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玲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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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起头来,却正看到夜天凌和冥执沿着小径进了院中,那个修挺的身影她似乎非常熟悉,却也陌生到极致。
有些人注定不是你的,有些人注定只能用来仰望,她并不敢奢望和这样的人并肩站着,她只想开始努力做她自己。
离开凌王府,有这样广阔的天地可以尽情地飞舞,她开出的药方,她手中的金针,也能让啼哭的孩子安然入睡,也能让呻吟的伤者苦楚减轻,也能让痛苦的病人略展愁眉。她永远会记得凌王妃在她离开时说过的话,男女之间本无高低贵贱,只是在男人的世界中,因为是女人,便更要知道自己该怎么活……
是自信,她轻轻扬起头,微笑上前,盈盈福礼,将夜天凌和冥执引入内堂。
并肩而行,她能感觉到夜天凌身上冷水般的气息,他目不斜视地走在她身边,每一步都似乎自她的心中轻轻踩过。她挺直了身子,尽量迈出从容的脚步。这个男人曾经是她的天,但那是太高太远的地方,无垠的清冷足以令人窒息。她情愿放手,在羽翼尽折之前,回头寻找真正属于她的海阔天空。
内堂里莫不平、谢经、素娘等都在,“殿下!”
夜天凌微微颔首,往一旁纱帘半垂的榻上看去,饶是他定力非常,见到冥魇时心中亦觉震惊。苍白的脸,苍白的唇,曾经冷艳的眉眼暗淡无光,英气勃勃的身姿形如枯木,若不是还有一丝几不可闻的呼吸,他几乎不能肯定她确实还活着。
然而就在他看过去的时候,冥魇微微睁开了眼睛,模糊中她看到那双清寂的眸子,如星,如夜,如冰。
筋脉俱断时利箭攒心般的痛楚下,毒发后万虫噬骨的煎熬中,这双眼睛是唯一支撑着她的渴望。曾千万次的想,他在险境中,他的敌人隐在暗处虎视眈眈,刀山火海,只要还活着,便能见到他,告诉他,提醒他。
他现在就在面前啊!冥魇艰难地想撑起身子,却力不从心,声音微弱:“殿下……”
素娘急忙上前相扶。“别动。”夜天凌沉声阻止,伸手搭在冥魇关脉之上。一股暖洋洋的真气缓缓游走于经脉之间,如深沉广阔的海,叫人溺毙,叫人沉沦,深陷其中,万劫不复。
冥魇贪恋地望着夜天凌的侧脸,目不转睛,唇角含笑。夜天凌脸色却一分分阴沉下来,末了霍然起身,握起的手上青筋隐隐,深眸寒意从生。
经脉俱损,筋骨碎折,是什么样的毒,什么样的刑,如此加诸于一个女子身上!便是有血海深仇不共戴天,也不至于这般折磨!
写韵担心地看了他一眼,轻声道:“殿下,若日后细心调治,冥魇的身子还是能恢复的。”
夜天凌扭头看向冥魇,即便身体能康复,一身武功却是尽毁于此,再也不可能恢复了,这对自幼练武身处江湖的人来说,岂不是生不如死?
此时,冥魇却在素娘的扶持下轻轻说道:“殿下,冥魇失职,没能保护好贵妃娘娘,请殿下责罚!”
夜天凌将手一抬:“此事不能怪你,是我太托大了。”
冥魇靠在素娘身上,慢慢说道:“碧血阁竟知道冥衣楼和皇族的渊源,查到了贵妃娘娘。他们夜入莲池宫为的是先帝赐给娘娘的紫晶串珠,若不是娘娘至死不肯说出串珠的下落,他们也不会容我活到今天。当年那胡三娘根本没有被处置,就是她带了十三血煞害死贵妃娘娘的!”
此时夜天凌怒极而静,反倒面色如常,徐徐转身道:“莫先生,本王的部属绝没有白受委屈的道理,冥魇流的血,碧血阁必要用百倍的血来偿还。查其总坛所在,今后本王不想再听到碧血阁这三个字。”
那一瞬间,冥魇眼中有泪夺眶而出,沿着惨白的面容迅速滑下,夜天凌冷峻的身影在眼前变得一片模糊。
莫不平沉声道:“属下已经调派人手追查,天璇宫刚有了回报,他们在绿衣坊济王前些年购下的一座宅院里。今晚之后,属下保证江湖上不会再有碧血阁。”
“胆子不小,竟敢在隐匿在上九坊。”夜天凌冷冷道:“玄甲军会调拨人手从旁协助,你们不必顾忌汐王、济王两府。”
“属下遵命!”
夜天凌微微转身,目光在冥魇身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想说什么,然而却终究不曾再言,举步离开。
冥魇撑着全身的力气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浑身一松,软软倒了下去。素娘匆忙扶她,却见她仰面静静看着如烟如尘的纱帐,双目半掩,眸光迷离,一丝微薄的笑轻轻漾于唇角苍白,如冰丝轻舞在明光灼灼的烈火中,飞焰绕身,冰消雪融的美极尽那一刻的灿烂,穿破了雾霭迷漫的红尘似有梵歌吟唱,天外飞花,宁静而光明。
前程两袖黄金泪
秀润的黄花梨木翘头小案,醉红的荔枝,伴着几个剥开的碧色莲蓬,水灵灵清湛湛地盛在小巧的琉璃盘子中,看上去似乎还带着清露的滋润湖水的气息,新鲜可人。花草繁茂的夏日,越是一日将尽越觉暑气逼人,阳光炎炎,过了回廊半洒入水榭,细细点点同光可鉴人的湘妃竹木交织成片,四周水气氤氲,才淡淡泛出些清凉。
卿尘轻阖着眼靠在榻前假寐,雪影穷极无聊,有一爪没一爪的捞着她垂在身旁的衣带,见她始终不理睬,扭头跳到小案上东踩踩西踩踩,一个回身打翻了琉璃盘。“哐当”一声轻响,荔枝滚了满地,小小莲蓬四落,吓得雪影跳起来迅速窜走。
卿尘被响声惊醒,懒懒地睁眼一看,笑着以手撑额叹了口气。正奇怪外面侍女怎么没动静,碧瑶已放轻脚步走了进来,一见卿尘醒了,再看这满地的果子,回身便找雪影,“又是你乱闹,前几天刚掉到湖里呛了个够,还不知收敛!”
雪影自知闯祸,上蹿下跳地绕着碧瑶躲,瞅着卿尘似笑非笑不是很有维护的意思,扭头就往回廊上跑。卿尘和碧瑶只听到“呜咽”一声哀鸣,意图逃匿的小兽被人拎着带回现场。夜天凌微皱着眉扫了眼地面,雪影可怜巴巴地吊在半空。
这真是欺软怕硬,卿尘失笑,看热闹的雪战对雪影投去了同情的一瞥,扬尾巴,往卿尘怀中蹭了蹭,免遭池鱼之殃。谁知还没趴稳,一只手伸来,身子腾空而起,不等挣扎便被丢到了碧瑶怀中。夜天凌拂襟在案前坐下,清冷冷的目光一带,两只小兽往后缩了缩,立时乖巧地被碧瑶带走了。
卿尘撑起身子笑道:“半天不见你,出府去了吗?”
夜天凌点头道:“嗯,刚回来。”
卿尘细看他神色:“出什么事了?”
夜天凌抬眸,清朗一笑:“没事。”
卿尘淡淡笑了笑,也不再问,她可以将一切安心地托付给他,包括应该完全听命于她的冥衣楼。
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入了水榭,随着淡淡清香,一个小侍女托着两个薄瓷小盏进来,低眉俯身放在案前,“殿下、王妃请用。”
“这是什么?”夜天凌见盏中碧色盈盈,淡香袭人,随口问了句。
那小侍女抱着漆盘刚要退出,忽然听到他发问,竟吓了一跳,怯怯地不知该怎么回答。凌王府中的侍女一向对夜天凌有些害怕,卿尘见她年纪尚小,温言笑问:“是荷叶露吗?”
那小侍女急忙点头,细声回答:“回王妃,是莲子荷叶露,白夫人……让奴婢送来的。”
卿尘道:“知道了,你去做事吧。”
小侍女一直不敢抬眼看夜天凌:“是,奴婢告退。”说罢放轻脚步匆匆退了出去。
卿尘调侃道:“整日在府中不苟言笑的,谁见了你都害怕。”
夜天凌抬手取过瓷盏,悠闲的搅动着:“那怎么又不见你害怕?”
卿尘以手支颐,斜靠在锦垫之上,闭目养神:“天道之数,一物降一物,若都怕你还了得?”
却听夜天凌轻笑一声,倒没驳她,竟是默认了那一物降一物的话。卿尘乌墨般的眼线轻挑,笑意流泻,忽然清香扑鼻,睁开眼睛一看,夜天凌将他手里搅开的荷叶露递到了她面前:“怎么不尝尝?”
卿尘懒懒摇头,夜天凌见她这几天总吃的极少,不免担心道:“便是没胃口也多少吃点儿,两个人反倒比一个人吃得少了,这怎么行?”
但见那荷叶露玉冻一般盛在白瓷盏中,几粒去了芯的莲子缀在上面赏心悦目,卿尘于是伸手接过来:“这个看着倒清爽。”
夜天凌便随手拿了她那一碗,搅几下,尝了尝:“味道不错。”
卿尘慢慢吃了小半便放下了,听湖上远远传来细语笑闹,却是侍女们划了小舟在采莲。轻舟破水,花叶碧连天,看得人心头痒痒的,她回头软声道:“四哥……”
夜天凌笑着站起来,扬声吩咐:“晏奚,着人备船游湖!”
外面伺候着的晏奚利落应声,马上去办。夜天凌扶了卿尘起身:“不能久了。”
卿尘笑应道:“就一会儿。”刚站起来,忽然间心口骤生剧痛,紧接着天旋地转,腥甜气冲上喉间,不觉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夜天凌大惊失色,匆忙撑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清儿!”
卿尘只觉得心头似有千万把尖刀在搅,胸中血气翻涌,压也压不下,忍不住又是一口鲜血呕出。低头看去,只见手腕上一道血色红线隐隐出现,蜿蜒而上。红尘劫!她勉力抓住夜天凌的手,想要提醒他荷叶露中有毒,却只是不断咳血,身子软软的一丝力气也无,眼前逐渐模糊,似乎阳光太烈,欲将一切烧灼成灰。
她竭尽最后一丝清醒望向他,耳边传来他惊怒交加的声音。他应该没事,他的怀抱还是温暖而坚实,可以放心地依靠,惨红一片的血色淹没过来,越来越浓,骤然化做了黑暗。
红尘劫,源出西域,连环奇毒。绝神志,断脉息,逆血全身,关脉三寸处隐有红线如镯,镯绕九指,无解。
张定水枯瘦的指下,一道触目惊心的红线正在逐渐加深,缓缓地又沿着卿尘苍白的肌肤绕上一圈。
比起内外慌成一团的众人,夜天凌神色还算镇定,张定水刚一抬头,他立刻问道:“怎样?”
张定水缓缓收回手:“可解。”
本应如释重负的时候,夜天凌依旧剑眉紧锁,而张定水的神情也并没有多出轻松的痕迹,“毒可解,但却要殿下舍得王妃腹中的胎儿……”
夜天凌眼中蓦然一震,截下他后面的话语:“我只要她平安!”
张定水点头道:“依方才所言,下毒之人实则针对的是殿下,若这毒真的入了殿下体内,便是我也无能为力了。现在红尘劫的本毒可用血魂珠化解,血魂珠有归血通脉的功效,但本身亦是剧毒。红尘劫之所以名列天下奇毒,便是因其毒中缠毒,解毒亦是种毒,生生不息,永无休止,说是有解,可谓无解。但眼下王妃体内有一个受体,我可以金针引导,借血脉运行之机将血魂珠逼入胎儿中,胎儿脱离母体,则毒随之而去。”
红镯妖娆,缠着卿尘皓腕似雪,却如毒蛇噬心,夜天凌强压下动荡的情绪,“哪里能找到血魂珠?”
张定水道:“血魂珠虽不多见,牧原堂却也不缺。只是有一事我必得让殿下清楚,王妃腹中胎儿已有七个多月,精气已聚,形体已成,且极有可能是个男婴。若此时产出母体,我有把握保其平安,殿下是否要再行斟酌?”
夜天凌薄唇一抿:“不必!”
张定水微微喟叹:“殿下既然心意已决,我也不再多说,定保王妃无恙便是。”
极深的海底,四周很宁静,没有一丝光线,没有一丝声响,沉沉的死寂一片。
卿尘恢复第一丝意识的时候,是尖锐的刺痛。仿佛有一种力量将冰封的海水缓缓推动,一个接一个的漩涡卷来,夹杂着冰凌的液体逐渐在血脉中奔流,那痛无处不在,铺天盖地地纠缠上来。她忍不住轻声呻吟,立刻听到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清儿,清儿!”
清儿……谁在叫她?是父亲吗?和小时候赖床不起时一样,父亲是没有时间和她认真的,赖一下便过去了。她昏昏沉沉地想着,只想再次沉入海底,便可以躲避那如影随形的痛楚。
然而那个声音始终执著地在催促,她挣扎了一下,有什么吸引着她,却又有种压力反扑过来,两相抗衡中那声音锲而不舍地霸道地将她往水面上拉,终于身子越升越快,有浮动的光亮逐渐接近,仿佛猛地破开灭顶的压力,眼前光亮大盛,一双深亮而焦灼的眼睛带着几分狂喜和惊痛,她看清了他,“四哥……”
夜天凌一直紧握着卿尘的手,眼见那一圈圈夺命的红线正在缓缓褪去,指尖不禁微微颤抖,“我在!”他轻声道。
卿尘看到他毫发无伤的在身边,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吃力地道:“幸好……你没有喝那碗荷叶露……”
夜天凌心中已分不清是痛还是恨,千言万语堵在喉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如枪剑丛生,扎的骨肉鲜血淋漓,他只能紧紧将她的手握着,似乎想借此分担她的痛苦。
卿尘神志逐渐有些清醒,恍惚感觉到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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