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君侧(帝王攻,古文,宫廷,将军受,虐)作者:鱼巫巫






  语无伦次的一席话语,哪里像平素睿智条理的大理寺卿说出来的。远纷苦笑着看着自己的弟弟:「他逼你,是。他利用你,是。可你想想,他几时害过你?」

  「他……没害过?」魏远争反问,眼中满满的质疑。

  「你,是在怪陛下的……那壶酒?」远纷想到一万个事由,圣旨也好,扬州也好,娶蔚念也好,都是干系国家,唯有那件事,或许才是魏远争最难解的心结。

  到底是同胞兄长,一句话不偏不倚,魏远争冷笑:「你早知道吧,那天赐我的酒里有催情药……」他故意凑近了看远纷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网罗那眼中的每一簇起伏。「还是,那药,是你帮他下的?」

  「你把我当什么人!」远纷一下躲开他:「那时候你一日不和蔚念做真夫妻,晏永肇的疑心,一日不可能打消。陛下那么做,有害过你吗?」便是脾气再好,他也禁不住那样的怀疑。

  「对,我姑且当他是为我好。可他以为催情剂真能迷惑人的心智,让我忘记身下解药的,是不是我的新婚妻子!」

  远纷像被凉水从头浇透:「不是蔚念?」

  「那是谁?」双眼蒙上一层迷雾。

  第三十六章:还卿一曲断肠音

  纵使魏远争不说,他心中也隐约了然。意外的是,早以为自己比谁都要懂得进退,此时却还是在心底,涌上了一口最纯正的苦涩。

  「纵然你不能容忍和男人……」远纷一顿:「可是五年,你用怪他整整五年?」

  怎么不用?那时候他落魄到了极点啊!那么多人因为自己死在了扬州,那少年的气息,他连一丝一毫也留不下。百姓们只说,魏家小少爷好风光,官复原职,高头大马娶了皇家郡主,做相王大人的干女婿。可谁知道他在御书房里被圣上疾言厉色,亲眼看着沾了鲜红朱砂的玉玺,重重地压印在黄得刺眼的圣旨上。

  那沉闷的声响,连同婚礼当日的喜乐,一遍遍被忆起,刻骨铭心。

  那天的酒,多好的七尹酒,和一年前送到扬州的简直一模一样。还记得那句诗,杯尝七尹酒,树看十年花。

  他宁可他绝情到底,也不要他柔情一时,转眼却只如同那是云烟过眼。

  他以为男人肯那样做,必然是牺牲了尊严,更何况这个男人,是至高无上的帝国君主。他看到他因自己的莽撞而露出的苦楚,模糊的意识里,残存着汗水悄然沁出滴落的隐忍。他早已经,原谅了这个男人对自己的欺骗。

  那天,是冬至。江南的生日。

  去御书房的路上,他拿着捏坏了的泥偶。对自己说的是,死者已矣。

  回来的路上,他两手空空。他笑,老天爷,死者为尊,你还是带不走他。

  御书房中,泥片碎了一地。原本似笑非笑的表情终于瞬间支离。这世界只剩下冲撞的回声,被扩张开外,一番番直至轰鸣。

  一声九哥,早被决绝地抛弃在年月里。

  年少时他看见那泥偶,说,九哥,你看这小人儿多像你。他非要把它买下来,送给人家,人家还不肯拿。最后讪讪地收到自己怀里,打开陈年的木箱子装进去。泥偶别扭的表情,一笑,就是十四年。

  那一刻起,却是再也笑不下去了……

  朕,等着你和瑶象郡主的好消息。

  他有时候真恨透了他的优柔寡断,恨透了,他的好意为之。「何止……五年。」何止五年,怕是这一辈子,他都不会再有力气喊他一声九哥了。

  「他在逼你,更在逼自己,你懂不懂!」晏长治你究竟有多可悲,你要是能够预见这结局,是否还会坚守你的成全?

  「我不懂。呵,你又懂什么?」魏远争在兄长的失控下,反而变得冷静。他一步步地往回走:「三哥,我一直想问你。他对你,又,算,什,么?」

  身后久久无人应答。夜色混沌,连一时的温柔也凝滞成血红的姿态,无可流转。魏远争于是在小小的拱门口回首,只是为了见证他沉压多年的问题,会引起那人怎样慌乱无措的表情——

  后来的后来,他每每在漫长的黑夜里辗转,时常想,自己那时候如果不回头,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心疼。可惜时光从不给他选择的机会,在长夜中,他依旧心疼,心疼时快要盛不下眼眶中忽然涌溢的一滴酸涩。

  他看到自己的三哥站在树下,那树在寒冷中还未来得及长出新芽,他站在那儿,自己也像株光秃秃的树干。月亮像一个枯槁的老人,伸出晦暗的双手,在大地上投下浓重的阴影,大片比夜更深沉的颜色。

  那一瞬间,远纷姣好的面容被黑暗吞噬,模糊中,看不清他脸上任何的悲欢。只有空气传递着和缓的话语,平静从容,一如往昔:「不管他当我作什么人。我只要他,成为晏朝最贤明的君主。」

  远纷是树,他也是。晏朝的土地承载了他们太多的韶华与热情。他们的根须伸出长长的触角,死死扎入这无垠的黄土里,在艰涩的地底下盘旋纠葛。此生此世,早就,逃脱不掉。

  那个夜晚过后的数日,朝廷颁布了关于和亲的旨意。昭告天下,封司聆荼为灵均公主,五月后启程上宁。

  这对魏远争来说,是既定的结果。纵使心中还留有惋惜,也无力挽回。

  不过那道圣旨对于他这个兼管御林军统领,却是个不大不小的差事。

  晏长治派了他挑选和亲队伍的随员兵士,魏远争早晨刚呈了花名册,晌午就被召进宫去。

  「魏大人,这边请——」

  御书房里依旧金兽吐雾,暖香微熏。几案上堆着几沓折子,整齐地置着文房四宝。

  「魏大人,皇上让您先候着——」

  哪个奴才,也不把窗关紧了。魏远争站在一旁,被风吹得后脑疼。

  「啪嗒。」

  几支毛笔从案上滚落下来,柔软的毛峰沾着墨汁,一下污了摊开的奏折。

  「呀,这可怎么办!」太监们聚拢过去,捧着那染了墨的奏折,急得直跳脚。「魏大人,帮,帮奴才们想想办法呀。」有人朝他招手求援。

  魏远争走近了,看那雪白的内页上擦了道长长的墨迹,假意一笑:「这我可没办法……」

  太监里两个小的负责伺候笔墨,一听这话,瘪着嘴泫然欲泣。

  「呵——」魏远争接过奏折,朝他们使了个眼色:「还不快去把窗户关了。吹得我头疼!」

  几个太监忙不迭地奔到窗边。魏远争也不捉弄他们了,仔细看了几眼那奏折,原来是封花名册,所幸脏的只是边角,几个人名还都能看清。

  嗯?什么花名册,竟然还有他的名字。魏远争对着纸上「曲休」两个字愣了愣神。

  「魏大人?」小太监在边上可怜兮兮叫他。

  魏远争转过头去,见那小太监不过是十多岁大小的孩子,眼里白花花的泪珠儿直打着转儿。「没事。」他心一软给应承下来:「待会儿就跟皇上说,毛笔是我不小心给碰落的。」

  「谢魏大人,谢魏大人——」小太监破涕为笑。

  魏远争放下奏折,「嗯。」他边想边走回原地。那册子是太医院给递的名单……曲休他,竟然要随和亲队伍去上宁?

  不及细想,帘外响起一串足音。帘掀起,他暗里一看,果然是晏长治到了。

  「微臣恭迎陛下——」

  晏长治颔首,瞥了眼折子:「你给动了?」

  魏远争无奈,他还没帮着顶罪呢,就有人先给定罪了。「微臣该死,是微臣不小心——」他伏下。身去。

  「得了,朕正要跟你说这事儿呢,平身吧。」晏长治也不急着坐下来,屏退了内侍众人。

  魏远争谢恩起身,却听他开口问道:「你挑的御林军可在准备了?」

  「是。臣昨日已经通知了他们,让他们——」

  「好。就让这批人照旧准备。你,给朕再挑出六百人来。」晏长治随手捏起枚田黄印,端详着底下的字,一顿:「务必是最好的精兵。」

  皇城之兵,哪个不是优中选优。魏远争答应下来,却不知是何原因,犹豫着要不要开口,晏长治忽然叫了他一声。

  「嗯?陛下?」

  「以后,不要说朕不成全你……」素来清冷的语气,在说时却带着微叹。魏远争心头一惊,猛地想起几天前和远纷的那番话——

  「您……」他想问,却摸不着头脑。突然,晏长治把手中的那方印章扔给他。

  魏远争接了端在手里翻看。那脂润的田黄石尚感温存,通体明透的石身底刻着一对阳文小字,「击刹」。

  「陛下,这印?」若他没记错,击刹,是古时的军队名。晏长治无端赐印,难道……

  「朕今日赐你击刹印。来日,就能让你领击刹军。」

  难道这印,却是给自己的一剂定心丸?魏远争方欲谢恩,心里边激动万分兼之困惑万分。晏长治却没有挥退的意思,继续告诉他,击刹军队,已然成立五年。

  五年,这样的数字让他不由得抵触敏感起来。原来五年前,晏长治不止是利用他们扳倒相王,甚至已经开始筹策自己的死士……

  正月里那一场叛乱,就连他这个主将,也不知道击刹军的秘密存在。陛下他,究竟还隐瞒了多少步棋?思来想去,魏远争心头大乱,只道行礼谢恩。

  「别高兴太早,朕让你先练好这六百人的小军。以后,由他们做击刹的前锋。」

  对了,这才像陛下讲出来的话。魏远争再次领旨,陛下他,从不会突然给人巨大的利益。

  坐在回大理寺的官轿里,他脑中翻覆着的,一直是晏长治的话语。他说的是……会给自己作战的机会?浑身忽然难以自已地一颤,晏朝,不用再向胡人求和了?

  轿子颠颠簸簸,如此这般一思量,魏远争却将曲休的事一时间忘得干净。

  第三十七章:狱中问情,脉脉谁诉

  魏远争之前去探过曲休的病,门口小厮回他,却说曲休的身子已好了,正回太医院复职呢。当下松了口气,想着曲休应不是什么要紧的病,正欲退出来,但听得里头有男子的声音,笑得开怀。

  门扉轻掩,一小道缝隙里隐隐绰绰露出截白色的衣角。魏远争无意间探去,没曾想见着了小四儿和自己说的火狐。白衣男子身旁似乎还站着一人,看不清身影,只听得他略略沙哑的嗓音。

  火狐安安静静地蹲在他们身边,懒散地将头半倚,耷拉着靠到男子靴上,喉中呜咽。再一看,火狐的右边耳朵不自然地低垂下来,稀疏的狐毛里泛出一层肉色,竟是残了。

  魏远争不动声色地往回走,心里却不住欣喜,像是在坚冰里找到了一小簇微弱的火苗。要是他没看错,那火狐的耳朵,是被火灼伤了的。

  之后那几日他忙着击刹的事,挑选御林军都忙不过来,对曲休竟是无暇顾及。直到蔚念有天晚上和自己说了,德妃娘娘在宫里,出了事儿。

  魏远争原本就对这路亲戚没什么感情,后宫的事情他也从不过问。只是德妃,竟是和他一起出的事。

  不必想,也知道这让魏远争连夜赶回大理寺的他是谁了。

  他一个好好的太医怎么会私通宫妃!魏远争连轿子也不曾坐,径直往马厩里牵了马,就跨上鞍奔了大理寺而去。

  所幸曲休没被押往刑部或京都府衙,而是送到了大理寺审讯,魏远争听到这儿暗暗吁了口气。他不敢懈怠,一路催促衙役赶快带自己去牢里。

  到了牢房,一屋子却空空如也。魏远争暗叫不好,等赶到刑讯室,衙役的鞭子正欲落下。他见状眼疾手快箭步上前,执鞭的人一时收不住势,凌厉的鞭尾一下扫过他的脖颈,立刻翻开火辣辣的一道血痕。

  「魏,魏大人……」在场的人全都傻了眼。执刑人手上还握着那鞭柄,茫然站着,直至见到魏远争急匆匆地转过身去给犯人验伤,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魏大人,小的不知道您要来……小的,小的该死……」鞭柄上浸了冷汗,脱手滑于地上。

  前头扑簌一声,曲休手上的绳索被解开,重重跌在了魏远争身侧。

  看着大理寺卿整个人几乎都扑在了正审讯的犯人身上,一旁的少卿坐不住了。「魏大人你?」

  被他开口一问,魏远争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失妥当,把曲休安置在一旁:「苏大人,你也知道此案出事的德妃娘娘是内子表姐。虽说我理当避嫌,不过……」他语意未尽,话外深意却不言而喻。

  「这……」苏壤再不济,也是于官场厮混了二十余年:「呵。魏大人既然有意亲自过问,苏某自然相信魏远争不会偏帮犯人。」

  魏远争一听,笑起来:「多谢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