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马吟
是挺晓得发挥点自己的余力了,给嬷嬷上上茶,备些点心,跑个腿儿,还是挺胜任的。宫嬷嬷是个超级不喜欢不太熟悉的人动她的东西的人,更不喜欢别人的近身侍候,墨雨离去后,她也没有再让人不侍候,屋子里的东西也只让平常一个碰,本来无病她们见平常经常给嬷嬷的屋子打扫、帮嬷嬷洗衣服,是想来帮忙的,结果通通给宫嬷嬷给赶走了。用她的话说,她不喜欢有人乱动她的东西。
无病在私下嘀喊说,你这是喜欢整我们姑娘吧!不过,经常在这边打杂跑腿儿兼偷听,一来二去,平常跟这些以往授课的嬷嬷也都熟了。这些嬷嬷啊,其实性子跟张大娘、王大娘很相似,也不知都经历了些什么,似乎都无亲无故,只对自身的艺业有兴趣,其余的事,却是一点也不关心的,人也很好。
平常就想不透,以前上课时,她们怎么个个都一本正经的样子,现在在宫嬷嬷这里,讨论正事时还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可一旦玩起来,简直跟痞子没有两样。
玩牌搞鬼的,欠了银子不给就溜的,下棋悔棋的,这些陋习简直是多不胜数,最叫平常掉下巴的是,就连她一向认为最为优雅知礼,满肚子诗书的,教导她们书法和念诗的岳嬷嬷有一次输多了赖着不给,那一天是连着宫嬷嬷在内的几个嬷嬷都赢了,自然是不肯善罢干休,三个人把她一个人按着搜身,到底是把银子拿到手了。
结果当天晚上和宫嬷嬷一起用晚膳的时候就听到她在那里大叫:“呀,我的镶金象牙福贵吉祥纹筷子怎么不见了?”这双筷子的来历平常是不知道的,只知道宫嬷嬷宝贝非常,每回用膳是离不开它的,离了它就饭也吃不下去了。一向生活简朴的宫嬷嬷不知为何,对这一双造型华丽的筷子却是爱之逾命。
那天晚上,宫嬷嬷硬是赶着平常去云嬷嬷那里给她讨筷子,说没有这双筷子,她就不吃饭了。平常无奈跑了好几趟,两个嬷嬷这时就跟又跟那市井上的小贩没两样了,为了宫嬷嬷到底要用多少银子赎回那双筷子,两个人计价还价,就连一钱银子都要讨论得仔仔细细、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终于在平常差点跑断了双腿的时候,两人终于达成了协议,以六两三钱六分银子的价格成交。当把钱交到云嬷嬷手里,领回质物的时候,平常简直快要涕泪纵横了,而云嬷嬷则得意洋洋地取走了银子,多亏她眼尖手快,拿到了这双筷子,要不今天的本就一点也捞不回了,这么算起来,还略赚了一点。心满意足的她也不理平常,自个儿就回房里数银子去了。宫嬷嬷拿着心爱的筷子饭也吃得香了,只有可怜的平常瘫在一边,连拿筷子的力气也没有了。
第二天,平常的全身都酸痛得不行,爬都爬不起来了,只气得无忧在院子里指桑骂槐了一番,无病、无灾两个在旁边唱白脸,假作劝她,其实这损人的话也没少说,无愁年纪小,心眼直,虽是插不上话,但也站在无忧的身边表示支持,四个人演了一出好戏。看到自家好好的姑娘给这些没个老人家的尊重样子的嬷嬷给害成这样,几个人这心里是一堆地火,直接就给爆发出来了。这几个丫头现在胆子也大了,看宫嬷嬷对平常的样子也知道这个惜春园里最有权力的嬷嬷对自家姑娘看对了眼,便也对这长相凶恶的宫嬷嬷不是那么惧怕了,再加上这些天嬷嬷们进进出出吵吵闹闹地,以往在她们心目中的那股子神秘、威严劲全没了,便不把这些嬷嬷当作一回事了,一心只管着照顾自家姑娘就好。这些老不休,谁爱理她们。
宫嬷嬷听着那几个小丫头片子在外面唱得好戏,什么时候自个儿竟然这么没有威严呢?都怪太宠平常这丫头了,连她身边的小妮子都不把她放在眼里了。还好平常这丫头不像##着杆儿就上树、不懂敬老尊贤的小妮子。但到底也有些心虚,便走了出来,面无表情地说了句:“让你们姑娘今儿个歇一天吧!”
平常躺在床上看着四个丫头如同得胜将军似地归来,尤其是无愁,兴奋得满面通红地学着几个姐姐说的话,偏她年纪小,又不爱看书,记不全那些四个字四个字的词,只急得一脸跳脚。无忧、无灾两个便又替她补充,几个人边说边笑,显是替姑娘出了一口气、得意不已。
待只有无病一个在的时候,平常有些无奈地道:“无病,她们几个瞎胡闹,你不劝着跟着凑什么热闹?嬷嬷们其实为人很好,只是年级大了倒有些跟孩子一样,需要人哄着罢了,她们又不是存心整我的。”
无病一边给平常用手按摩着腿,一边道:“姑娘放心,我们也是会看人的。难得在这院子里就我们几个,宫嬷嬷其实也只是个有些寂寞、孤僻的老人,心地其实很好。虽说只跟姑娘亲近,不怎么理我们,但姑娘也看得出来,她不会计较我们这些无理的。再说把姑娘累成这样,也得给她点教训,要不就不长记性了,老这样整了,总有一天,姑娘会给弄病的。”
见这么说,平常也就没有说话了。其实这样也不错,想刚搬来的时候,无病几个在这院子里连大声说话都不敢,怕宫嬷嬷怕得不得了,哪像现在,看见宫嬷嬷在院子里种菜,拔草,也不稀奇了,还在旁边指手划脚的,不得不说,这嬷嬷种菜的技术其实是不怎么样的,连平常也有些看不过去,有时候就干脆帮她弄了,宫嬷嬷就站在一边看着。不过,宫嬷嬷到现在还是不爱无病她们几个进她屋子就是,有时候无病她们过来送饭都是平常在门口接了又拿进来的。
其实,没有人是傻子,再者,即使真是傻子,谁对谁怎么样,这种东西,时间长了都会感觉得到的。宫嬷嬷对自个儿的喜爱、照顾平常又如何不知?因此,平常实在是庆幸不已,还好选 了学戏这才能住到宫嬷嬷这里来,只是,平常心里又暗暗有些疑惑。
不是说这样分到各嬷嬷院子里是为了专门学好某一个方面的技艺吗?为什么宫嬷嬷还是每天琴棋书画跳舞唱曲一样也不拉下?平常心里有些奇怪,倒不是说她不喜欢这样的日子,原来她就还挺喜爱学这些东西的,能够继续学那最好不过了,想当初,她还为只能选择其中的一样头疼了许久呢!之所以选择学戏,也不过是无奈之下的选择了,平常对自个儿很清楚,她不像平锦她们,对某一个方面有专长,无论在哪一个方面她的表现算不上是最差的,但同时也算不上是最好的,简单来说,就是毫无特色。但平常倒也不丧气,她的性子原本就不执着,也没有强烈地一定要赢过别人的欲望,更加自认为比起别的姐妹,自个儿也只有勤奋两个字能拿得出手了,因此,她只是默默地用心学习嬷嬷教给她的东西。不论是上学的,还是课后丢给她的一大堆杂七杂八什么因为这样,平常一天十二个时辰倒是越发觉得不够了,通常一天只睡三个时辰不到,惹得无病几个更是心中对宫嬷嬷暗自腹诽不已。
学习的日子一下子就过了好几个月,转眼之间,已是夏天到了,忙碌的姑娘们错过了三月的桃花,四月的牡丹,五月的石榴,这六月的荷花倒是开了,只不知平常有没有这个眼福去欣赏,这几个月,她压根儿就没有踏出过这个院门,除了帮宫嬷嬷跑腿的时候。
只是叫平常有些郁闷的是,不知为何,这每月一次的考核嬷嬷们突然取消了,只是加紧了功课,功课量足足是原来的两倍,在宫嬷嬷通知平常这件事之前,金夫人身边的玲珑姐姐是来了一趟的,不过也是匆匆来匆匆去,见过宫嬷嬷这后就走了,只对平常笑了一笑却是没有顾上说话。
而那天的会议宫嬷嬷难得的把平常赶了出去,显然是有些秘密不太适合让她现在知道了。
而会议过后,平常就得到了这个让人沮丧的消息。姐妹们已经好将近三个月没有见过一面了。
不过,从嬷嬷们的谈话中,平常也知道姐妹们的日子过得很是紧张,但表现却都还不错,尤其是平福、平锦和平安,更是颇得嬷嬷们的赞誉,平康偷懒却是被骂了,还打了手掌心,只不知她有没有哭?
虽然有些担心,便平常也毫无办法。无病有为平常去探过,住在其它院里的姑娘丫头却不像她们这样可以随意外出的,连吃饭也由嬷嬷们###的师傅单独做的,却不像宫嬷嬷不喜人服侍,还是由张大娘####来。
但忙碌的生活也没空让平常想得太多,每天早晨卯起初即起,要陪无愁练一会武,然后和嬷嬷一起用早膳,然后就开始练琴、棋、书、画、歌舞、妆容还有听嬷嬷讲的故事,功课完成之后还要带嬷嬷给的一些书回去看,有时候是诗集,有时候是游记,有时候是福州之类的不一而足,薄的一本当天看完,厚的也最多一个星期,平常的记忆力在这种高强度的锻炼下突飞猛涨,不知是看多了发觉窍门了还是怎么一回事,到了后来,平常看过一遍的东西基本上就不会轻易忘记了。
这天,平常照例又来到上课的屋子,却见宫嬷嬷的身前,再也没有那平时用于教导的琴,平常便知道,今天的课程或许要有所不同了。
果不其然,待平常行礼坐下以后,宫嬷嬷一脸正色地开口问道:“平常,当初你选择了学戏,那我问你,你知道什么是戏吗?”
平常实在不晓得宫嬷嬷问这话的意思,不过,还是照着心中的想法回答道:“平常觉得,戏就是将一些故事在台上表演给人看的东西。”
宫嬷嬷点点头,“你说的原也不错,但我所要教给你的戏,却不是那些平时用于台上的东西,那些东西,对于你来说,会与不会,没有太大的关系。我要教给你的戏,它的名字叫做——人生。或许也可以称它作——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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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人生如戏
从这一天开始,宫嬷嬷就真的认真开始教起了她自认为对平常有用的戏起来。
宫嬷嬷教戏很有意思,说是戏,可那些什么女附马,青蛇之类的经典戏曲她也不提,她只是带着平常频繁地出入各种场合,有路边的茶摊子,卖菜的集市,扬州城里的贫民聚居地,也有着扬州城内最有名的春风得意楼,信徒最多的大明寺,甚至是客人最多的青楼酒馆,她不让平常做别的,只是指定一个人,便让平常仔细观察,有时是一天两天,有时是十天半月,然后让平常试着不停地想象,想象自己就是那个人,然后试着演那个人的悲、喜、哀、愁。
她从不教平常应该如何演武,只是让平常自个儿琢磨,布置一个任务下来,就让平常从早到晚,将自己当作另外一个人,甚至连名字也喊另外一个名宇,在外面观察完了,就回来演,演得不满意,便再去外面瞧,一直演到她满意为止。
平常的这些日子简直不知道是怎么过的,都有些神经错乱了,入戏太深,有时候便将自己当成另外一个人,无缘无故地在那里或流泪,或大笑,或愤恨,或伤心,最为吓人的是有一段时间嬷嬷集中训练平常的表情,据她说要达到说哭就哭说喜就喜,要笑就笑,要悲即悲的程度,而且,不同人会有不同的喜、怒、哀、乐的表现,这要求筒直是有些严格地不近人情了。
平常也不知道别人会如何做,做得到何种程度,但只要有提升的空间,她就努力去练,喜怒哀愁的表情要练得收放自如不是件容易的事,有时候要么就哭不出来,要么就是一哭就没个止境了,要么笑不出来,要么就笑得停不下来。有一次,平长在那哭得上气接不下下气,喘也喘不过来,止又止不住,一口气梗在那里,竟晕过去了。
吓得无病这个一向沉稳的丫头,竟急得拼命地乱叫:“宫嬷嬷,快来啊,小姐快要死了!”把个宫嬷嬷吓得大半夜的,穿着里衣打着赤脚就从屋子里冲到她们这边,脚上满是泥,结果冲过来一看,发觉平常只是晕过去了,掐了掐人中,便醒过来了。不由怒气冲冲地瞪着无病,她这辈子,就从来没有这么慌张过,这老身子骨可禁不起这丫头这么吓。可是会要人命。无病却一点愧疚之情也没有,哼,看她怎么当的先生,这弟子都给她整成什么样呢?现在的小姐几天换一个样,跟她们这些丫头话也没有几句, 完全就是一陌生人,,让她们好不习惯。但也知道小姐一向努力,又是心疼不已,别的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嘱咐张大娘多做些补身体的汤好好给小姐补一补,要不天天这么拼命,要是折了寿那可找谁去?
宫嬷嬷却是有苦无处说.她也不想这么逼平常好不好?可是,时间己经很紧迫了,原本以为还有好几年的时间现在却真的变成了两年。
两年过后平常所要面对的,乃至以后平常所要面对的东西,她得在这两年的时问全部都教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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