莞尔的幸福地图
“请什么请!”我很凶地喊过去。
“一大早抽风咧?”他奇怪地看着我。
我埋头读英语。
是抽风咧,我在全省的作文比赛中拿了第一名。天知道,我原来只是一个替补队员。天知道,一向拿第一的卡卡竟然连复赛都没进。
那些评委真猪啊,我记得那天卡卡笑着跟我说。不过还好有你进了复赛,说什么你也要冲到决赛去,给我争口气!
卡卡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轻松,可是她的眼神暗极了。
我说卡卡一次比赛有什么,评委有时候就是那么奇怪,咱们不在乎。
谁说我在乎了?卡卡瞪着我说,我压根就不在乎。算什么呀,这种比赛就算拿了第一名又怎么样呢,毫无意义!
毫无意义的第一名就这样掉到了我的头上。
主办单位也抽风,奖金是五千块。
“什么时候拿奖金啊?”李深又把头凑过来。
我用书把脸挡起来。
就在这时候我看到孔莎莎走了进来。孔莎莎和卡卡。孔莎莎和卡卡手挽着手。
走过我身边的时候,卡卡若无其事地说:“图图,你看,我的新衣服漂亮不漂亮?”
卡卡穿了新的衣服,昨天的那些不愉快看来对她已经成为过去。
我笑了一下说:好看啊。
“还是图图了解我。”卡卡用手掌在我的头上轻轻一打说,“死孔莎莎,她说我穿上去像菜场里卖菜的!”
一旁的孔莎莎笑得天花乱坠。
李深也笑。
我不觉得有什么好笑的。
没有人发现,我也穿了新衣服。
体育课休息的时候,卡卡去买冰棒了,孔莎莎走过来,一板一眼地对我说:你那篇文章是借鉴了卡卡的吧?
我说,什么?
你是借鉴了卡卡的吧,所以才拿了第一。
我什么也没说。
孔莎莎别的话我不信,但这话我信,这话就是卡卡说的,我相信极了。
我拿到了五千块钱的奖金。
有个很隆重的颁奖仪式,班主任陪我坐火车到了省里。在火车上,班主任问起我那篇文章的创意从何而来,怎么可以写得那么感人。
我看着班主任的眼睛说有很多人都说我是抄卡卡的,你信吗?
班主任一定没想到我会这么问,他被我问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可是我不是。我坚决地说,我是自己写的。
我又说:我一点儿都不在乎这个奖,我甚至不想去领奖了,真的。
班主任想了一下说,那不是的,只要是自己用心去做的事,有了好结果,更应该用心去珍惜,这也是对自己的尊重。
我从省里领了奖回来,误了二天的课。
我跟卡卡要笔记抄,她说她没有,她也没听课来着。
然后她说图图你要请客啊拿了那么多的钱。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就被孔莎莎拉走了,孔莎莎要她去操场上看隔壁班的一个男生打球。
以前,卡卡才不要去,她会骂孔莎莎说:花痴。
但这回她兴高采烈地去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眼睛湿湿的。
我们回不去了。
姨妈还是没回家,姨妈在老北小时候就天天跟姨父吵架。后来她就干脆离开,不回来了。再也没有人管老北。
老北说,他打算退学了,反正学校也不要他。
老北还得意地说这下好了,可以正大光明地旷课和玩游戏了。
我一把推倒了老北,把他从椅子上推到地上,他好半天爬不起来。我顺手拿了一本书在北北的身上拼命地打,一下,一下,再一下。我打得精疲力竭,然后我流着泪对老北说:一个人如果放弃了自己,那就是废物,废物!
我从来都不这样对老北。自从我八岁那年,他为了救我弄瘸了一条腿后,我从来都是那么的依赖他,无条件地迁就他。
现在我才知道,真正的友情不是这样子的,这样子是不对的。
老北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找了一张餐巾纸,给我擦眼泪。
我从书包里把我得奖的作文给他,那篇文章的名字叫《哥哥老北》。八岁前我是个多么任性的孩子,因为和妈妈的一次争吵,我可以头也不回地冲进茫茫车海,不顾死活。
是老北救了我。
他对我说,你死不如我死,你看看我,哪一点比得过你?
老北因此撞瘸了一条腿,从此,只能穿肥大的裤子。
我在文章的最后说:哥哥老北,我们都要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据说,有的评委看这篇文章都哭了。
老北,我们一定要好好的,无论如何都不要放弃。
后来,老北哭了,哭完后老北对我说,图丫头你下手可真重。我差点从三级残废荣升为一级啦。
那天回家已经很晚很晚了,公交车没有了,老北一直送我上了出租车。我对老北说我会原谅卡卡,原谅所有对自己有伤害的人,我真的是这么想的。
老北又用手摸了摸我的头发,还是没有说话。
出租车里在放刘若英的歌《原来你也在这里》:啊哪一个人是不是只存在梦境里,为什么我用尽全身力气却换来半生回忆,若不是你渴望眼睛若不是我救赎心情,在千山万水人海相遇喔原来你也在这里……
噢,卡卡。
好朋友多不容易。
尘埃落定,只要你回头,就会发现,我一直在这里。
不管过去多久多长的时光,一直一直在这里。
13。七个寂寞的日子
季郁从我家做客出来后就一直神经质地讲: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妈妈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妈妈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妈妈……
我一巴掌打到她的后脑勺上她才住嘴,看着我气哼哼地说:“你怎么一点也不淑女,你看看你妈妈……”
又叹息说:“雅姿,你真是让人羡慕。”
不过短时间,她已经为我妈妈着魔。
妈妈是美女,这我打小就知道。所有的人看妈妈的眼光都不一样,她们总是充满怀疑地看着我说:呵,这是你女儿吗,都这么大了?
妈妈替我起名叫“雅姿”,可我一出生起就注定是妈妈的“失望”,小眼睛小鼻子,脸上前赴后继地冒“豆子”。总之,妈妈该有的一切我都没有,我猜想她一直不太喜欢我,而我对她也有一种说不出的畏惧。我们母女之间,跟很多很多的母女之间是不同的,比如季郁,她可以揽住她妈妈的肩或者抱着她妈妈的脖子恶狠狠地说:“美人,我相中了一个漂亮的布包,你快点给我一百大洋不然我扁你!”
可是我不能。
我和妈妈之间,永远都是那么客客气气的。她从不骂我,但关心也是淡淡的,她连我的家长会也从来不参加,每次家长会都是外婆去,外婆倒是很热衷于参加我的家长会,因为每次去必得老师大力的表扬:雅姿同学可谓全班的楷模……
季郁还在唠唠叨叨:“你妈妈用什么化妆品?”
“美宝莲?”我说。其实我并不能肯定,妈妈并没有一大堆的化妆品,我常常见她用清水洗脸,随身带一瓶普通的面霜。
“美女就是天生的。”季郁总结说。末了她看我一眼,饶有兴趣地说:“雅姿,我冒着被你打死的危险问你一个问题好吗?”
我知道她要问什么,于是我主动交待说:“我是没有爸爸的。”
“什么叫没有爸爸?”季郁卟哧笑了,“难不成你是试管婴儿?”
“有时候我也这么想。”我把手搭到季郁的肩上,看着天说。
“你妈妈难道从来都不在你面前提起你爸爸吗?像她那样的女人,一定会有轰轰烈烈的爱情才对,我猜得没有错吧?”
“不知道。”我摇头。
我对妈妈知道甚少,妈妈对我是一个谜,这是我内心的隐痛。我不是没有试图走近过她,但那都是在小的时候,比如我佯装跌倒或者是佯装头疼,她会把我抱到怀里,问我说:“小姿,有事没有事?”我说没事,她身上淡淡的馨香令我留恋。
长大了的我开始有一些奇怪的自尊,我慢慢习惯和她之间的客气和疏离,后来我读一些小说,开始学会猜想,比如,我的父亲不漂亮,又或,我的父亲在感情上欺骗了她。再再又或,她赌气才嫁给我父亲这个不爱的男人,分手了,却又不得不生下我……
这些想法让我越来越郁闷,好在有外婆。外婆是非常疼我的,她总是夸我争气,比妈妈小时候懂事。妈妈十四岁的时候就有男生追到家门口赖着不走,妈妈就用家里洗衣服的脏水泼得人家全身湿透,然后面无表情地关上门。
“女孩子就要像小姿这样!”外婆搂搂我说。
我妈妈做服装设计,在全国都小有名气。她很忙,有很多的应酬,不过生活上从不亏待我,我有足够的零花钱,还有足够多的漂亮的衣服,但是这些都是我不稀罕的。我稀罕的是周末的时候和她一起吃顿饭,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聊天,哪怕说说天气也好。
季郁不懂得这些,她羡慕的是我的衣服总是有与众不同的款式,羡慕我有个电影明星一样的妈妈。
就是这样,每个人对自己很容易拥有的东西都不太懂得在乎。
周末的时候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就是去看望外公外婆,照妈妈的吩咐送去一些零花钱和日用品。外婆纠集了几个老太婆在偏厅里打麻将,没有听到我按门铃,是外公迎我进去,拖我到阳台上看他才买回的小鸟。
“好贵。”外公指着那两只红嘴的鸟儿说,“因为喜欢,被别人宰也快活!”
我外公有他自己一套快活的理论,他总是乐呵呵的。我妈妈是他的女儿,可是性格上一点儿也不像他。妈妈的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忧郁,我从不见她大笑,她是那样波澜不惊的一个人,这世上仿佛没有什么,可以让她动心动容。
因为口渴,我想倒杯水喝,走回客厅的路上很清晰地听到一老太婆的声音:“阿宝怎么找个比自己小十岁的男人,她怎么着也该为雅姿想想啊。”
外婆叹口气说:“她也吃了这么多年苦了,随她去吧。”
我站在那里,如站在云端,腿完全失去力气。
阿宝是我妈妈。
呵,这一天终于来到。
妈妈要再嫁人,我会更加寂寞。这是我小时候最害怕的事,在我差不多要忘却这种恐惧的时候,它来了。
我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逛了两个多小时,回到家里。妈妈已经回来,正在客厅里插花。钟点工在做饭,妈妈从来不做饭,她的身上从来都没有油烟味。她穿的是一件新旗袍,应该是她自己设计的新作品,婀娜的身姿令人羡慕。
她的心情好像很不错,听到我进门,头也不抬地说:“来,小姿,看看妈妈买的新花瓶。”
“你的新旗袍比较好看。”我说。
“是吗?”她微笑,“对了小姿,妈妈有话想同你讲。”
我等着她开口。
她却说的是另一件事:“你不是马上要中考吗,想不想去念省一中?”
省一中是我们省最好的学校,也是出了名的“贵族学校”。我知道要进这所学校除了成绩要好,还要花不少的钱。
“没必要吧。”我对妈妈说,“我们学校也是全省重点,而且我可以直升的。”
“是吗?”妈妈扬眉说,“难道不用考?”
“老师是这么说的。”我说,“我每年都第一,可以免考直升。”
“呵,我知道我们小姿念书厉害。”妈妈说,“不过省一中是全省数一数二的中学,我好不容易才托了关系,你考虑一下?”
我点头。
第二天跟季郁说起这事,她惊呼说:“省一中是封闭式的,一周只放半天假,到那里读书跟坐牢没区别,你成绩这么好没必要的啦!”
我忽然明白了些什么。
郁闷了一整天回到家里,妈妈竟然没出门,在家中看电视,真是难得如此清闲。见我进门,她说:“冰箱里有新饮料,你去拿来喝。”
我打开一罐酷儿,在“砰”的一声后,咬咬牙对妈妈说:“我决定去考省一中。”
她微笑。
“我要做作业去了。”说完,我拖着书包进了我的房间,在关上门的一刹那,默默地流下了眼泪。
她不爱我。
这么多年,我终于敢对自己承认,她不爱我。
没过多少天,班主任把直升表递给我填。我低着头说:“我可能要考省一中,他们有个提前招生的班,我已经报了名。”
班主任有些吃惊地说:“省一中不见得比我们学校好,你留在我们学校,肯定可以在重点班做重点培养,这里的环境你也更熟悉,为什么要换?”
“还不一定考得上呢。”我说,“一千号学生争取五十个名额。”
“直升名额也有限。”班主任说,“你现在要是放弃,万一没考上省一中,还得参加中考,你好好想想,也跟你妈妈商量商量。”
她说完,把表留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