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玲珑
靳妃道:“这正是凌王爷的名讳,当今天家夜姓,凌王排行第四,行‘天’字辈,单名一个‘凌’字,封为凌王,像咱们七爷便封的湛王。”
卿尘眼中波光一扬,手在身侧紧紧握起,她松手抚上胸口,心头一跳一跳的很是惊喜,几乎忍不住要脱口呼出“夜天凌”三个字!
恰好医侍来了,靳妃道:“可是还觉得不舒服,快叫医侍看看。”
“多谢王妃。”卿尘展开笑颜,世上竟会有这么巧的事?医侍在她的笑中一愣,回过神来上前诊脉,开了方子低头退下。
靳妃对方才那个侍女道:“素儿,你跟周医侍去配药,别马虎了。”
素儿答应着带医侍出去,外面传来问安的声音,似是有人低声问了句什么,而后刚才医侍说道:“……那位姑娘心血气弱,亏损不足,近日怕是又受了些颠簸劳累,但调理几日便也无妨。”
一个温玉般的声音道:“知道了,你将药仔细配好,去前面领赏。”随着说话脚步声便近了。
靳妃站起来迎出去:“是七爷回来了。”
庭风温暖,带过廊前几朵花叶,夜天湛自帘前迈步进来,唇边一抹淡淡的微笑,立如兰芝玉树,笑似朗月温润,倜傥中无处不带着叫人心旷神怡的和雅,许是阳光太耀,刺的卿尘微微侧首,避开他看来的眼眸。
“这里住的可习惯?”夜天湛温和的声音叫她心中一窒,她静静福了下去:“多谢七爷搭救之恩。”
夜天湛道:“举手之劳,何必言谢?何况‘天子脚下,皇城之中,有人目无纲法,仗势欺人,为非作歹,逼良为娼。’我这上承天恩,下拥黎民的皇子,怎也不能袖手旁观。”他语中略带笑意,却并不叫人觉得调侃局促,适然如话闲常。
卿尘不想他竟将自己在船上的话原本说来,只好说道:“与七爷是举手之劳,与我们这些女子却是大恩了,该谢还是要谢。”她抬头,却发现靳妃不知何时已带着侍女离开,屋中只剩了她们俩人。
夜天湛说道:“这案子我既管了,长门帮和天舞醉坊在天都的人就一个也走不了,如今也大多押在狱中了,你若觉得身子好些,便带你去看看,看是否有漏网的。”
卿尘立刻道:“那现在便去吧。”
王府侍卫备好了马,矫健神骏,金雕玉鞍,想必都是精挑细选过的良驹,夜天湛看了看卿尘,回头说道:“今日备车吧。”
卿尘道:“我会骑马。”
夜天湛微笑道:“如此便换匹小巧些的马匹。”
卿尘上前抚摸马身,略一扬眸:“不必了。”总不会以后随时随地都有人特意给你备车换马,她打量那马匹,不想以前去跑马场中的玩乐倒在此处派上用场,虽然这马是高大了些,也没有骑装,但想必都是一样。
她吐了口气,踩上脚蹬,手扶马身微微用力,侧身跨上马鞍。马因为她跃起时手上加大的力道不安的躁动了一步,她身子不由偏晃,却咬牙借了腰上巧力稳稳翻上马背。低头见夜天湛赞许的笑了笑,姿势大概还算可以,但手心已经出了一层汗。
夜天湛接过侍卫递上来的马缰,干净利落拂衣上马:“走吧。”
卿尘浅浅一笑,轻带缰绳,夜天湛似乎为了迁就她,只是同她驭马缓行,并不快跑。待到走了些时候,见她已略微适应这匹马,才加快了脚步。
卿尘一面走着一面打量伊歌城,但见宽近百步的街道两边尽是店铺商坊,行人往来商贾如云,店家叫卖迎客,熙熙攘攘中时见胡商胡女,服饰别致多姿,更在这繁华中增添热闹。
路过几间华丽的楼坊,她看到其中一家高挂着“天舞醉坊”四个大字,红墨描金,歌坊装饰精美,尚能见倚红偎翠,香车宝马的风流影子,但门前两道醒目的白色封条却将这雕栏画栋无情封禁,门口亦有黑衣带甲侍卫把守。
夜天湛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笑道:“封了天舞醉坊还不到两天,不想连右相卫宗平都欲过问,这底下牵扯起来倒有不少官司。”
卿尘心中轻叹,只差一步,她现在便是在此处了,不知那又是怎样一番境地。无论如何她对夜天湛的援手终是存了感激,说道:“想必给你惹了不少麻烦。”
夜天湛道:“不怕,麻烦也未必尽是麻烦,凡事都有个利弊。”
正说话间,突然城门处一阵喧嚣,守门将士以长戈挡开行人,强行让出道路,几匹骏马快奔而过,带起烟尘飞扬。
锦衣玉袍,光鲜神气,马上几个年轻人呼啸扬鞭,所过之处众人纷纷让路,他们却丝毫不曾减速,瞬间经过卿尘身边。卿尘不料他们便这样冲过去,来不及避开,身下的马突然受惊嘶鸣一声几乎便要立起,幸而夜天湛眼疾手快,一把扯住马缰才免去一场混乱。
卿尘伸手轻拍马身以示安慰,皱眉向前看去,那些人已奔出几步,其中却有人猛提马缰回身立住:“七哥!怎么是你们?”却是夜天漓。
他一停下,其他众人亦勒马回来,见了夜天湛都纷纷下马:“见过七爷!”
夜天湛扫眼一看,尽是些仕族阀门子弟,平日嚣张惯了,难怪这么不知收敛。他眉梢不易察觉的一蹙,却并未出言斥责,淡淡说了句:“免了。”对夜天漓问道:“干什么去?在城中横冲直撞也不怕惊着行人。”
夜天漓正打量卿尘,认出她后笑道:“原来是凤姑娘,抱歉,方才一时跑的快了,惊吓了你的马。”再对夜天湛道:“刚从上林苑回来,大伙儿今天猎了只豹子,兴致正高难免忘了这些,七哥教训的是。” 他马上正拴着不少猎物,看来的确所获颇丰。
卿尘颔首施礼,对他们招摇过市甚不以为然,叫了声:“十二王爷。”
夜天湛道:“整日快马急驰,少不了淑妃娘娘知道又是一顿责备。”
夜天漓笑说:“那便不让母妃知道,七哥这是去哪儿?”
“京畿司。”夜天湛说道。
夜天漓对身后诸人挥手:“你们先走,去裳乐坊吩咐他们做了野味,点了酒菜都记我账上!”众人答应着行礼去了,夜天漓扭头说道:“长门帮那些乱贼都归案了吗?我同你们一起去看看,七哥,听说卫宗平要保郭其?”
“说不上是保,”夜天湛道,几人缓缓并肩前行:“他只是想将案子压下罢了。”方才见众人间也有卫家大公子卫骞在,老子正为案子头疼,他大少爷惹了是非倒还玩得尽兴,有个位列三公的父亲和贵为太子妃的姐姐倒真高枕无忧。
“卫家难道真搅在这事里?”夜天漓道:“他们没想到七哥当日便奏知父皇彻查了吧,哼!郭其难道还想给天舞醉坊撑腰?”
夜天湛笑道:“你一回宫便告了天舞醉坊冲撞娘娘座舟的御状,想不即刻彻查也难,这一条再加上贩卖女子,郭其哪里撑的住,他能不把卫家往外搬吗?卫宗平倒是看准了现在正同突厥的交战,郭其在兵部担着督办粮草的重任,父皇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轻易动他,想将这事往后拖,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卿尘在旁边默默听着,至此忍不住看了夜天湛一眼,入眼的侧颜俊朗如玉,蓦然同心底最深处的模样重合,揪的人心头狠狠一痛。她出神的看着那熟悉的眉眼神情,那马背上挺拔身姿,没有听清他们又说了什么,更没有看到夜天湛有意无意往她这儿一瞥,随即唇角逸出一缕春风般的微笑。
隔着京畿司大牢粗壮的栅栏,卿尘再一次看到了胡三娘。
和其他人不同,她被单独关在了一间牢房,恹恹的靠在墙壁之侧,神情有些萎靡。但便是这样狼狈的情况下,她浑身仍带着种柔若无骨的媚意,妖冶撩人。她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看到卿尘时眼中毫不掩饰的闪过恨意,卿尘站在牢外看了她一眼,她冷笑说道:“不想这次栽在你这个丫头手中,你究竟是什么人,竟能调动京畿卫和神策军搜捕我们,下手如此狠辣,难道要将长门帮尽数剿灭!”
卿尘觉得十分好笑,京畿卫和神策军,她还不知道是什么呢,果决无情调兵围剿的应该是夜天湛吧,她微微扭头,却只看到夜天湛对她温雅微笑,云淡风轻。
她摇头对胡三娘说道:“我什么人也不是,你们不过是作恶太多,报应到了,即便今天没有我,一样会落得如此下场。不过如果我真能调动你所说的京畿卫和神策军,那便剿灭了长门帮也是应该的,难道留着你们继续祸害女子?”
胡三娘自牢中站起来,深美的眼睛死死盯着她:“我胡三娘会记得你。”
卿尘从容站在那儿,神色平静的和她对视,那恨意和她眼中的明澈一触,便无处容身般消失了无影无踪,她淡淡说道:“如此多谢了,但我不打算记着你。”
说罢她转身对夜天湛道:“我认得的人都在这儿了,其他的没有见过。”
夜天湛始终陪在身边,点头道:“那么走吧。”
出了牢房,他说道:“看这个女子形貌打扮不像是中原人,倒似是胡女。”
卿尘摇头:“我并不知道她的底细,只知道她似乎在长门帮中地位比较特殊。”
夜天湛道:“自东突厥归降,这些年漠北和西域的胡人有不少南来经商,如今天都城中并不稀奇,歌舞坊中也常常见着胡女,倒真的有些乱了。”
卿尘随口说道:“往来通商是互利互惠的好事,诸国皆来贸易,说明天朝的盛世强大吸引了他们,越多的人来,越多的货物交往盈利,如此下去更会造就天朝的繁华。固国本,通四境,则强盛而不衰,何况贸易其实比战争更容易控制其他国家。”
夜天湛停下脚步向她看来:“这倒是少见的说法。”
卿尘眉梢一挑,淡笑道:“我随口说说,你别见怪。人多则生杂乱也是难免,平民百姓还都仰仗你们管制约束,才有太平日子。”
这时夜天漓自别处牢房走了回来,一边笑一边说道:“七哥,天舞醉坊的歌女竟也都被你羁押了,里面一群莺莺燕燕哭哭啼啼,大牢里难得见这样的风景。”
夜天湛微微一笑:“她们说起来也就是受了连累,里面并没有几个真正与案子相关的,过几天没什么便会放回去。”
“七哥怜香惜玉。”夜天漓笑说:“这案子打算怎么办?”
夜天湛道:“京畿卫毕竟是五哥职辖,我不过在他带兵时暂代其职,应该等他回来最后定夺,除非父皇另有旨意。”
卿尘无意轻轻将眉一紧,他看了看她:“你放心,我经了手的事,便有始有终。何况这是输给你的,必定给你一个交待。”
卿尘目光在他眸心停留了稍许,垂眸道:“我还是那句话,多谢七爷。”
那明亮而柔和的眼神依然会灼的心底烧痛,她恨自己没出息,她可以从容凝视任何一个人的眼睛,唯独除却眼前一模一样的温柔。这会让她想起美梦迷醉后落空的痛,这种痛能不知不觉在心底慢慢生满荆棘,逐渐将人带入窒息的深渊。
想忘而不能忘时,才知道漠然下埋藏的记忆原来已经深入骨血,每一次触动都可以碎裂心腑。
接天莲叶无穷碧
漠北的天空空旷而荒凉,夜幕降临时云淡星稀,遥远的青黑底子上掺杂着深浅的灰色,风过带起沙尘一卷打在营帐之上,“呼啦”作响。
日前一场追击战,在乌浒河旁歼灭西突厥休斜王部队近两万人,生擒休斜王极其部将、官员三十八名,降敌四千七百人。营中士气极为高涨,各处燃起火堆,饮酒吃肉,以示庆祝。
有人唱,有人笑,有人喊,有人哭,生死浴血能活着归来的将士,借着庆胜的一刻发泄着情绪,中军亦没有下令约束。稍事休整后大军即将全力追击仓惶退往燕然山的西突厥谷兰王,届时依旧是以命博命的血战。
战场上不知何时便会降临的死亡,使得每一次营火都格外明亮盛大,醉饮高歌君莫笑,明日何处埋身骨,人生在世便是一刻纵欢,此时一去再不返。
中军一座较大的军帐离着热闹的篝火并不十分远,但所有哭笑到了此处似乎都化作无声,火光明晃下有种格格不入的孤寂,仿佛只有天上几点稀疏的星子落在其间,异常安静。其后几座营帐虽也有火光人声,但相较四周便收敛很多,整齐的安扎在主帐之后,不时有巡逻士兵出入经过,松弛的气氛中不动声色的保持着警戒。
夜天凌独自在主帐之中,一灯明照,投在他眼前的突厥地图之上,亦映的脸颜侧影轮廓深邃,如若刀削。
“四爷!”亲卫统领卫长征入内求见,浑身风尘仆仆,似是刚从什么地方赶回来。
夜天凌自地图上抬起头来:“如何?”
卫长征递上一包东西:“这几天属下带兄弟们几乎寻遍整个屏叠山,只找到这些东西散落各处,遇到山间两户人家亦打听过,都说以前认识那位姑娘,但已经很久不见了。”
夜天凌伸手将他呈上的东西一翻,正是那日几本医书,他眉间轻微的印上一抹蹙痕,站起来走了几步,说道:“你自神机营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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