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生 (第二部)作者:路人甲甲甲





  风炎身子微向前倾,呼吸压过来:“你要想谢,该换一个我喜欢的方式。”说完也不等双真反应,自顾自的转身走出去,边笑道,“今天姑且留他跟你住一块儿,我给你们让床。”
  风炎一走,帐内的气息更显沉重。
  浅昔受伤不轻。拔除嗣元的过程强行中断,浅昔本想了结自己性命的法术被凛及时发现,硬生生打偏,落在他的左肩。
  风炎说他并无性命之忧,双真便再也不去管浅昔的伤,冷淡的好像不认识这个人。
  浅昔知道他生气了。
  但是他的意识恍惚,甚至没有办法去在意这件事。他只知道,他仍然活着,他的孩子仍然活着。
  双真冰冷的看着他:“你看起来像一个死人。”
  浅昔喃喃道:“双真,我想做一个死人。”
  双真居然点头:“好,那么等会儿你就安心走吧。”
  浅昔茫然的看着他。
  他看见双真开始在手上聚集光剑,强烈得将这夜幕降临的昏暗照得光华满布。光华中,他仿佛看得见太阳,看得见太阳里面站着的奔跑着的影子,虚幻得濒临死亡。
  他甚至失去了思考。
  直到那光剑刺进了双真的心口。
  浅昔好像这才惊醒过来,慌张的扑过去:“你干什么。”
  双真的脸色苍白而无情:“把你身体里的嗣元转移出来,然后送你上路。你放心,我的渡灵虽然残缺,要承受一个嗣元还是可以的。”
  “……为什么?”
  “因为想死的只是你,他不想。”
  双真毫不迟疑的靠近,然后将光剑的另一端接上怔在原地的浅昔的胸口。
  疼痛一袭来,浅昔的眼泪又哗的落了下来。
  他猛的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了双真。光剑强行退出两人的身体,双真重重摔在地上。
  浅昔坐在床上抱住自己,或者说,抱住他胸口里那一个屡次被推到死亡边缘的孩子。他哭得没了声音,只剩下眼泪,像在洗去所有沾染在身上的污浊,洗去每一寸鄙陋不堪的自私。
  那之后,浅昔再没有哭泣。
  他搂着双真安静得不像他,仿佛在聆听什么只有他能听得见的声音。比如心跳。
  
  早上双真醒来的时候发现浅昔醒了。或者说他几乎一直醒着。
  浅昔没有起来,仍是躺着,睁着眼看双真。
  双真问:“在想什么?”
  浅昔像没睡醒似的,说:“我多想变成你,又多想你变成我。”
  “为什么?”
  “我若变成你,就不会害怕那个人的离开。你若变成我,却反而会幸福。”
  双真好笑:“这是什么话?我很不幸吗?”
  浅昔摇头:“你总是把自己锁着,拒人于千里之外。若你像我一样,或许你和非遥早就可以在一起,也不会有那么多的伤害。”
  双真有点不自然了:“怎么又扯到非遥……”
  “你知不知道非遥认识你多久了?”
  双真愣住。
  “好多年了,甚至比你认识芸帝还要早。”
  “怎么会?”
  浅昔笑了:“我以前也不信。后来,看着他的眼睛从未从你身上移开,看着他为了你做的那些努力,我才知道,这个人的感情远比我知道的要深,要执着。”他用温柔的目光看双真,温柔得好像他一下子从孩子长成了大人,他说:“双真,或许一开始非遥对你只是感激,甚至连感激都不一定是,他那时候几乎将你当成信仰和支撑他的力量,而不是一个人。可是越到后来,他陷得越深,太多复杂的感情堆聚在一起,太久的视线放在你身上,再如何,都已经变成了爱。”
  双真心里乱成了团,“你要我怎样?因为他喜欢我,我就要用同样的感情回应他吗?”
  浅昔有一瞬间的哑然。
  “……我只是希望你能看见他。我已经无法幸福,但我希望你可以。”他没有哭,然而他的眼睛很悲伤。这是浅昔从未有过的平静,死寂一般的平静,没有泪水,只有悲伤。
  他又道:“双真,非遥的事我还是想他自己亲口告诉你。我只希望,不论你听到什么,都要记得,这个人是爱你的。就算他犯过多大的错,他都是爱你的。”
  “你到底在说什么?”
  浅昔却闭上了眼:“你问问他吧。当面问问非遥,我想……他会告诉你一切的。”
  双真隐约的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他从没追问过非遥的真实身份。除了知道他是雷门的人,除了知道他和凛和浅昔是多年好友,还有……他喜欢他之外,他对这个人的过去一无所知。
  双真翻着身上的衣物,总算找到了被非遥称之为“全身最值钱的东西”的那块破石头。灰白色的破损的棱角磕在掌心上,没有光泽,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灵力,大概只有工匠才会将这种东西捡回家。
  攥着这东西,双真翻身下了床。
  
  “非遥?”风炎扬眉。
  “是,我想见见非遥。”双真承认自己有点冲动,可是他心里有太多的不安,他需要有一个人来安抚这种不安。他想见非遥。
  风炎几乎是立刻就给了答案:“不准。”
  “为什么?我只是见见他而已,又不会干什么。”
  风炎还是那句话,“不准。”
  “给我一个理由。”
  风炎一脸理所当然:“因为我不高兴。”
  双真气极。
  “你至少该让我确认一下他的平安,人在你手里,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折磨他?”
  风炎连姿势都没变:“折磨了他你又能怎样?”
  “……你!”
  双真被堵得毫无还口之力,杵在原地瞪着风炎。
  风炎被瞪得受不住,笑:“我长得真这么好看吗?”
  死不要脸。双真暗骂,拉着脸继续瞪,大有你不答应我就瞪死你的气魄。
  风炎假惺惺的叹气:“你真是不解风情。你明知道我喜欢你还嚷嚷着要见另一个男人,你就不怕我一个不高兴回头砍了他?”
  双真顿时尴尬万分,又对风炎的威胁感到憋气。
  风炎心里倒在暗笑。每次一说到这种话题双真就喜欢装傻充愣,让他屡试不爽。
  这边风炎还在盘算着怎么把双真绕回去,然而突然一声巨响,似乎连大地都为之颤动。
  一个护卫冲了进来,面色严峻:“陛下,有敌情。”
  风炎的表情瞬间变得生冷。


战 

  (11)
  “你,跟我走。”
  非遥惊讶的抬头看跟他说话的人。
  那人站在上方,透过小小的天窗,他才得以瞥见一抹白色的衣角。
  非遥望着四面都是土墙的牢房,冷笑:“怎么走?”
  白雾四起。
  又是白雾。非遥心急,想去抓着老人和简仲,却扑了空。待他回身,白雾又散去了,他置身一片黑暗之中。
  他知道前面站着个人。
  非遥说:“装神弄鬼的,你们究竟要干什么?”
  那人的声音显得严肃庄重,像是一个长期待在军中的将领,不由自主的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威严。他说:“你们不该来这里。”
  非遥不以为然:“来都来了。我现在倒想走,你让吗?”
  “现在晚了。”
  “那你要怎样?”
  “要你们付出一点代价。”
  非遥丢过去一个不屑的眼神,虽然他根本看不见对方:“我们可没做错什么吧?”
  “你没有,你的伙伴有。他的存在搅乱了不该搅乱的人,我们深受其害。”
  非遥隐隐觉得不安:“你在说谁?”
  他知道这些抓住了他们的人并不简单,甚至,他的预感告诉他这些人有着严谨的组织和强大的后备力量。
  他不愿想是那个人。
  然而却不得不这么想着。
  这些人行为慎重,训练有素,果断,神秘,每一点每一点都让他的思维毫不犹豫的指向那个难缠而让人心生畏惧的男人。
  那么双真……
  “你想我怎么做?”
  那人似乎终于满意了非遥的开窍:“自然是将功补过……”
  
  双真和浅昔帮着周围的士兵们收帐篷。
  所有人一声不吭,动作迅速,双真耳朵里充斥的只有呼呼的风声。他们每一个人都表情严峻,似乎这一次与往常不同,沉重的危机感的压顶而至。
  风炎不在这里。据守着他的士兵说,他们的陛下已经亲自到前方战场迎战去了。
  “敌人是什么样的人?”
  那士兵摇头,说陛下不让说。
  双真消极的跟着这一群留守的士兵,杵在他们的阵地上随时准备应变。浅昔安静的站在他身边,却有些发抖。
  “冷吗?”
  浅昔笑:“当然冷。你自己也抖得厉害呢,双真。”
  双真当然知道,心里再度把带他到这鬼地方的风炎骂了千遍万遍。
  冷,而且是越来越冷。不仅仅下着雪,还刮着风。风大得让人看不清楚前方的人和物,更不用说来自远处的一切动静。
  这种风雪交加越发的猖狂,甚至开始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趋势,让人觉得这根本是人为的灾难,而非天成。
  人再强,也很难抵过天灾,即使是灵力强大的他们,对着一切天降的祸端也冷静不起来。
  这铺天盖地袭来的风雪,几乎将他们活活埋葬。将领们带着士兵维持队形,将怀着物资的士兵和他们两个俘虏一团一团的围在中间,灵力稍强的人则用法术减小风雪冰雹的伤害。
  双真的视线不断扫着所有人,试图找到非遥和奇然他们,却徒劳。看来风炎是真的将他们都藏在了山里的什么地方,而浅昔似乎是因为身体虚弱才被留在军帐中。
  那么,小秋呢?
  他总不会把一个那么小的孩子丢在山洞里吧?
  就在双真思考着的这当口,远处的天空中猛的爆开一个火花。
  那是一个信号。
  一个将领一收到信号便拉了军旗仓皇的飞到了空中。
  他对所有人大声喊道:“撤退!撤退!都往回撤!”
  一个个都惊呆了。
  不是因为那个腾空大吼的军官,而是因为他身后的雪。
  那一片雪从远处席卷过来,声势浩大,仿佛一场企图淹没世界的巨洪,带着它威震四方的咆哮和冻结生命的力量,用所有人都为之战栗的速度扑了过来。
  那是一段上古洪荒的哀曲,既豪迈、粗犷,又冷酷、绝望。
  他们甚至只记得傻傻的站着。
  直到那名军官再次挥舞军旗,将所有人的神智喊了回来:“快撤退!撤到身后的山坡后面!立刻!!!”
  他们几乎是四下逃窜。
  再说不上什么队形和军纪。或者说,在紧急情况下的逃散也是一种作战方式,只有先保住了命,才有资格谈在接下来的战场里大谈战略和攻守。
  他们现在正在做这样的事。自己顾着自己的命,纷纷的逃向那一个救命的山坡,狼狈得罔称为打下江山的天帝亲军。
  当然双真不会逃得比他们慢。逃跑于他而言几乎成为一种本能,在最开始的惊吓之后,他的反应和速度堪称一绝,拉着浅昔就往回飞,都能和他们身后追命的大雪相媲美,因而他和浅昔是最先到达山坡顶的两个人。
  只是一回头,双真不得不动容。
  并不是所有人都在回撤。
  雪势凶猛,早已经淹过他们之前的阵地。而之所以仍然有那么多人还能死里逃生,是因为十多名灵力相对高强的人正在拼死阻挡大雪的冲击。
  他们在风中晃得像根根枯草,呼一口气就能折断的样子,一群人大多被埋得只剩下半截身子,好几个根本只看得见脑袋了。
  双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傻愣愣的站在山坡顶上不下去,听着风呼呼的吹,看着旁边不断有人超过去落在后面的庇护之所。
  浅昔居然还是很安静的陪他站着。
  有个士兵看不下去了,过来喊他:“双真殿下,下去吧,山坡顶上风更大,很危险的!”说完就自个儿窜下去了。双真这才回过神,跟着往下窜。
  风声顿时变小很多,也没有扎人的雪粒子往脸上撞了。
  双真抹一把脸,四处望去。
  集中到山坡后的士兵们并没有马上停下来歇息,而是开始各司其职,做好防御和撤退的双重准备,灵力稍次的留在这儿的人四处寻找施法的最佳地点。
  没有人注意他们。
  双真还是惦着小秋他们,望着浅昔小声道:“如果现在逃跑,找到他们的机会大不大?”
  浅昔同样的小声:“如果等会儿大雪冲过来把这些士兵都淹了,机会更大。”
  浅昔这话说得很有点揶揄,双真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浅昔倒笑着:“你现在看着特别傻。”
  双真郁闷:“这什么话?”
  “你明明想救人的嘛。”
  “废话。不想救人我早把你扔了,你尽会给我惹麻烦。”双真语气平淡的控诉着。
  浅昔眯眼瞥他:“我说的是这群小士兵们。”
  双真好笑:“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