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玲珑
卿尘忙问道:“哪里能看到犒军?”
夜天漓道:“这时候能看的地方怕都满人了,你若先前便说,还能趁早偷偷带你上呈云台,现在四处戒严,可不能在父皇眼下放肆。”
卿尘轻抖缰绳,越影微嘶一声,掉头而行:“去明光阁!”
夜天漓纵马跟上:“想看犒军怎么不早做打算?”
卿尘微微拧眉,近日张罗着将新购的歌坊改做医馆,忙得不可开交。如今她手中这家“牧原堂”集了天都数位医术独到的大夫,有的善治内科,有的善医外伤,有的长于调理经脉,有的于耳目之症独到,楼上设药间病房,其下开了善堂,每日救死扶伤活人医病,有时候连药钱都一并搭上。她除了打理四面楼必要的事务外,几乎日日和几位大夫谈医论药,深觉中医精粹妙不可言,几乎沉迷其中,一时真没想到日子过得飞快,夜天凌所率大军竟已回师天都。
青山峻岭中一幕转身离开的背影,便在秋阳下如此清晰的浮现在眼前,“记住不要出去,我一定回来。”当时他看着她的眼睛笃定而霸道的一句话,他一定会回来,现在,可是他回来了?
明光阁果然人满为患,实际上天都自外城雍门始过下三十九坊宣平门、中二十四坊丹凤门直至内城神武门附近都早已被围的水泄不通。京中出动了数千京畿卫清出开阔大道,沿途设明黄华盖,宝扇羽幡,天家威仪泱泱浩荡,御林军自神武门高台层层林立,甲胄鲜明,锐气逼人。
夜天漓今天出门没带侍卫,人山人海比肩接踵,他在旁护着卿尘怕有闪失,卿尘扭头笑说:“今天委屈十二王爷了。”
夜天漓道:“若你有个损伤,今晚小兰亭岂不是空了场?我多不划算。”
卿尘撇嘴低声道:“原来是有求于我,不管你什么客人,四面楼没人知道那人是我,可别给我拆穿了。”
夜天漓笑道:“到时候随你。”
这时外面围观的有人看到他们,高声叫道:“那边可是宁大夫!”卿尘寻声望去看,有几人早已挤开道路:“宁大夫要去明光阁?”她认出其中一人是前几日来过牧原堂的小六,笑道:“正是,不想这么多人,你母亲可好些了?”
小六忙道:“多亏了宁大夫妙手回春,我娘这几天都能下地了。”一边招呼着:“大伙儿让一让,牧原堂的宁大夫在这儿。”
楼下尽围着些普通百姓,倒有不少受过牧原堂的恩惠,闻言推推挤挤硬将他们送到了明光阁前。卿尘一路拱手称谢,夜天漓不禁问道:“你这些日子到底都干了什么,牧原堂也有你一份?嘿!这过路的法子比侍卫不差。”
卿尘笑道:“没干什么,赚银子花着玩。可别小看了百姓,你是天子王侯难道就不仰仗他们?”
明光阁中里外都坐满了人,夜天漓此时早已不耐烦,一把抓过掌柜的,还没等说话,掌柜抬头时便吓的直作揖:“十二爷,您要看犒军怎么还来这儿,您看看,楼上楼下实在是无处可坐了,您让小的如何是好啊!”
夜天漓喝道:“碍事的都给我轰出去,天都什么时候竟有这么多人!”
卿尘自身后拉他:“没你这么霸道的,人家开门做生意,你偏来难为人。”
夜天漓道:“这不是陪你来凑热闹,我变着法子躲出来不去神武门站着,难道跑这儿立上半天?那还不如神武门清静。”
正说着,店里伙计一溜烟自楼上小跑下来,在掌柜耳边轻言几句,掌柜如释重负转身求道:“十二爷,楼上雅阁有人请,说是与您相熟的,您凑合这一时赏小的个方便。”
朱栏窗前,正有人俯身下来对这边抱拳招呼,卿尘和夜天漓都意外,却原来是莫不平。
夜天漓对掌柜的道:“一壶青峰翠云,再打点几样小菜送来楼上。”拉了卿尘举步上去。
一进门,莫不平目光如电先在卿尘脸上停落,方对夜天漓道:“十二王爷别来无恙!”
夜天漓见了莫不平竟规规矩矩十分不缺礼数,笑道:“早几日听说先生回了伊歌便想去拜访,却都不知先生身在何处,今天倒巧。”
卿尘暗想莫不平这老头哪里这么大来头,不但令夜天湛奉若上宾,连夜天漓这样骄横的人都对他恭敬有加。浅笑说道:“莫先生好!”
莫不平笑道:“多日不见,方才险些没认出来,凤姑娘如此打扮倒比十二王爷都更有几分潇洒。”
卿尘瞥了夜天漓一眼:“我比他文雅倒是真的,方才若不是先生,这明光阁怕要遭殃。”
夜天漓也不介意,扬了扬眉拂襟落座,三人笑谈闲聊。
北征大军在城外整装待命,三十万战士不能同时进京,是只有一万玄甲军随凌王神武门面圣。
茶香在手,碧叶清盏翠淡明亮,其上隐有雪雾之色深绕,卿尘细细的品了口茶,回味悠长中望着窗口出神,想像一会儿大军入城不知是什么壮观场面,期待时竟略有些自己都不明所以的紧张。
过不多时,只听远处一声金鼓擂动,鼓声威严动如雷鸣,沉沉响彻四方。随着战鼓隆隆,一道低沉的号角声仿佛自天边响起,东城雍门缓缓开启。
一时间满城的喧闹像是突然被抹掉,整个天都蓦然安静,陷入肃穆之中。
万众翘首,遥望一方,随着威沉的铁蹄声,脚下大地震颤,城门处如同错觉般出现了一片无边无际的玄色铁潮,使这深秋高远的天地骤然变得肃杀,仿佛冷冷凝聚了寒意。
碧空之下一面金色大旗跃然高擎,其上明绣九爪蟠龙神形威怒,昂首腾云,猎猎于长风之中。
三军之前,当先两将白马银盔,一万铁骑人人玄甲玄袍,兵戈锋锐,成十个方阵依序而列,随他二人缓缓入城。
军容肃整,军威严穆,众人能清晰听到整齐划一的步伐落地,震动着雄伟的伊歌城。
卿尘不由得起身站到窗前,想看清领兵的两位将军,相隔较远,两人又盔甲在身,只依稀能看到眉眼。她握着窗棱的手一紧,身子向前倾了下,左边那个银甲白缨身形挺拔的将军分明便是十一,但另一人却并非她记忆中那个清峻的身影。
她望着远处,愣立在窗前,蓦的被一声巨响惊醒,那是上万铁骑不闻一丝错乱的同时立定,威严震撼。
夜天漓亦语意感慨的说道:“四哥练兵之精,治军之严,当真无人能出其右。”
卿尘凝视十一身边的人,落空的失望如同城中浩瀚玄潮逐渐覆过心间,她缓声问道:“前面领军的便是凌王爷?”
夜天漓一笑,道:“你自己看。”
她重新将目光投向神武门,但见军中寂静,肃然无声,只闻四周招展的战旗猎猎作响。围观百姓被这军威所震,一时皆尽肃穆。
玄甲铁骑已全部进入雍门,号角声再次响彻九城内外。
原本成十个长方型的军阵中,最后一阵的战士突然同时向两旁分开,一骑白色战马裂阵而出,马上之人战甲佩剑,飞骑前驰,白袍胜雪,披风高扬肆虐风中,所到之处军阵一一中分,如同夺目寒光将玄甲铁骑一划为二。
其人在前,身后立刻有有战士策马相随,填补分裂的空隙,整个军阵随之推进,缓缓风云涌动,变幻成为一个完整的四方阵形。
阵前,两名领军大将双骑微分,那人勒马当中,抬手,身后玄甲铁骑迅速肃整军容。
随着那人右手轻挥,高处只见数列玄色齐齐变动,战甲声锐,铿锵如一,所有战士几乎在同一瞬间翻身下马,行军礼,振声高呼:“吾皇万岁!”
这一声自数千铁血战士口中同时喝出,端得是震天动地,九城失色。
这是征战万里的铁马英雄,寒剑浴血的豪壮男儿。
唯有沙场之上出生入死的战士,方有这样摄人杀气,唯有勇猛无畏杀敌的军人,方得如斯豪情威势。
不必夜天漓再说,卿尘已清楚明了,她静静看着神武门前那个遥远却熟悉的身影。
凌洌孤峻,傲然马上,睥睨天下,风神绝世。这个人,以他的传奇一般的精兵铁骑,南征北战,攻城掠地,扫荡西域大漠四方强族;以他骇人听闻的辉煌战绩,称雄宇内,威震六合,征服中原疆野万里河山。
那晚的背影似乎和马上的身影合而为一,变成千军万马中那一点孤傲的白。卿尘眼中竟无由酸涩,于青峰翠云的雾气后生出一层异样的清亮,她怕被人看出端倪,若无其事的返身低头饮茶:“久闻凌王大名,果然英雄非凡。”
莫不平拈须微笑,看着神武门前肃杀的军阵:“好个凌王爷啊!”
夜天漓远眺神武门的目光里带着分难得一见的肃正,似是震动,又似是佩服,于满脸飞扬不羁中有摄人的精光,他回身一笑,摇头把玩茶盏:“四哥这支玄甲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征战多年竟从未吃过败仗,真看的人心里痒痒。”
卿尘见他似是心驰神往,问道:“你这么感兴趣,如何不去领兵出征,不也一样的威风?”
夜天漓没滋味的一哂道:“除四哥外也就五哥还算是真正带兵,我便是去,也不过历练一下作罢,有什么意思?何况我提此事母妃便要着急,说什么也不肯。”
卿尘道:“看来淑妃娘娘偏疼你,倒放心十一王爷。”
夜天漓挑眉道:“十一哥自幼便跟一起四哥习武,自然不同些。他这次出征一直瞒着母妃临走才说,回来定挨数落,说不得还要我帮他去哄。”
莫不平笑道:“突厥一族凶猛悍勇,淑妃娘娘也是心疼两位王爷。再者便是寻常仕族子弟,也没有十分必要远赴荒远漠北去受征战之苦,何况是王爷们。”
夜天漓道:“说的也是,便如五哥,若非因着母亲的身份,又何必执意军功?”他见卿尘脸上满是探寻的疑问,一笑道:“五哥的母亲以前只是敏诚皇后宫中一名侍女,不知为何受了父皇宠幸诞下皇子,如今也只是封了才人。虽说兄弟间没什么不同,但五哥心里是在意的,事事都比我们用心些。”
卿尘问道:“那凌王爷呢?”
夜天漓道:“四哥的母亲是莲妃娘娘。”
“莲妃娘娘怎样?”卿尘再问。
夜天漓轻描淡写说了句:“莲妃娘娘是个冷人。” 也只说这一句便没了下文。
卿尘听他语气似乎无意多说,也不能再问。夜天漓对莫不平道:“莫先生多年前曾是几位皇兄的老师,四哥带兵想必也得过先生指点,只可惜我当时年幼,未能与先生有师生之缘。”
莫不平品了口茶看着神武门,徐徐说道:“十二王爷言重了,若别的或者便有,但与四爷老夫确不敢说什么指点。当年临华殿相傅也曾与皇子们看讲兵书,记得四爷听完一讲便道‘兵者,出奇之道,诡变之事,当得其意而不用其法,知其谋而不师其巧,如此细究十分多余。’那时四爷八岁,凡书过目不阅二遍,如今四爷之兵奇险快狠,深稳诡绝,似是与兵书无关,老夫也不敢贪功。”
夜天漓道:“这么听来,四哥用兵随性,难道军中毫无规矩可言?”
莫不平摇头道:“规矩尽在平日,不在战中,四爷治军之严是出了名的。但于沙场之上却必亲临阵前,身先士卒,撤军之时则自处阵后,护卫全军。就连这天都犒军,也待全部将士进城后方至军前,不知道的以为是故意炫耀阵势,其实不过便是他军中一项惯例。”
卿尘看了看神武门前玄衣铁骑,夜天凌已经登上高台接受犒封御诏,她琢磨莫不平的话,而后道:“身为主帅时刻置自己于险境,若有意外,又当如何?”
莫不平道:“不说四爷的武功韬略,就是神武门前这一万玄甲铁骑,沙场之上有几人挡的住?何况,诡兵无常,虚虚实实实实虚虚,便若你说他在阵后,谁知是真是假,说不定他已挥军在你的阵后?”
卿尘聪慧人儿,闻言了然一笑。犒封之后都是些繁文缛节,她和夜天漓懒得看下去,再待一会儿便向莫不平告辞出来。越影见了她,蹭到身前,有些躁动不安的在她旁边打了个转。
卿尘伸手抚摸它,低笑道:“听说他的马就是风驰,你着急了吗?”说罢拍了拍它以示安慰,越影低声轻嘶,才任她翻身上马。
她勒马回头,人头攒动,已经看不到威肃的大军,唯有高台上飘飒的明黄旗帜,若隐若现。她面向高台,透过层层人群,依稀能感觉到身着战袍的夜天凌,记忆中他的样子仿佛越来越近,那双清冷的眸子异常清晰。
心中轻快而安宁,她唇角轻扬,举目处晴空万里,碧秋如洗。
素手兰心弦中意
秋夜风清,萤草浅淡。依稀的能听到四面歌酒喧闹,远远江水的凉意拂来,已是夜深露重。
举目望去,楚堰江上画舫流连,灯火依稀,如同一条莹莹玉带穿过天都。
一艘船舫悠悠然靠向四面楼南面临水的栈头,船头立着一人,素色青衫,身长玉立。负手临江,夜风迎面吹得他衣衫飒飒,意态逍遥。
栈头引客的伙计一双眼睛久经客场,早看得船上客人来头非凡,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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