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语
心痛,有无奈,也有怒其不争,更多的是怜爱。这样的眼神,冯祺在这个刚硬的老人身上几乎从来没有见过,不由得心中一窒,愣住。
“罢了,你就按你想的去做。这是你的人生,你自己好好地过。”老人难得温情地摸了摸他的肩膀,叹息道:“遇到什么难以解决的事情,不妨来问问老头子。老头子身体不行,脑子还是灵光的。”
冯祺犹豫了片刻,还是把来枳城的目的说给曹先桂听。老人听完后,沉吟片刻,问:“省城入院的那些人,身份有吗?”
“恩,稍微调查了一下,全部是男性,年龄大概在25到45之间。各个阶层的都有,但是总体来说,都市白领、政府要员、富翁较多。有枳城土生土长后来调到外地的,也有曾在枳城待过几年的。”冯祺将整理的资料递给曹先桂:“枳城的这些,就完全摸不着头了,人数太多。
“稍微调查了一下?哼!”曹先桂匆匆扫了眼冯祺的资料,便还给他,随后皱起眉思索起来。
“你说,他们在枳城的时间交叉点是4年前到5年前?”
“是的”冯祺说,“我调了那期间的《枳城时报》来看,却没有发现那期间发生过什么重大的事情。”
“大事是没有,小事却有很多,只看你能不能注意到。”曹先桂问:“他们的家庭呢?”
“13个人中,有10个是结婚了的。两人离婚,一人未婚。”
“有孩子吗?”
“结婚的那13个人都有。”
“那个没结婚的呢?多大了?”
“35岁,”冯祺看着资料说:“这个人还挺特殊的,是个大学教授。前不久公开自己是同性恋,还组织了许多为同性恋争取福利的活动。”
曹先桂闻言停顿了下,又问:“中风的全部是男性?”
冯祺点点头,突然脑中灵光一现,他抬头望向曹先桂:“会是那样吗?”
“会是怎样?”曹先桂反问:“你去查一下,那几个人。”
“知道了。”
冯祺又与曹先桂说了几句闲话,便退出了病房。张婆婆也跟着退出来。冯祺带着歉意地说:“对不起,张婆婆,我来又让老爷子没有好好休息。”
张婆婆握住冯祺的手,笑着摇头:“没有的事,老头子一天到晚关在这病房,闷得慌。你来,让他动动脑子,好得很。”
“恩,张婆婆,我隔几天再来看老爷子。这就走了。”冯祺虽贪恋老人手心的温暖,仍还是抽出手,朝她挥挥手,夹着自己的文件夹匆匆离去。
……
事情并不容易。
在这个国家,这个城市,同性恋仿佛一个禁忌。多数人谈之色变,只余下一词以形容:恶心。冯祺本人对同性恋抱着既不反对,也不支持的态度。他觉得这是别人的隐私,只要不妨碍他人,没理由多加干涉。
他知道那个大学教授在枳城期间,曾经做过枳城师范大学的客座教授。算起来,他入学的时候,这个教授刚刚离开枳城,是以不曾见过他。
冯祺找到的人是《枳城时报》的记者何致远。
何致远算得上《枳城时报》的首席记者,他是与王庆云,甚至冯祺截然不同的记者。即使当了记者这么多年,他仍然保持着对这个职业的热情,热衷曝光社会的阴暗面,对社会底层的民众始终抱着一颗悲悯的心。但他同时又是懂得自保的人,所以多年来,既能够坚持自己的良心,又能够不因为那些曝光而惹来祸端。冯祺当初做记者,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听了他到学校来的演讲。
何致远多年来一直很关注枳城的各个特殊群体。同性恋也是其中之一。
接到冯祺的电话,何致远挺吃惊,这个年轻人野心不小,从他这一年来频频爆出重量级的稿件就可知晓。当初冯祺在报社时,他们的情谊并不深厚。却不知道这次找他有何事。
两人约在滨江路上的一家咖啡厅。
何致远到的时候,冯祺已在那里等候多时。
握手,互相问好。
冯祺就之前打好的腹稿对何致远说:“何老师,这次可要麻烦您了。上面布置下来的任务,让我给柳教授写篇专访,本来挺顺利的,不料他前不久中风,有些需要补充的采访就不能继续进行。但是上面又非要我完成这个稿件。我就想,本人采访不到,不如从侧面采访。我知道您与他颇有交情,能不能介绍几个熟悉他的人,介绍下他呢?”
“哪个柳教授?”
“柳朱绪教授”
何致远紧锁眉头盯着一面坦然的冯祺。
“你……说他中风了?”
冯祺点头,何致远问:“什么时候的事?”
“两个月前”
何致远不说话了,猛地吸了口烟。他不说话,冯祺也不说,只是期待地看向何致远。
“他并没有什么可写的。”沉默许久,何致远才缓缓地说。
“他是省城有名的为了同性恋的权益而奔走的社会人士。”
何致远看着冯祺的目光突然犀利起来,他不客气地说:“冯祺,我不认为你会为了一个已经中风的大学教授从省城到枳城来采访。不管你怀着怎样的目的,都要记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
冯祺没料到何致远突然的指责,稍愣后,坦然一笑,道:“何老师,你把我看得太复杂了。我只是为了采访柳教授而已。我向来很是佩服柳教授的坦荡胸怀,不存伪的个性,这次主任分配给我这个任务,我自然想要努力做好。你不是曾经说过,即使是一个会议性的稿件,一个人物访问,只要视角选好,也能做好。”
何致远沉思片刻,按熄香烟,在一张便笺上写下一个地址:“我与柳教授也并不是太熟,他在枳城的那半年,我们统共也只见过四、五面。你可以到他曾经任教的学校问问,啊,你不就是枳城师范大学毕业的吗?这个地址,你拿去。那里面说不定可以碰到认识他熟悉他的人。”
将便笺递给冯祺,何致远非常郑重地交待:“我只能帮你到这个地步,剩下的得你自己来。他们那个圈子对记者戒心很重,这么多年,他们才认可我,愿意向我吐露自己的烦恼、情感。我不可能轻而易举就出卖他们。”
冯祺接过话:“并不是出卖……”
“不管换什么形容词,我还是会这么说。除非他们自己愿意,我不会将他们的资料和联系地址给你。这个地址是枳城唯一一家G吧的地址,余下的就得看你了。”说完,何致远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冯祺:“初出茅庐就赢得那么多名利,是好事还是坏事,是实至名归,还是走狗屎运,冯祺,我很想知道,你能走到多远。”
第二章·玛雅
玛雅。
冯祺站在一家装修并不花哨的酒吧外,确定地址没错,便推门进去。
没有想像中那么乌烟瘴气,没有吵闹的音乐,如果不是在座的客人大多数是相互间举止暧昧的男人,这家酒吧简直是家再普通不过的酒吧。他找到吧台的一个角落坐下,要了瓶啤酒。在枳城生活那么久,他竟不知道原来还有这么一家酒吧。
染了白色头发的调酒师将啤酒递给他,笑问:“是新人啊,第一次来玛雅?”
冯祺打量与他搭话的调酒师,他有张非常英俊的脸,深邃的眼睛,浓密的睫毛,大小适中的嘴唇,笑起来的时候面容尤其显得柔和,连身为同性的的冯祺见到,也不由得赞叹他的美丽。
“是的,第一次来,朋友介绍的。”
调酒师笑着从吧台下翻出张名片,推到冯祺面前:“欢迎。今天你可来对了,隔会儿有非常精彩的表演。”说完还朝冯祺抛了个媚眼。
冯祺尴尬地咳了咳,把脸转向舞池,不去看调酒师不停放电的双眼。他尽量不让自己的目光表露出好奇和探究之意,在舞池中转了一圈,又回过头与调酒师闲聊。
“你在这里很久了?”
调酒师没有回答他的话,反问道:“你一个人来的?”
冯祺点点头,正要继续问,却听到调酒师不怀好意的笑。
“我的天,你一个菜鸟,还敢一个人来这里。不怕被人生吞活剥吃了?”调酒师显然对“调戏”冯祺乐在其中。
“……”冯祺按按太阳穴“我只是来开开眼界……”
调酒师突然凑近,在冯祺耳边轻声说:“要不要与我试试?我技术很好的,保证你欲仙欲死。”
“试什么……”冯祺无意识地问道,但随即他反应过来,脸一下子涨红,说不出话来。
“郝杰!别调戏客人了,还不快过来帮忙!”另外一个酒保大声喝道。
“知道了!”被称作郝杰的调酒师手指轻柔的滑过冯祺放在啤酒瓶上的手,暧昧地对冯祺说:“我叫郝杰,还不知道你的芳名?”
冯祺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勉强笑道:“冯祺。”
“风棋?奇怪的名字。”郝杰立起身,愉快地转到不远处招待另一批客人。那些人似乎是熟客,与郝杰嬉闹着开些荤笑话,一双手更是在对郝杰上下其手。郝杰也不生气,挂着职业的笑容,象一条泥鳅穿梭于众人之间。
冯祺想起被郝杰那么一岔,原本想问的东西竟没有问出来,不免泄气。
“那个人,劝你不要太注意他。”一个中年男人靠近冯祺,低声说:“他是出了名的花心大萝卜,迷上他有得你受的。”
冯祺转过头,看到一名长相平凡的中年男人在离自己几厘米的距离与自己说话。心知那个男人误会了,他摇了摇头:“我并没有……”
男人讥笑道:“新人,你从一进门,眼睛就没有离开过郝杰。装什么呢!”
“……”
“我是作为过来人,给你建议。爱上那个男人,会坠入地狱!”
冯祺在心里暗叹,怎么说也说不清了。他无奈地说:“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我是这里的老板之一,余刚,你呢,小伙子。”
“风棋。”冯祺索性将郝杰的误读抓过来作名字。
“哪个风,哪个棋?”
“风车的风,棋子的棋。”
“假名,不过无所谓了。”余刚招手唤来一名酒保“给这位小兄弟上杯蓝色玛格丽特。”
“老板——”
冯祺刚要说,就被余刚阻止:“叫我余大哥就是了。”
“余……大哥,我想问一下,这个酒吧开了多久,为什么我以前都不知道?”
余刚看冯祺一眼,“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与别人不同的?”
冯祺语塞,好一阵才答道:“大,大学时就发现了。最近才有勇气承认。”
“好孩子,”余刚将调好的酒放在冯祺面前,“怎么发现的?”
冯祺心中叫苦不已,想不到伪装成GAY竟如此辛苦,只好低着头说:“大学时,与同学一起洗澡,发现自己……自己会心跳加速……最近发现以前教过我们的柳教授竟然也是同志,我,这才……”
幸好酒吧灯光昏暗,音乐声盖过冯祺因心需而怦怦作响的心跳声,余刚以为冯祺是害羞才把头埋得那样低,呵呵一笑:“柳朱绪?我认得他。”
“真的?”冯祺猛地抬头,问道:“柳教授也曾来过这里?”
“何止来过,他在枳城那会儿,可是这里的常客。”余刚满是自豪地说,“别看我们这里小,在圈子里很有名的。”
冯祺连连点头称是,他试探地说:“看来付鹏举,付总也是你们的熟客了。”
余刚顿住,狐疑地看向他:“你怎么知道?”
“我在付总手下做事,这几日到枳城公干,以前曾经听付总提起过你们这里。”冯祺见机忙说道。
余刚沉吟一阵,露出了然的笑:“看来,你们付总很是看重你呀。他那个人,原本是最忌讳这些的,从前每次来,都是又带墨镜又坐包房,从不轻易见人。居然也能对你说起这些。啧啧,不过他一向喜欢妖艳型的,什么时候换口味,喜欢上文质彬彬型的了?”
冯祺刚喝进嘴的酒被余刚这句话呛出口,他陪笑道:“是啊,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一边与余刚闲聊,冯祺一边小心翼翼地打探。很快,他发现,在名单上的很多人都是这里的常客。这证明他与曹先桂的猜测八九不离十了。
只是,到底在四、五年前发生了什么,会为他们引来祸端。又是为了什么,在最近才发生呢?思考着这些问题,冯祺穿过人群,来到酒吧的洗手间。
推开木质的门,冯祺就如被闪电击过一样,呆愣在原地。
厕所墙壁上,两个人正纠缠在一起,行着苟且之事,发出淫荡的叫声。
冯祺有些尴尬地想要退出,却看到正对着他的那个年轻男人虚幻地看着他,嘴角浮出讽刺的微笑。
那个男人的脚被另一个人抬到肩上,他的脸上涂抹着发白的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