宇文景伦也终看清了那张令自己魂牵梦绕的面容。
滕瑞手动了动,就要挥下令旗,宇文景伦失声道:“不要放箭!”
滕瑞急智,虽不明宇文景伦为何不许射箭,令旗一变,箭兵退后,铁甲兵攻前。宇文景伦早打马冲了上去。
那个红色的身影手持弯刀,在包围中左冲右突,鲜血早已染红她的裙裾,她口中咬着发辫,拼死博杀。
无奈她武功不高,冲得一阵便脚步踉跄,眼见一名桓兵大刀就要砍上她的右肩,大喝声传来,宇文景伦及时赶到,架住了这一刀。
见王爷亲到,桓军忙护拥上来,宇文景伦正待转身,风声响起,他反手运力握住刀背,缓缓转身。望着呆愣在原地的绮丝丽,轻声唤道:“绮丝丽。”
绮丝丽如遭雷击,她本力战多日,已近虚脱,再在这生死阵前猛然见到思念多时的心上人,再也支撑不住,弯刀呛然落地,身子一软,倒在了宇文景伦怀中。
烛火下,宇文景伦望着毡毯上昏迷不醒的绮丝丽,眉头紧蹙。
两个月来,除去紧张的战事,他时时思念着她。他少年丧母,又志向远大,一直以耽于男女情事为戒,埋头于军国大事。直至遇到绮丝丽,二人在暴风雪中互相扶持、救护婴儿、抵抗恶狼,又独处数夜,这美丽奔放的女子令他倾倒,不知不觉间情根深种。
他本想着,征服月戎后便亲去硕风部,向她坦承身份,并纳她为妃。他本就有心要治理好月戎,纳一名月戎女子为侧妃,倒也于大业有益。至于早已亲自求婚的滕家小姐,仍可为正妃,届时自己多宠爱绮丝丽便是。
他万万没有想到,竟会在这阵前重会绮丝丽,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滕瑞掀帘进帐,看着宇文景伦的神情,压下心中疑云,道:“几百人无一人投降,除擒住数人外,悉数被斩。”
宇文景伦有些不忍,滕瑞又道:“这名女子,据被擒之人所言,她就是黛真公主。”
宇文景伦猛然抬头,失声道:“不可能!”
毡毯上的绮丝丽却已醒转,她听到二人对答,缓缓坐起,眼神冰冷,紧盯着宇文景伦。宇文景伦心中一痛,挥了挥手,滕瑞退了出去。
宇文景伦望着绮丝丽,慢慢伸出手去:“绮丝丽―――”
绮丝丽猛然打开他的手,声音有些颤抖:“你―――究竟是什么人?”
宇文景伦不敢看她,微微侧头,半晌方轻声道:“我,本名宇文景伦。”
绮丝丽面上血色尽失,身形晃了晃,宇文景伦忙将她扶住,却见寒光一闪,本能下身形急速后仰,才避过绮丝丽手中的短刃。
绮丝丽双眸含泪,扑了上来。宇文景伦心中绞痛,避过她数招,却不还手。绮丝丽知自己武功与他相差太多,一咬牙,短刃回割自己咽喉。
宇文景伦大骇,和身扑来,夺下她手中短刃,绮丝丽拼力挣扎,他万般无奈,只得点上她的穴道。
这短短数招,他竟觉浑身无力,双腿一软,抱着她坐于毡毯上。良久方轻声道:“绮丝丽,我不是有心骗你。我身份敏感,不能轻易泄露。攻打月戎,也是形势所逼,我也有心治理―――”
绮丝丽眼神中透着绝望,仰头冷笑:“你杀我父王,杀我可汗,屠我族人,灭我家国。今日,就将我黛真也给杀了吧!”
宇文景伦喃喃道:“你真是黛真公主?”
“是。”
“那为何沙罗王要追捕你?你为何又叫绮丝丽?为何在硕风部?”
绮丝丽也想起与他共处的风雪之夜,想起二人共度危难、同生共死的情形,心中一酸,落下泪来。许久才低声道:“我的阿母,本是硕风部的马贼。她是草原上最美丽的马贼,父王看上了她,便将她抢回阿什城。思结舅舅不服,和父王打了几架,可打不赢,阿母为了救思结舅舅,便答应留在父王身边。”
她声音渐低,宇文景伦将她用力抱住,又往她体内输入真气。绮丝丽穴道被点,无法挣脱,只得冷冷看着宇文景伦,道:“阿母因生我难产而死,临终前求父王把我送回硕风部。父王舍不得,可我越长越象母亲,他看着伤心,终将我送回思结舅舅身边。”
“所以―――”
“是,所以我在阿什城叫黛真,到了硕风,我就是绮丝丽。那日篝火大会,我是去探望父王的,但他逼我嫁给一个我不喜欢的人,我当然得逃走。却不料会遇见你。”
宇文景伦只觉造化弄人,他将脸埋在绮丝丽的秀发中,喃喃道:“对不起,绮丝丽。你原谅我,我是真心喜欢你。你忘掉这些,以后我会―――”
绮丝丽却浑身颤栗,声音冰冷得不象从她喉内发出:“我不认识你!我爱的是元静,是那个勇猛威严、情深义重的元静,而不是你这个发动战争、沾满了我亲人族人鲜血的桓贼!”
宇文景伦还待再说,听到滕瑞在外相唤,声音急切,只得放下绮丝丽,走了出去。
滕瑞道:“已经追上阿史那了,他们大约三千人,易堂主率军将他们包围在赫兰台。喊过话,说是誓死不降。”
宇文景伦颇觉棘手,滕瑞心中有了打算,道:“王爷,我倒有个主张。”
“说说。”
“如果杀尽这三千人,倒不是难事,可这样一来,只怕会掀起腥风血雨,激起月戎百姓更激烈的反抗。杀之不宜,只能劝降。”
“可月戎人血性刚烈,劝降只怕有些困难。”
滕瑞望着帐内,微笑不语。宇文景伦明白过来,道:“这―――”
“王爷,这位既是黛真公主,又与王爷是旧识,王爷何不带她去阵前,让她劝阿史那投降?”
宇文景伦摇头道:“她的性子,只怕不会劝降的。”
滕瑞微愣,想了想,便道:“她如不愿劝降,那我们就逼降。”
“逼降?”
“是,黛真公主威望极高,阿史那又全是仰仗于她。我们将她押到阵前,逼阿史那投降,否则便杀了她。”
宇文景伦脱口而出:“不行!”
滕瑞忙道:“王爷放心,不是真杀,只是做做样子而已。若是成功逼降阿史那,可以减少伤亡,也是造福月戎百姓之举啊。”
宇文景伦还有些犹豫,滕瑞劝道:“王爷,战事不可拖得太久,一旦激起民变,难以平定。”
宇文景伦回到大帐中,只见绮丝丽睁大眼睛望着帐顶,似是在哭,又似是在笑。他将她扶起,却不敢解开她的穴道,只是抱着她,不停摩挲着她的秀发。
绮丝丽却忽开口:“我去劝降。”
宇文景伦急忙松开她,低头看着那显得有些麻木的面容,道:“绮丝丽,你―――”
绮丝丽面无表情,道:“我不想阿史那死,他是我最疼爱的阿弟,我去劝降,你答应我,从今以后,不再杀我族人,善待我月戎百姓。”
宇文景伦再度抱紧她,充满失而复得的喜悦,连声道:“好,好,我都答应你。”
赫兰台是月戎屈射部祭天的土城,易寒率三万人马将赫兰台团团围住。阿史那则率三千残部坚守土城中,拒不投降。
待宇文景伦带着绮丝丽赶到,已是日落时分。这日风刮得很大,巨大的紫色麒麟王旗下,宇文景伦看着绮丝丽,轻声道:“绮丝丽。”
绮丝丽静静地看着他,道:“元静。”
宇文景伦喉间低应一声,绮丝丽嘴角浮起蔑视的笑容,淡淡道:“我说得没错,你真的不应该叫元静。”说完她不再看他,转身走向土城。
滕瑞将手一挥,数名飞狼卫持剑跟上,绮丝丽在距赫兰台不远处停下脚步。
“阿史那!”她放声高呼。
“是黛真公主!是公主!”赫兰台上一阵喧乱,不多时,一名少年出现在土城上。他看清城下情形,语调中隐带悲泣,呼道:“黛真姐姐!”
绮丝丽落下泪来,大声呼道:“阿史那,月戎人最崇拜的是什么?”
阿史那怆然回道:“是月戎草原上的雄鹰!是不屈的勇士!”
绮丝丽欣慰而笑,呼道:“是!阿史那,月戎的英雄们,你们要做高高飞翔的雄鹰,要做不屈的勇士!”
她抬手指向身后数万桓军,呼道:“阿史那,这些屠我族人、背信弃义的桓贼,你绝不能向他们屈服!”
高台上,阿史那眼睛一片模糊,拼命点头。高台下,绮丝丽转过身去。
绮丝丽说出要阿史那做“不屈的勇士”,宇文景伦便觉不妙,急忙踏前。
绮丝丽走得几步,忽然伸手夺过一名飞狼卫手中长剑,红影急奔,挺剑刺向大步走过来的宇文景伦。
易寒和飞狼卫们一惊,急忙护在了宇文景伦身前。绮丝丽一路冲来,与相阻的飞狼卫激斗,宇文景伦急呼:“不要伤她!”
飞狼卫们不敢违令,招式受束,便让绮丝丽再冲前数步。易寒眉头微皱,闪身上前,不过两招,便震飞了绮丝丽手中长剑,他剑尖也指在了绮丝丽胸前。
宇文景伦忙走向绮丝丽,道:“绮丝丽―――”
他话尚在嘴边,绮丝丽转头看了看他,冷笑一声,纵身前扑。
易寒不及提防,绮丝丽已前扑,他手中长剑便穿透了她的胸膛。
宇文景伦正被绮丝丽那一眼看得有些恍惚,忽见绮丝丽自尽于易寒剑下,骇得心弦一震,不能动弹。
高台上,少年可汗阿史那将这一幕看得清楚,大声痛哭:“黛真姐姐!”月戎兵见族内最高贵美丽、善良勇敢的女子不屈死去,血性上涌,谁都无法控制体内汹涌的仇恨,怒喝道:“冲出去,和桓贼拼了!”
阿史那擦去眼泪,握起长枪,呼道:“月戎的勇士们,我们就是流尽最后一滴血,也要杀光桓贼,为族人报仇!为黛真姐姐报仇!”
“杀光桓贼,为族人报仇!”
三千人的怒喝声如巨风一般,自赫兰高台涌出,带着无畏的勇气、不屈的灵魂,冲向桓国数万大军。
宇文景伦呆呆地立在原地,望着倒于血泊之中的绮丝丽。仿佛听不到震天的杀伐声,也仿佛看不清她美丽的面容。
滕瑞也被绮丝丽自尽之举惊得有些呆了,心中说不清是何滋味,及至阿史那率军攻出赫兰台,他才回过神,举旗指挥作战。
眼见月戎人一个个死去,但仍无一人投降,滕瑞心中难受,崔亮的话再度环绕在耳边,杀伐声中,他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
战事将要结束,明飞急奔过来:“军师,王爷他―――”
滕瑞转头一看,只见宇文景伦跪在雪地之中,将早已死去的绮丝丽紧紧抱住,他的嘴角,隐隐沁出血丝。
鲜血,染红了赫兰台前的皑皑白雪。阿史那与三千月戎兵无一生还,桓军也死伤惨重。
这一役,史称“赫兰台血战”。
黛真公主与阿史那不屈战死,三千将士血洒原野,无一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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