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语
“自杀而已,并没有什么可写的。这个城市不是经常发生吗?”吐出一串烟雾,易览用食指敲了敲烟,头转向了另一个方向“曹队,别乱碰证物。”
蹲在地上专注看着什么的老人抬起头,停住正准备去触摸的手。
易览叹口气,走了过去。
“曹队,不要让我难做。”
老人撇撇嘴:“你们不是准备撤了么,那我摸摸又有什么紧要?”
跟过去的冯祺看到地上写着几个鲜血般的红字。
“你不理我,我只有去死?”他疑惑的望向老人:“真的是自杀?”
“表相而已,作为一个记者这么容易就被表相迷惑了?”老人淡漠地说着,同时伸出食指摸了摸那红字,又放在鼻下。
“那是番茄酱,”一旁的易览打发走队友,又转身回来说道:“曹队,你在家好好的颐养天年成不成,非到处搅乱是个什么事呀!”
不理会易览,曹先桂支支冯祺。
“带相机了没?”
“带了”
“把这个照下来”
冯祺并没有从包里掏出相机,而是以询问的目光看向易览,直到易览无奈点头后才掏出相机对着那十一个字拍了几张。
“现场还有些薯条的残渣……”老人站起身,却因为蹲得太久身子摇摇晃晃的,好在易览及时扶住。
“曹队!”
曹先桂站稳后挥开易览的手,一脸厌恶:“我还没老,不用你来扶。”
“她是来郊游玩耍的吗?”冯祺将镜头转向正要离去的刑警们,一个瘦高个手里提着个塑料袋,而塑料袋里装着一些被捏得奇形怪状的罐装果啤和盛薯条的纸盒子。
“谁知道呢?”老人将右手在自己的深蓝色裤子上蹭了蹭,从耳后取下香烟点燃:“小记者,咱们走吧!”
“医院?”
“还算聪明!”
“曹队!”易览再次叫住老人:“不过是起单纯的自杀案。您已经退休了!”
老人转过身,淡淡地说:“我记得我从来没有教过你,未经调查清楚之前就主观地给一个案件定性。”
“不管怎样,我不希望您插手这个案子,您也没有这个权利了!”
“谁说我要插手,人家记者要了解事件的真相,我这个半条腿进了棺材的人不过是帮他跑跑腿而已。热心的群众嘛!”冷冰冰说完,曹先桂推了推冯祺:“小记者,还不走?晚了可没有独家新闻可挖了!”
固执的老头比什么都令人头疼。易览和冯祺交流了个无奈的眼神。
第二章·吻
(二)
死者名叫冉安绘,女,16岁,十五中高一学生。从八楼摔下,头颅破裂,当场死亡。法医鉴定,排除他杀的可能性。
冯祺没有见到死者的尸体,却见到了哭得几乎断气的死者母亲安颖。
那是个看上去还很年轻的母亲,近似动物般的低声呜咽,眼泪干了又流出来,嘴里反反复复地念着“绘绘,绘绘,你怎么恨得下心!”。这样平静了一会,又因为别的什么而号啕大哭起来。
冉安绘的父亲冉起雷坐在医院外的塑料椅子上并不言语,任凭他的妻子去闹去哭,只是不断地搓着手,嘴唇闭得紧紧地。
问了半天,得到的结果也是“我们女儿一直都很乖,个性很活泼开朗,是我们夫妻俩的开心果。平时根本不可能和别人结怨,虽然最近看出来她是有点心事,但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有自杀的念头。”
“主要没有目击证人,不然这起案件就简单了。现在只有等……”易览掏出支烟正要点燃,却被冯祺打断“易队长,这里是医院。您接着说——”
探究地看向冯祺,易览耸耸肩,又将香烟放回口袋里。
“等法医的化验,不过现场没有打斗的痕迹,自杀的可能性很大。”
冯祺听到这里,朝曹先桂那里看了看。老人一个人站在窗前,背对着所有的人。
“但是,曹老队长说得也很有道理的。”
“曹队么?他太较真了,这个不大的小城里面哪来那么多谋杀案那。给你们报社打电话的那个人也许正是看到冉安绘有自杀的倾向才打的电话。当然,我们也要把他找出,那人做个证,这个案子也算是结了。”
“爸,妈。”
一个少女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并不坐着,径直站在那对沉侵在丧女之痛的夫妇面前。轻柔的嗓音足以将嘈杂的世界完全隔开。
冉起雷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一脸平静的少女,椅子那头的安颖也停止哭泣。
“你来做什么?”安颖突然站起身,走到少女面前就是一巴掌,“你妹妹死了,你开心了?你不是喜欢和她争吗?现在她死了,没人可以和你争东西,你应该笑啊。你怎么不笑啊?你不是最喜欢冷笑的吗?是你害死你妹妹的!”
“安颖!”冉起雷的脸上一阵白一阵黑,难堪之极。
话音未落,所有人都惊呆了。
那个看似瘦弱的少女在挨了母亲一巴掌后,不客气地反手扇了她两巴掌:“冷静点,你死的是女儿,我死的是妹妹。我不比你们好过。丧事的筹备、你们单位还得请假,学校那边也得有个交代,很多事情等着你们去办。由不得你们一直在这里哭哭啼啼。”轻柔的嗓音即使是在这样的情形下也没有丝毫的波动,仿佛在说着不赶紧要的事情。
抚着脸,安颖低头垂泪不止。
“末染,你陪你妈回家去。这里的事宜,交给我来办。”冉起雷草草交待两句,一转头,却望着走廊的尽头发愣。
“他也来了?”
冯祺等闻言都朝走廊的尽头望去。
高高瘦瘦的少年站在那里,没有走过来,但是目光一直锁在这一家人身上。夕阳的余辉在他的身后,看不清少年的表情,他的轮廓在阳光下显得模糊而柔和。
“思严,你过来吧!”与少年对视许久,冉起雷一声叹息“你陪她们回去。”
冯祺没有忽略安颖眼中仇恨的血丝,如果说刚刚的歇斯底里只是发泄,现在出现在安颖眼中的仇恨则货真价实得多。但她并没有对走近的少年做什么,只是恶狠狠盯着他。待到少年走到她们身边,安颖猛地朝他脸上吐了口浓痰。
“安颖,你闹够了没!”
少年掏出纸巾,默默擦干净后,对冉起雷说:“冉叔叔,我想再看一眼绘绘。”
“绘绘现在的样子……”冉起雷面有难色:“也罢,你和末染一块去看看吧。”
“谢思严!”安颖张开嘴想要说什么,却被冉起雷拉住。
“他们都还是孩子。”
谢思严和末染两人相互看了一眼,都不言语。
“我在这里等你”
安静的少女在停尸房前停下脚步,没有表情的脸突然扯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少年转过头,刚巧就捕捉到了那稍纵即逝的笑,眼底露出的厌恶倒是让少女又勾起了嘴角。
“不想单独和你的绘绘妹妹见最后一面么?我是成全你呀。”
碰触到末染脸颊的手苍白而冰凉,与末染的体温相似,却也有差别。至少,在谢思严的皮肤下还能感受到血液的流动和脉搏的跳动。沿着光滑的皮肤滑下,谢思严捏住末染的下颚,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你怎么不去死?”
“祸害遗千年,枉你品学兼优,竟不记得这句老话?”
俯下头,谢思严封住末染的嘴,丝毫不顾及身后那个顿觉尴尬然后自言自语“现在的孩子……”慌忙走远的护士。
带着惩罚性质的吻并不让人觉得享受,淡淡的血腥味自唇齿间合着唾液滑入舌苔、喉咙。伤口处的微疼像是一味兴奋剂,末染发觉自己竟是毫无意识的笑出声来。两个人至始至终都平静地盯着对方的眼睛,即使一个的动作凶猛而残暴,一个的姿势顺从而暧昧。在两人的眼神中也看不出一丝温度。
“在停尸房前做这种事,难道说你希望安绘看到这一幕,气得起死回生?”掏出纸巾与小镜,末染仔细的擦拭嘴唇上的血迹与唾液:“接吻真是件恶心的事情。”
谢思严并不言语,只是眼神飘忽地看着末染。
“不好笑?”末染收拾好小什物,理了理头发:“难得我说句俏皮的话。”
“如果你不进去,那么我们都不要进去了。”
“这是威胁吗?我不吃这套的呀,你知道。”看到他的领结歪了,便索性去扯开。
“我只是在陈述将会发生的事实”无波眼神扫过末染清丽的面容,谢思严接过她手中的领结,随手扔进一旁的垃圾桶。
冷笑,末染推开面前的门。
寒气迎面而来,一片荒凉的白。
问了负责的人,他们看到蒙着白布的尸体。
负责的人劝说:“那尸体实在太惨,鲜血淋漓,你们年纪小,还是不要看罢!”
偏不信邪,谢思严掀过那张白布,却看到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庞变形得连他都差点认不出。眼睛、鼻子里都流出血来,现在已经凝固成紫色的印迹。后脑勺定是在坠落的时候撞上了什么硬物,有白色的固体沾在脑颅外,夹杂在或红或紫中,分外刺眼。乌黑的嘴唇嵌在青紫色的皮肤上,他突然想起儿时,她粉圆的脸庞。
以往平静无波的人脸色渐渐苍白,瞳孔中布满恐惧。
“自杀是最愚蠢的人才会做的事,你懂么,我的妹妹……”末染轻柔地抚摸着安绘的脸,目光中突然多了份温柔:“人一旦死去,就什么也不是,什么也得不到了。”
她转到安绘的头顶,俯下身,嘴唇轻轻贴在了安绘乌黑的嘴唇上,眼睛却一直冷冷地注视着对面的谢思严。察觉到谢思严的目光从安绘身上移到了她身上,末染并不看他,只一句:“你觉得她,我可怜的妹妹,模样可怖?”
谢思严不由自主地看向安绘的脸,门口的那个吻和现在在他面前的一幕重合起来。自胃中翻滚而上的酸液被他强行压抑,难看地撑在台子上,不住喘气“你……”似又突然想起那台上停放的是一具血淋淋的尸体,猛地收回手,脸色愈加苍白。
“末染,你何必做得这样过?”待得平复下来,谢思严渐渐掩去慌乱,冷酷地责问。
吃吃一笑,末染拉起他的手:“是你让我进来。我说我不来,是我不知道面对我可爱的妹妹,我会作出什么举动。你觉得该做些什么才不算过,先前直接告诉我便是了,何必现在这样冷冰冰地对我?”
“疯子!”
“是疯子们,谢思严,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做过些什么。”
有片刻的错愕,或许还夹杂着点慌乱,他飞快地扫了眼一脸平静的末染,然后抽出自己的右手,转身离开。
尾随其后,末染勾起一抹带着兴味的浅笑。
出了门却寻不见谢思严的踪影,末染偏偏头,右转推开了紧急通道的门。
无人的过道里,那人频频作呕的声音被放大了数倍回荡着。却只吐了些酸水,并无垢物。从末染的角度看去,少年瘦削的后背轻微地颤抖,看不清他的表情,心底倒是升起了一股怜悯。做过头了么?
末染无声息地靠过去,搂住谢思严的腰。
“回去吧”
分明感受到他瞬间的僵硬,末染仍自重复:“回去吧,她们等着我们呢。”
谢思严停止干呕,直起身,又掏出纸巾狠狠地擦着嘴,始终沉默。
“回去吧,我们还要办理安绘的后事。”
转身,谢思严稍有迟疑地俯下身,轻轻吻住末染,全然没有适才的凶猛,蜻蜓点水般轻柔。末染眼中的温柔却迅速降温,直至寒冷如冰。可这一切变化,谢思严并不知晓,他闭上了双眼。
自末染嘴唇传来带着死亡的气息,混合着自己喉腔里的酸腐气,在两人之间辗转。那是属于安绘的,是她留给他们的。即使在死后,她也会看着他,看着他们。谢思严在那一刻,真正感受到什么是绝望,足以摧毁原有一切的绝望。
推开谢思严,末染就着手背抹了抹嘴:“你才吐过!”
“你不觉得你很可笑吗?”谢思严一边整理自己的衬衫,一边嘲笑道:“亲过死人的嘴和吐过的嘴哪个更脏呢?”
“你认为亲吻安绘很脏?”舒缓的调子一如既往:“我怎么记得有次还遇见某人强吻安绘呐,这才几日的光景?”
不理会末染的嘲弄,也不去做任何的辩解,谢思严整理好便拉开门。
“走了”
……
回到租住的小屋里,已是深夜12点。为了节约电,冯祺没有开灯。他直直倒在床上,双眼目不转睛盯着光影交错的天花板,寻思这稿子该怎么写。最后法医的鉴定,没有中毒症状,没有挣扎现象,也没有第二人的指纹和毛发。不过是一起简单的为情自杀案。
“可是,老师接到的那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