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马吟
一进去却都傻眼了,还是平福回转地快:“寿儿。”呐呐地叫了一声,却不晓得该如何说下去了。
这还是平寿吗?几个人看着里面的那个人,只觉得心一阵一阵地抽痛,平康更是早已哭倒在平安的怀里,说不出话来。
平寿侧躺着半靠在床上,明明回来是高兴地,差点以为再也见不到这帮子姐妹了,有心露出一个笑脸,偏偏笑容未出,泪水却已先流下。先是一滴一滴,紧接着却一行一行地,竟是停不下来,这些日子强忍着惶恐、害怕、恐惧以及身上的疼痛不适,全一股恼地冲上心头,如今见到这些亲如姐妹的想念已久的人,便再也忍不下了,只想大声哭出这段时间的所有情绪。平福忙上前轻轻地抱住她,只觉得比起以往,她瘦得更是惊人,竟是一点肉也感觉不到了,当下眼眶泛红,鼻子泛酸。平常、平安两个也早已是泪流满面了。
平锦倒还略好些,她跟平寿的接触到底不算多,只跟一个屋的平常最好,但也是心下酸楚。这是谁做的好事?平寿回去的时候虽说比起别人也略瘦些,但也只是先天体质不好,禀性弱些罢了,可好歹气色红润,身体健康;可这回来的时候脸上竟瘦得一点肉都看不见了,跟个骷髅架子差不多,脸上还有些瘀青,显见是被人打过了,额头上包着一块帕子,肯定是受伤了,怎么好好回了一趟家,竟然变成这样子了?
平福抱着平寿,见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就用手拍了拍她的背,想帮她顺一下气,谁晓得轻轻一掌下去,平寿就“唉呀”一声叫了出来,嘴里直吸气,脸皱成一团,显是痛得不行。平福大吃一惊,忙掀起平寿背上的衣服瞧去,只见背上又是一片红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平福有心要问,但又怕勾起平寿的伤心事,只得暂时放下。
“可有药膏?擦了没有?”
“已经擦过了,这些天已经好多了。”回答的却不是平寿,而是一个婆子。众人分开前见过,是随平寿一同回家的两个婆子中的一个,依稀记得似乎是姓齐的。见她端着水过来,平常等人连忙让开。
这些天好多了?那前些天不是更严重?平常几人心下暗想,但就连平时脾气最为急燥的平康都晓得这时不是问话的时候,众人只当没发生过什么事的,在一旁看着那齐大娘给平寿换药,不时讲些这段时间发生的趣事,如这些天晚上,看着大伙儿都用功,平康顽性最重,虽说还有几分聪明劲,但到这个时候,只靠那点聪明劲恐怕不够了,大伙儿一个个都跟拼命似的,尤其是那些被划为差等的丫头,一个个跟不要命似地连吃饭走路嘴里都念念有辞。平安担心到时候她成绩过不了关,天天压着她一起用功到深夜。无奈她平时懒散惯了,这晚上一用功,白天精神就不足了,上午荣嬷嬷的课还好,荣嬷嬷比较注重练习,通常讲了一会就会让她们练习了;可到下午兰嬷嬷的课时,这丫头就不行了。听着听着竟然开始打起盹来,这些天打盹的女孩子也是不少,兰嬷嬷晓得她们私下用功了,课上也没有太认真计较,偏这丫头打着盹打着盹,突然跳了起来,来了句“鸡腿真好吃”,弄得兰嬷不管也不行了,当下把戒尺拿出来,打了好几下手心,疼得那丫头“阿呀”“阿呀”地直叫唤,说起来,这还是兰嬷嬷第一次打人手心,托平康的福,大家总算长了见识。
一番话说下来,平寿的嘴边又扬起了笑容,虽仍是虚弱,到底精神看起来好多了,这时,齐大娘出去倒水,除了平福留了下来,几人就都借口告辞,说用过了晚膳再来看她。
一到屋子外面,几个人也不管那齐大娘还要去倒水,就把她往旁边的屋子里拉。齐大娘看了刚才的情形,哪里不晓得这几个小姑娘的感情的,也不挣扎,就跟了她们过去。这段时间,她的心里也不好过,好好回去的姑娘,弄成这个样子实在叫她心里不是个滋味。虽说不是她的错,可如果她再小心点儿,也不至于这样了。偏这平寿姑娘又是个心地极好的,出了这事,不但一点也没有埋怨她,反而在夫人面前帮她们说好话,虽说夫人的处罚自有定论,不会因她这么个小姑娘说上几句就变了,可这份心意却是难能可贵,她婆子算是领了。等平寿姑娘好了,她出了这园子,夫人的惩罚自会下来,恐怕几个月的月钱是没有了,级别也得降一等了。
一进到屋子里,平康就迫不及待的问:“大娘,究竟寿儿姐姐出了什么事?好好的回家怎么会变成这样子?”
第二十七章 齐大娘的回忆
根据齐大娘的说法,原来平寿家里除了一个爹,竟再无其他人了。平寿的娘早逝,也没有兄弟姐妹。
齐大娘和另一位姓方的婆子和平寿回了她家,见家里一个人都没有,等了好一会儿还不见平寿她爹回来,眼见要晌午了。齐大娘和方婆子就跟平寿打了声招呼,一起去集市里买些菜回来,准备好歹也做午饭吃了再说。因为是平寿家里,她们两个也没想到会出什么事,就两个人结伴出去了。
没想到等两个人回来,这平寿竟然不见人影了,家里铁将军把门,却任她们怎么叫都不见一个人应声,而房子门前的地方,更有零零散散,滴了一路的像鲜血状的东西,只急得她们团团转转,却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还好旁边一个大婶见她们叫得可怜,又问过她们的身份,才告诉她刚才却是平寿她爹回来了。她们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他回来了又出去,接着后面就跟着几个打手模样的人,紧接着一阵东西倒地的巨响,接着平寿就被拖走了。也不知是撞到了什么东西,平寿出来的时候额头上面血直流,看得吓死人了。那些人也不管,拖着平寿就走人了。其中一人好像丢了一包银子给平寿他爹,再后来的事她也不知道了。
齐大娘她们赶快问这平寿他爹又在哪里?那大婶才跟她们说估计应该在如意赌坊里。
打听了平寿他爹的衣着相貌,齐大娘她们紧赶慢赶赶到了如意赌坊,正碰到平寿他爹垂头丧气地从如意赌坊里出来,两个人也顾不得客气,急忙堵上去就问平寿的下落。
平寿他爹先前还不肯说,但齐大娘她们也不是那种没见过世面的婆子,这人丢了她们回去怎么向夫人交待?当然由不得他糊弄。只说如果不交出平寿的人来,就要将他扭送到官府,问他个拐卖幼女的罪。要知道虽说平寿从人伦上来是他的女儿,但即已卖予金夫人,从法律上来说却是与他再不相干的,现在他又将平寿卖给别人,告他一个拐卖的罪名是绝对成立的。这平寿他爹见此才有些怕了,说出将平寿卖给绮玉楼了。齐大娘她们直叫这作的是什么孽啊?但也顾不得惩治平寿他爹了,先保住平寿要紧。
还好这绮玉楼的鸨娘也知道她们畅春园的名声,要知道她们园里出来的红玉现在可是扬州知府最宠爱的三姨太太。因此那鸨娘倒也不敢多做为难,只说叫她们等上一等,问了她们的姓和名,说要派人到畅春园里问上一问,如果她们的话是真的,那她也不多做为难,只需要把她买平寿的银子原数给她,她就放人。
只这一来一回又花了不少时间,等她们接到平寿时,平寿却已经陷入了昏迷中,脸上流满了泪水,人在晕迷中还不断叫着“娘”“福儿姐姐”“常儿妹妹”的。真是看了就叫人心痛。
这脸上的一巴掌也不知是谁打的,她猜大概是从平寿家里被带出来挣扎的厉害时打的,额头可能也是挣扎时不小心撞到哪个角落,听丈夫说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看运气了。但她们已经遵照夫人的嘱咐,请了最好的大夫了。背上的鞭子却是到了绮玉楼挨的,对于刚进来的新人,这些地方有的是调教人的手段,还好平寿的年纪小,只挨了几鞭子还算好的。有些年纪大的姑娘,被整治得更是厉害。
只是平寿禀赋本弱,这又受惊又挨打受冻的,却一下子病倒了,又发烧又说糊话,请了大夫,过了好几天才算清醒过来,人却瘦得不成形了。又休养了几天,大夫说可以上路了,平寿也不愿再呆在那个家里,几人才匆匆赶回畅春园。原来按照夫人的意思是最好就看养着,身体好了再回来也不迟的。可平寿竟是一天也不愿在家里呆着,她们也晓得她的心思,只好依了她。
听完齐大娘的话,几人一阵沉默,半天平康才呐呐开口:“难怪寿儿姐姐从不曾提及家里的事,我以前竟然都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早知如此,就让寿儿姐姐一起去我家玩好了,又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呢?”平康一脸后悔的表情说道。
其实何止平康,平安、平常听了心里都有些自责,几人因为平寿平时话就少,竟从来没有注意到平寿从来不曾提到过家里的情形原来并不是因为个性羞怯,不喜说话,原来真正的原因只是因为她无可眷恋,所以才一个字也没有提过。
如果几人再仔细一点,那天平寿的表现分明就有些异常,只是几人光顾着自己高兴,却一点也没有注意到,想到这里,几个心里大是痛悔。
平锦与平寿的感情没有那么深,倒是旁观者清:“她自己不说别人怎么会知道呢?你们现在也别忙着在这里后悔了,还是多想想以后的事吧。马上就要进行考核了,赶快把她拉下的功课赶上才是,她身上的伤也要早点好才是,要不然这个样子连考核也参加不了。”
听了平锦的话,几人这才从低迷的情绪里摆脱出来,不过,平康又马上皱起了小脸:“这段时间学的东西也太多了,我记是记下了,可仔细说起来,却不知道学了些什么?”平康这个记性真是十分有意思,嬷嬷们讲的东西只要没打瞌睡,向来是记得牢牢的,可是你一问起她这个东西是什么时候在哪节课上学的,她就会一脸呆滞地望着你,完全搞不清楚东南西北了。
平锦、平安也是一脸无可奈何,她们虽不比平福,但在家里好歹也都认了些字,现在的课程虽说紧些,但于她们来说并不算困难,所以笔记上也只记了些认不得的生字,可每个人不识得字又不一样,拿给平寿看恐怕也没太大作用。两个人不由绞尽脑汗地回想着这些天的功课,就盼能记得起来。可哪里又想得齐全。
平常却抿嘴一笑,掏出一个小本子,里面的东西记得齐齐全全,众人看了不由精神一振,平安笑着问道:“什么时候竟记得这么齐全了?我看你跟福儿姐姐也认了不少字,现在比起我们来差得也不多,怎么笔记倒全记了?”她们现在上课的顺序是按成绩来的,平常是最后一名,坐在平琅的旁边,几人又不用笔记,倒是从来没有注意到她的功课笔记记得这么齐全。
平常不好意思地一笑:“我又不比你们记性好,有时候明明学过的东西当时是记住了,可过了几天又不记得了,于是干脆就全记在本子上了,这样多记几遍就不会再忘了。”
见到解决了头等大事,几人心下也是一轻。这时,几个丫头送晚饭过来了,几人便招呼了送到平安她们房里的丫头把饭送过来,干脆就在一起吃了。这些天几人都顾着各自的学习,倒是很久没有在一起吃饭了,一时也是其乐融融。一边吃着饭,一边说着些闲话,或考些今天学得东西,倒也是十分温馨。
平福是到了深夜才从平常口里听说的。她是趁平寿睡了才偷偷溜过来打探情况的,两个人窝在被子里偷偷地说着话。她可不敢去平安她们房里,平安有些懒,平时还好,但长段的话一般是不愿说的,而平康,好好的事一到了她嘴里,总觉得有几分失真了,再说她那嗓子,一说到激动处,这音量就不知道下降,这深更半夜的,她可不想引人注意。
待打听完了情形后,她又偷偷地往自个儿房里溜,只是天黑了,她又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连个烛火也没点,出去时,免不了这里磕磕那里碰碰,到了第二天,平康就一直好奇地指着她手上的瘀青问是哪里弄的,搞得人哭笑不得。
不管什么样的伤痛都有过去的一天。平寿虽说对爹的举动伤心到了极点,但一直以来这个爹就跟她并不亲近,卖她也不是第一次了,以前在家里时也是动辄打骂,这回她终于死了心。自此之后,平寿就再也没有回过那个家,喊过一声爹。
孩子恢复力是惊人的,平寿到底在考核前身体好得差不多了,便也和平常她们一起去上课了。齐大娘也回去了,只听说罚了两个月的俸,降了一级,到底也没受什么太大的责罚,平寿也松了一口气。只是这一段时间的相处,倒让这两人产生了似母女般的情谊,齐大娘回去后,还不时托人稍了些东西给平寿,倒让她的心情好了许多。
日子一日复一日地过去,就在众女孩子或是期待或是惶恐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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