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迢迢
董学士点了点头:“静王爷说得有理,桓国本就要找借口闹事,若是再将斩杀过该国大将的人调任此职,只怕不妥。”
静王与太子一系联合反对,庄王也不好再说,其余人虽各自有各自的打算,却也摸不准皇帝的心思,殿内一时陷入沉寂。
太子似是有些不耐,暗暗打了个呵欠,见皇帝责备的眼光扫来,身子一颤,慌道:“既是如此,就选个从没有上过沙场,桓国人没听过的武将好了。”
静王刚要开口,吏部尚书陈祖望已想起一人,上前道:“太子一言提醒微臣,此次吏部年考,倒是有一人,适合担任此职。”
皇帝道:“何人?”
陈祖望道:“已故肃海侯之次子,去年的武状元姜远。肃海侯去世后,长子袭爵,这次子姜远却是只好武艺,习的是家传枪法。他身世清白,又无旧累,且在兵部供职老练周到,臣以为,此人适合担任此职。”
陈祖望话说得隐晦,众人却皆明白他的意思。禁卫军指挥使一职,太过重要和敏感,眼下三方争夺不休,不如启用一个不是任何一方的人来担任此职,可以平息朝中纷争。
皇帝也是此想法,遂点了点头:“肃海侯当年与朕为龙潜之交,又精忠为国。虎父定无犬子,姜远又是武状元,也在兵部历练过了,堪当此任,就依陈卿所奏。”
裴琰知此事已成定局,心中自有计较,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情,遂道:“皇上,臣觉得,眼下最迫切的还是要查出此次火灾幕后黑手,给桓国一个交代,这样方是平息事端,重开和谈的最好方法。”
“那由何人主持此次查案?”皇帝问道。
董学士道:“臣主张由刑部牵头,派出老练的刑吏和仵作查勘火场,并由监察司派出大夫参与查案,一并监察。”
刑部尚书秦阳一哆嗦,知自己处在了风口浪尖,可也不能退让,便拿眼去瞅庄王。庄王自是不愿将这员‘爱将’置于火上,遂道:“刑部查案自是应当,但此事关系到桓国使臣,其副使雷渊又得逃火灾,只怕会要求全程参与查案过程。需得委派一名镇得住桓国使臣的人主持查案才行。”
庄王此话一出,众人皆望向裴琰。大殿之中,若说有谁能‘镇得住桓国使臣’,便非他莫属。
众人对前年与桓国一战,裴琰于千军万马之中取敌将人头,长风骑横扫三州,败桓国右军于新郡一带记忆犹新,若非此战得胜,只怕桓国不会轻易答应与华朝进行和谈。
裴琰心中也有打算,与桓国签订和约关系重大,更是他一定要达成的目标,心中所想之事,日后能否成功,这和约实是最为关键的一步。
使臣馆失火,金右郎葬身火海,让他措手不及,他更隐隐觉得,这背后的浑水深不可测。现如今,唯有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给桓国一个交代,然后重启和谈,方是上策。
念及此,裴琰踏前一步:“臣愿主持此次查案,定要将使臣馆失火一案查个水落石出。”
皇帝赞许地点了点头:“如此甚好,裴卿主持查案,其余各部官吏需得从旁协助,不得懈怠或推捼。”
众臣俯身齐声应旨。庄王又道:“那先前议的调兵一事―――”
皇帝站起身来:“就依裴卿先前所言,其余不动,将柴士弘、孟文举、梅略原属的三部人马往西北青州一带调动,军中副将升为大将,严防桓国来袭。”
庄王还待再说,皇帝道:“朕乏了,都散了吧,依今日所议,各自做好各自的份内事。”
庄王无奈,抬起头来,目光与太子一触,装作若无其事移了开去。
出得延晖殿,已是破晓时分,曙光初露,晨风带寒。
裴琰惦着一事,匆匆出了乾清门。静王由后赶了上来,边行边道:“少君可是揽了个火炉子。”
裴琰脚步不停:“没办法的事情,只能见招接招,所幸没让王朗和高成的兵马调往西线,回头我再查查姜远的底。”
说完他拱拱手:“王爷,我得去找一个人,先告辞。”说着跃身上马,一路驰回相府。
裴阳一直在相府门前等候,见裴琰回来,迎上前道:“相爷,夫人让您即刻过去一趟。”
裴琰一怔,只得往蝶园行去,边走边道:“你赶快派人去西园子,跟子明说一声,让他今日不要去方书处,我找他有急事,回头就过去。你再派人替他去方书处告假三日。”
裴琰步入蝶园,只见裴夫人正蹲在园子里摆弄盆景,手中还握着剪子,忙上前行礼道:“母亲起得这么早?这些事,让下人做便是。”
裴夫人并不抬头,用心修着那盆景,过得片刻方道:“你叔父那边来信了。”
裴琰一愣,垂下头去。
“那件事,不能再拖了,你得加紧进行才是。”
裴琰轻声道:“是,孩儿已将子明安排进了方书处,等过段时日,便可进行此事。”
裴夫人剪去盆景上一根岔枝,道:“崔亮这个人,你也放了两年了,该是用他的时候,不要太过心软。”
“是,孩儿已找到他的弱点,他既已答应我入了方书处,应当会听我吩咐行事的。”
“那就好。”裴夫人又转到一盆秋海棠前,摇了摇头:“你看,稍不注意,这便长虫了。你看该如何是好?”
裴琰不敢接话,裴夫人已将那秋海棠的繁枝纷纷剪去,道:“这枝叶太繁盛了,便又招蚁,又引虫,索性剪了,倒是干净。”
她直起身来,裴琰忙上前接过剪子,裴夫人盯着他看了片刻,淡淡道:“有些事,你不要问我,我也不会说。你就照着你自己的想法去做,我该为你做的,都已经尽力了。你只记住一点,圣上当年能在诸皇子中脱颖而出,得登大宝,又能坐稳这个皇位二十余年,自有他的道理,你谨记此点就是。”
裴琰微笑道:“孩儿谨记母亲教诲。”
“你事多,去忙吧。”裴夫人往屋内行去。
裴琰将她扶上台阶,道:“孩儿告退。”
他刚迈步,裴夫人又道:“慢着。”
裴琰转过身,裴夫人俯视着他,平静道:“漱云那丫头,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你要撵她出慎园?”
裴琰低头答道:“孩儿不敢。”
“你前几年在军中,不想过早娶妻纳妾,我由着你,现如今到了京城,各世家小姐,你一一回绝,我也不说什么。你娶正妻一事,可以先缓缓,但漱云是我看中,要收为你的侧室的,她纵是有做错的地方,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多担待点才是。”
裴琰默然片刻,道:“孩儿知道了。”
天蒙蒙亮,江慈便醒转来,由于记挂着崔大哥要入宫应卯,她便早早下床,替他准备早点。
她本不是这般勤快之人,也并不把裴琰让她伺侯好崔亮的命令放在心中。但她心中总觉得,这黑沉沉的相府里,只有这西园,只有崔大哥,才是唯一让她感到温暖的。不管以后怎样,现在自己总得为崔大哥做点事,心里才过意得去。
不多时,听得崔亮起来洗漱,又听得相府侍从过来说相爷有急事,让崔公子不要去宫中当差,在这西园子等他便是。
江慈将小米粥熬好,昨夜扭伤的脖颈却是越来越疼,她丢下碗,跑到房中揽镜一照,才发现脖子肿得很大。
她嘟囔着出了房门,正见崔亮从院中转身。崔亮见她噘着嘴不停揉着脖子,细心看了两眼,道:“小慈,你脖子是不是扭了?”
江慈歪着头道:“是啊,昨夜扭的,我还以为没多大问题,今早一起来,就成这样了。”
崔亮招了招手:“你过来让我瞧瞧。”
江慈知他医术高明,忙奔了过去,坐于竹凳上。崔亮低头看了看,摇了摇头:“这可伤了筋了,怎么会扭得这么厉害?”
江慈笑道:“被一只野猫给吓了一跳,就扭着了。”
崔亮失笑:“我看你胆子大得很,怎么就被一只猫给吓着了?!”
江慈歪头回望着他笑道:“你不知道,那猫很吓人的,长倒是长得挺漂亮,但猫爪锋利得很,动不动就会抓伤人的。”
崔亮步到房中,拿了一个瓷瓶出来,在江慈身后迟疑了片刻,终开口道:“小慈,我给你搽点草药。”
江慈笑道:“好。”
“小慈,我得帮你先揉揉,再扳一下脖子才行。”
“好,崔大哥快帮我揉揉,我可疼得不行了。”
崔亮见她毫无察觉,也知她天真烂漫,于男女之防不放于心上,心中暗叹,将草药汗倒于手心,又将手覆在江慈的后颈处,轻轻搓揉着。
江慈只觉崔亮的手心传来一阵阵清凉之意,那搓揉的手法又十分娴熟,片刻后便觉疼痛减轻,被揉搓的地方更是酥酥麻麻,极为舒坦。
她心里高兴,不由笑道:“崔大哥,你医术真好,为什么不自己开个药堂,悬壶济世?”
崔亮刚要开口,她‘啊’地一声叫了出来,崔亮忙停住手中动作,俯身道:“怎么了?是不是揉得太重?”
江慈抬头笑道:“不是,挺好的,是我自己想到别的事情去了。”
此时崔亮俯身低头,江慈仰头,两人面容隔得极近,近得可以互相在对方瞳仁之中,看到各自清晰的面容。
崔亮的手还停在江慈的颈中,触手处细腻柔滑,眼前的双眸乌黑清亮,笑容纯真明媚,他心情渐渐复杂莫名。
江慈却未察觉什么,犹仰头笑道:“快揉啊,崔大哥。”
崔亮回过神来,正要说话,裴琰微笑着步入园中。
二十、秋雾海棠
“子明请说。”
崔亮理了理头绪,道:“从火场痕迹来看,起火点是在马槽,但烧得最旺的却是金右郎所在的正房,而我看了一下正房的结构与所用木材,似还不及另几处的房屋那般容易过火。但大火从马槽一路烧到正房,时间极短,逃生的人惊觉时,正房便已被大火吞没。”
“子明的意思,是有人在正房放了助火之物?”
崔亮点了点头:“这是其一。其二,从表面看,起火原因似是马槽的油灯打翻,烧着了草料,但从昨晚的风向和风势来判断,正房西北面的大门纵是被大火吞没,火势也不可能瞬间便将正房的四个面都围住。若从其东南面的小窗逃生,还是来得及的,金右郎大人为何未能及时逃出,大有疑问。”
“使臣团的人说昨夜金右郎饮多了点酒,可能火起时他正处于醉卧状态。”
“那其余丧生的五十余人呢?据桓国人所述,昨夜使臣馆的人都饮了点酒,可我详细问过礼部负责给使臣馆供应生活物资的小吏,他那里都有详细的清单。桓国人善饮,如要令五十余人皆喝醉至无法逃生,至少得二十坛以上的烈酒方行。但礼部并未供应过这么多烈酒给使臣馆。
裴琰陷入沉思:“也就是说,这些人并不是喝醉酒,只怕是被人下了药。”
“酒应当是喝了的,但必不是喝醉,而是喝晕了,喝迷了。”
“那为何还有十余人未曾迷晕呢?”
“总得留些人逃出来,而且最重要的,得让那个雷副使逃出来闹事才行。”崔亮一笑。
裴琰冷笑道:“筹划得倒是周全。”
崔亮道:“其三,也是最明显的一点,所有的死者口腔里都没有烟尘,而真正被烧死的人,因为要挣扎呼救,嘴里一定有大量的烟尘。这足以证明使馆里的人是被迷倒了以后才被烧死的。”
裴琰点了点头:“这些都能证明是有人故意纵火,但现在只是能证明有人纵火,这比失火对我们更不利,到时桓国咬定是我朝故意派人放的火,形势会更糟糕,得找出真凶才行。”
崔亮迟疑片刻,终开口道:“还有一个最大的疑问,我现在没有十足的把握。”
裴琰笑道:“子明但说无妨。”
崔亮右手手指在桌上敲了数下,缓缓道:“我怀疑,正房找到的那具尸首,并不是真正的金右郎!”
裴琰一惊,即刻平静下来,眉头微蹙:“这就很令人费解了。不管是哪方所为,只要能将金右郎烧死在使臣馆,便达到了搅乱局势的目的,为何要费大力气把真的金右郎劫走,另放一具尸身进来呢?”
崔亮摇了摇头:“这个就不得而知。但我详细听了桓国使臣团众人的讲述。金右郎是前年从马上跌落,摔断了右足胫骨。他的马夫在此次火灾中得逃一命,我详细问了他,当年金右郎跌落下马,右足挫于地面,才将胫骨挫断。那具尸身右足胫骨确曾断裂过,但从断裂的骨口来看,挫断的可能性不大,倒象是被打断的。”
说着他到院中拿来两根木棍,将一根竖放在地上,运力挫断,另一根则用手掌边缘横着用力劈断。裴琰低头看了几眼,点头道:“不错,力道不同,断面是不同的。”
江慈收拾好厨房之物,迈入正房,见二人商议正事,便坐于一旁安静听着。听到这处,忍不住插嘴道:“让别人把真的使臣运走,还运了个被打断过腿的尸身进去,这使臣馆的防卫倒是稀松得很!”
裴琰得她一言提醒,想起一事,道:“你让人唤安澄进来。”
江慈行到园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