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玲珑
夜天凌面无表情,问道:“服是不服?”
方卓拒不作声,满脸硬气。
夜天凌黑瞳微微收缩,缓缓撤臂拉弓,随着长弓受力发出的摩擦声,原本激动的场中一点一点安静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叫人窒息的杀气。
十一剑眉深蹙:“方卓虽以下犯上,杀了怕也麻烦。”
周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似乎连风声也被冻结在半空,就在众人被这浓重的杀气折磨的几乎难以承受时,卿尘看到夜天凌刀削般的嘴角微微一凌,数支羽箭应手而出,一排灼目的寒光自方卓脸颊鬓旁呼啸而过,雷驰电掣撒向红靶,在众人的一片惊哗声中,同时命中百步之外十个靶心。
远处仕女宫娥顿时娇声喝彩,一片崇拜惊慕,倒冲淡了场中摄人的气氛。十一“嘿”的一声握拳:“每次我总是只能射中九靶,四哥却偏偏十箭十中,真不知他是怎么练的!”
再看场中,方卓虽毫发无伤却已愣在当场,夜天凌迎风立马,长弓一丢反手将马后银枪握在手中,斜指羽林军:“哪个不服便放马过来,身在军中就像男儿丈夫样,你们平日滋事哄闹的本事呢?”
男人和男人交往,军人和军人说话,往往拳头是最直接的声音,虽然粗暴了点儿,却往往是最有效的途径。
羽林军中有人喊道:“四爷千金之躯,若有个闪失,谁敢担当?”
夜天凌傲然道:“秦展,你伤的了本王再说大话。”说话的正是另一个副统领,工部侍郎秦敬天之子秦展。
羽林军士早被激得血性汹涌,秦展和方卓对视一眼,挥手作势,不知是谁先动手,十数名羽林军士擎枪提剑冲出,霎时间便在场中集结一片刀影剑网,没头没脑向夜天凌罩来。
夜天凌不待他们近前,策马冲驰,反手一枪便将追来的方卓劈退数步,手中银枪如怒龙回身横空出世,当前遭遇的两名羽林军已被震飞出去,点点枪花到处必有人狼狈跌退。
一片玄色的羽林军中,白马矫腾枪影横空,银光飚射挡者披靡,所到之处尽是人仰马翻,混战一片。
卿尘目不转睛的随着千百人中那个挺拔坚毅的身影,只觉风云狂肆,霸气凛然,满场弥漫的竟是无情的杀气,几乎将呼吸也摄住。
不过一盏茶时分,夜天凌长枪所至,羽林军扑倒摔撞,跌翻一地,就似夜天凌以银枪画了一个完美的圆,在他掌控的范围内,没有人能再站着说话。
呻吟痛呼声中,后面的羽林军看着这骇人场面,竟无人再敢上前。
好在夜天凌不欲伤人,手下极有分寸,多数只是以力打力重击对手,或者断其兵刃,即便见血也不算严重。扑到在地的羽林军东倒西歪勉强爬起来,人人心中惧震,先前不可一世的骄狂早被凌迟粉碎。
领教过方知何为千军万马中如入无人之境,夜天凌之所以横扫南北战无不胜,绝不是凭空吹嘘。花拳绣腿的羽林军和沙场百战而回的铁血峥嵘相比,顿时成了绣花枕头不堪一击。
所有人都远远的看着夜天凌,还是那冷然神色,还是那卓然英姿,如此激烈交杀中,他那玄色衮蟠龙的朝服肃净威凌,竟连半分血色也未沾染,星眸俾倪,傲视马上,风华狂肆。
周身方圆之地,仿佛化出一片修罗战场,魑魅魍魉在他清冷的俯视下嚎哭挣扎,却不能使他有丝毫动容。
方卓秦展仰望着这个素来在天朝军中被称为冷面无情的王爷,弃械跪倒:“属下服了,愿从四爷调遣!”他们一跪,羽林军无人再支撑的住,数千人俯身行军礼,齐道:“愿从四爷调遣!”
夜天凌冷冷的看着俯跪一片的羽林军,回枪马上:“方卓秦展整顿军容,还能站着的都到校场台前集合。”说罢,缰绳一抖,风驰调转马步先往高台去了。
下面羽林军动作倒还迅速,除了少数带了伤的军士被送去医治外,大都集合到齐。
夜天凌扫视了一下这令人皱眉的军容,肃声道:“羽林军跟本王一天,就少在外面丢脸。即日起,凡当值擅离职守,集训缺席迟到或违抗上级命令,不得军令随意行动,闲暇时在京中闹事游手好闲的,无论是谁即以去军籍论处。若有想以身试法,不防就试试看。”
他这番话运气朗声远远传去,就连站在最后的军士也听的清清楚楚,羽林军中这些陋习已久,不禁人人大叹倒霉,夜天凌仿佛充耳不闻,继续道:“今日你等无视军纪以下犯上,方卓秦展,带全体羽林军即刻绕校场快跑五十圈。”
众军士顿时哗然,叫苦连天,夜天凌眼中一冷:“一百圈。” 众人大惊而呼。
“一百五十。”语气决然,掷地有声,毫无转寰余地。
场内安静了大半,但毕竟还有人埋怨出声,方卓秦展两人也算机灵,不待夜天凌“二百”两字出口,急忙俯身领命:“末将遵命,甘愿受罚。”
夜天凌看了看他们:“一百五十圈,跑不下来趁早自己脱了这身军服回家,本王军中不要废物。长征!”
他的近卫统领卫长征立刻上前一步:“长征在!”
夜天凌道:“带人看着,若有一人少跑一圈,全体再加五十。”
长征道:“遵王爷令!”
卿尘不由得微微扬唇,突然却看到校场对面有个熟悉的身影随着另一人离开,竟是太常侍孙仕安,那他身前之人,自然便是天帝。不知为何只远远的的看,却不过来,夜天凌这一番狠手整治羽林军,谁知天帝又会是什么想法,想来便觉得,当真天威难测。
宫闱娇枝不堪俏
“蜜汁脆鸽,还有……”
“翡翠金丝,白玉双黄,龙井虾仁,再加一道合时令的汤,郡主今天不尝尝我们的红柳羊排和馕包肉?滋味很是不错。”卿尘话刚出口,裳乐坊的司酒已将平日里他们必点的几道菜报了出来,又在旁推荐了新的菜肴。
卿尘失笑道:“没见你这么机灵的,你们又有新菜了?”
那司酒的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生的眉清目秀,笑道:“郡主是我们这儿的常客,日子久了自然都记下了。这红柳羊排是新近自胡地传过来的菜,单是味道独特不说,而且无论怎么烹制都是皮肉相连,绝不分离,因此得了个别名叫‘红柳鸳鸯’。馕包肉外焦里嫩,入口酥脆,细品滑软,也是叫人回味无穷。”
卿尘道:“还有这种说法?听起来倒不错,便都要吧。”说话间门口已有乐女娇柔的声音传来:“十一爷、十二爷!”
十一和夜天漓一同进来,卿尘下意识往他们身后看去,十一对她挑挑眉梢:“四哥有事耽搁了,一会儿自己过来。”
卿尘对他那调侃的语气似笑非笑的神情早已刀枪不入,立刻来个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十一见她故意不在乎的模样,忍不住心中偷笑。
夜天漓大大咧咧于案前落座,吩咐道:“上次的酒不错,今天还是那个。”说罢扭头往窗外看了看:“呵,天舞醉坊又这么热闹。”
裳乐坊对面便是天舞醉坊,现在门前丈台之上正集了坊间所有的胡女练舞,一小段《破阵乐》演练完毕,众胡女腰肢妖娆衣纱摇曳,纷纷入了坊内,尚不忘对周围众多的观看者抛去如丝媚眼。司酒在旁说道:“天舞醉坊如今每天都在门前演练歌舞,时间倒不长,就那么一会儿,可把客人们引的纷纷而至,白日还好,到了晚上慕名而来的岂止千百。”
夜天漓道:“如今伊歌城里怕没有哪家歌坊能有如此盛况,先前因故被查封,还道它就此一蹶不振了,谁想这里竟是块宝地,又一番风生水起。”
十一笑道:“这经营的人精明,哪里都是宝地。天舞醉坊光是敢用胡女胡歌就已经够惹眼,又像这般不断弄些新鲜玩意儿出来,如此花样百出吸引众人,不红火也难。倒不知这家现在是什么人在打理,想必不是一般人物。”
卿尘抿嘴看着窗外不发一言,十一他们虽都知道她和四面楼有瓜葛,于天舞醉坊却一无所知,从当初购进时她便已经做好了打算,四面楼和天舞醉坊对于外面来说,永远看起来是毫不相干的两面,各赚各的银子,甚至背道而驰。
司酒答道:“天舞醉坊的老板是个女人,叫素娘,进进出出也常见着的,是个厉害人。”
夜天漓随口道:“和天舞醉坊对门的生意,你们两家没抢翻了脸?”
谁知司酒指了指街外:“起初是挣来抢去的,后来不知怎么便好了。听掌柜的说,两家就快连成一家了,您看顶上那跨街的复道,以后往来两边连门都不用出。说起来咱们这边酒菜的花样,有不少是天舞醉坊帮忙想出来的,都极卖座。”
十一和夜天漓都有些惊讶,裳乐坊可是多少年歌舞坊中的头家,再连了天舞醉坊,伊歌城里还有哪家能与之争锋?卿尘微眯了眯眼,歌舞坊竞争这么激烈,不强强联手,难道给人逐个击破?这裳乐坊的老板也不是易与的人,眼前局面争取的不容易,不过如今看来,倒没白费她整日来裳乐坊,还被十一他们笑话嘴馋,隔三差五便要出宫吃蜜汁脆鸽。终究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此理千古不变,想起当日素娘见了裳乐坊老板回来,形容他听了这边诸种弊端和条条提议时的表情,卿尘轻轻一笑,这老板其实也是个一点便透的聪明人呢。
“七爷!”身边司酒忽然麻利的行了个礼,几人扭头一看,白袍玉冠,玉树临风,夜天湛正闻声微笑着往这边看来,见是他们略有些意外。他身边没带随从,倒是和殷采倩一起,笑道:“今天倒巧了,你们也在这儿。”
夜天漓招呼道:“七哥,既然遇上了不妨一起坐。”
夜天湛并无异议,便同在案前落座,看了看案前,问道:“怎么好像差一道蜜汁脆鸽?”
卿尘轻咳一声:“不会是所有人都知道我爱吃这个了吧?”
十一笑道:“谁让你嘴馋呢?”
卿尘白他一眼,道:“好像我嘴馋的时候,你们哪一个也没少了份,都比我吃的还多。”
殷采倩虽坐在卿尘身边,却显然不甚喜欢这样的安排。自从知道卿尘是凤家的人之后,她以前对卿尘的亲热便越来越淡,发生了太子之事便简直是敌视了,此时看起来十分不悦,只在旁闷闷的听着几人说笑。
司酒捧上酒盏后,便退了下去,夜天湛见卿尘倒了酒在盏中,抬手挡了挡,说道:“你不能喝酒,还是算了。”
卿尘只要在他面前提到酒便有些不自在,抬眸一瞥,见他正含笑摇了摇头,忙说道:“我只是压着杯底,便是让我喝我也不喝。”
夜天湛笑着收回手,突然听到殷采倩不冷不热说了句:“凤家现在说不定便喜事临门,是应该喝两杯庆祝一下。”
这话显然是冲着卿尘说的,卿尘微怔:“此话怎讲?”
殷采倩道:“凤鸾飞一旦成了太子妃,凤家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不是喜事吗?”
太子和鸾飞之事现在人人忌讳,殷采倩话一出口,夜天湛低声喝道:“采倩!”
殷采倩“哼”的一声:“我说的不对吗?太子妃这几天哭得形容憔悴,还不都是因为凤鸾飞勾引太子!”
卿尘纤眉微挑,她知道殷采倩和太子妃一向交好,如今是将对鸾飞的气撒到了她这儿,淡淡道:“这种事情向来是两情相愿才行,若有一人无心,便也到不了这个地步。”
殷采倩杏目生寒:“那也是凤鸾飞先不检点,上次射花令的时候,凭她的骑术,难道还躲不开那支箭?她明明便是故意失蹄落马,招惹太子救她,后来又前后陪着太子宣御医看伤,嘘寒问暖,太子自有太子妃照料,她献什么殷勤?”
那日的事其实是有些蹊跷,卿尘微微蹙眉,夜天湛语含不悦的对殷采倩道:“胡说些什么?还不快道歉!”殷采倩见他神情中隐含警告,摄于他目光的压力,一时没再开口,但道歉亦是绝不可能,只满是敌意的看着卿尘。
“采倩。”夜天湛淡淡提醒她。
殷采倩恼怒道:“湛哥哥你干嘛护着她!凤家向来靠的便是这些手段,你难道不比我更清楚?我又没有说错!”
夜天湛俊雅的眸子不易察觉的微微一挑,卿尘见状心中一惊,忙对他摆手,笑说道:“咱们不说别人的事,人各自能管好自己便行了。”
谁知殷采倩咄咄逼人的说道:“哦?那不知你自己看中的又是哪根高枝?可莫要像上次在延熙宫一样选错了人!”她此话当然指的是上次太后寿筵那天,夜天凌当众拒婚之事。
此言一出,夜天湛看着她的眼神遽然严厉,十一和夜天漓皆尽色变,恼她出言不逊,却听卿尘轻描淡写的说道:“我对所谓高枝向来不感兴趣,庇护与他人荫下并不是什么本事,何况,当初延熙宫中是太后的懿旨,难道你的意思是太后不对吗?”这番话不软不硬不卑不亢,殷采倩被堵的愣愕,想张口反驳,忽尔在抬头间脸上表情一僵,有话到了嘴边的话再没说出来。
几人跟着她看去,只见夜天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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