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一遇+番外 作者:陈之遥(晋江vip2012.06.20完结)





  苏敏的第一反应是,好吧,就这么结束了,但方书齐没有松开她的手,说:“找个地方聊几句吧。”
  “聊什么?”她脸上带着点笑,冲了他一句,“今天这样的日子,你不回去不要紧吗?”
  他摇摇头,一样是不太认真的表情:“还不就是那么回事儿嘛。”
  她站在那里不表态,最后还是他开口了:“你不是开始做自己的line了吗,带我去看看好不好?”
  她觉得这要求很正当,别的暂且不说,在这件事上他就像她的老师一样,她不能不让他检查功课。她还是抹不开面子讲话,径自转身上了车,让他跟着。
  从那里到她家的店面不过五分钟的路,一转眼就到了。两人从车上下来,她走在前面,打开那个小院落的铁门,领他穿过院子,开门,再沿着后厢的楼梯上到二楼。她带他转了一转,又上三楼给他看了她的工作间,点亮墙角的两盏落地灯,这着小小一屋子的东西就毫无悬念的都在眼前了,跟江边古雅建筑里三百三十平的店铺简直天差地别。
  她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只问了一句:“你从哪里听说我开始自己做事了?”
  他愣了一下,回答:“戴维跟我提过,还有梅玫。”
  “噢,”苏敏噘了噘嘴,似乎有些失望,“我还以为我们有些知名度了呢。”
  “你们做得已经很出色了,至少比我好。”他恭维道。
  “哪敢当哦。”她笑了一声,当他是在揶揄自己。
  “是真心话。”他看着她说。
  她觉得有些尴尬,避开他的目光去开窗,脚踩在旧木地板上发出些微圆熟的声响,外面仍旧是无星无月的夜,空气闷闷的,看起来又快下雨了。她让他在窗边一张暗棕色的旧沙发上坐下,问他要喝什么,他回答说不用,要她坐在他身边,她就坐了。

  57

  起先,他们只谈工作。
  苏敏告诉方书齐过去几个月里MDI的点滴,方书齐也说起KEE的那些事。
  还有两周,次年的春夏系列就将在巴黎登台,像曾经的许多次一样,所有人都投入了全部精力和心血,一切貌似准备就绪。唯一不同的是,他不再有信心。因为轩雅方面提出的各种意见和种种无形的牵制,这个系列从设计初稿到最后的成衣,经过了无数次的修改,有时甚至是推倒重来,最后出来的东西,和他最初的设想几乎背道而驰,整体轮廓是对轩雅旗下一家老牌时装屋经典造型的模仿,细节上的刺绣则和过去几年的设计极其类似,个别款式只是将袖口的花样移到胸部而已。
  “我都能料到杂志编辑会怎么写——毫无新意,除非售价也算得上是一种创新。”他对苏敏说,像是在开玩笑。
  “轩雅为什么要这么做?”苏敏不懂。
  “轩雅是个大机构,有自己做事的方式,要管理庞大的brand portfolio(品牌组合),单单顶级品牌就超过五十个,相比之下,KEE只是一个战略亏损系列罢了,他们要下的是一盘很大的棋。”方书齐还是玩笑的口气,但苏敏心里很清楚,他没那么轻松。
  “今晚司仪说的那个故事是真的?”她终于开口问,问题或许有些不合时宜。
  “什么故事?”他反问。
  “六十六年前的云绮。”
  “一半一半吧,marketing那一套你也懂的。”他浅笑着回答。
  “跟我说说吧,只说真的那一半。”
  “其实我知道也不多,”他静默了片刻,说下去,“那个时候,我祖父去世不久。他一直有心血管方面的毛病,但控制得很好,直到有一天,他接到一个巴黎打来的电话。当时我在伦敦,听到消息赶回到曼彻斯特的那天,他已经走了,很快也很平静。我父母告诉我,他留下话要我去巴黎处理一个长辈的后事。说实话,我觉得很奇怪,这一辈里兄弟姐妹很多,我不是最大的,为什么指明要我去?我一无所知。
  到巴黎之后,一个律师接待了我。直到那个时候,我才知道祖父说的那个长辈叫江雅言,驾驶一辆快要报废的捷豹跑车,在从九十三省去巴黎的高速公路上出了车祸,出事的时候已经八十二岁了。这个年纪死于超速驾驶,很少见吧?”
  苏敏觉得自己像是在听一个久远陌生的故事,不知如何回应。
  “那个律师建议我申明放弃继承权,因为死者还有债务没有清偿。至于财产,只有一间小公寓,而且已经抵押给银行了,除此之外,没有留下任何存款或者其他容易变现的东西。也就是说,如果我选择继承,只能得到公寓里的家具衣物,并且负责偿还债务;如果放弃,那么一切就到此为止了。”
  “你选择了继承?”
  “是,”他回答,“我去看过那些东西,听她的邻居说关于她的事情,仅仅是时光流逝本身,就是价值不菲的。”
  “你眼光很好。”苏敏评价道,由衷的。这一点,恐怕没有人会不同意。
  “也不是,”他笑,“那个时候,我也不能肯定自己做的对不对,只是决定赌一赌。你知道法国的司法拍卖程序吗?”
  苏敏摇头,她知道很多关于法国的东西,但对司法拍卖,一无所知。
  “法官宣布标的物和起价,而后点燃一支线香一样的蜡烛,很细,烧得很快。蜡烛燃尽,没有人出价,就代表流拍了。”他解释。
  “你就是在那次拍卖上认识凯瑟琳王的?”苏敏记起来,很久以前凯瑟琳就跟她提过这件事,但直到现在,她才把这一切都串在一起。
  “对,”方书齐回答,“拍品当中只有不多的几件珠宝,其余都是衣服,原来的主人也不是什么名人,我以为大都会流拍,但最后凯瑟琳代表轩雅买下了所有东西。”
  “你就是用这笔钱投资了KEE。”
  方书齐点头,渐渐收起笑容,不再看她:“所以,我总是觉得自己付出的要比戴维和孙迪更多,更有价值,以为自己放弃了无与伦比的东西,作为补偿,就必须得到无与伦比的成功,结果却跟我预想的完全不同。
  这段日子,我一直在想从前的事情,戴维那件事情之后,你跟我说的那些话,还有后来那两次我去找你。那个时候,我压力很大,一直以为自己付出得最多,承担也最多。直到孙迪、戴维,还有你,一个一个离开,没有人再和我站在一起,我才真的明白你们帮了我多少,而我甚至连句谢谢也没说过……”
  这番话听得苏敏有些难过,心里却还是两难的,打断他道:“别对我说谢谢。”
  “是,不应该说谢谢。”他点头,“八月底,回到上海之后,我总是在想,如果能重新来一次,没人认识我,没人知道我是谁,有全新的机会,做我真正想做的事情,赢得我爱的人,我会作出怎样的选择。”
  说完那句话,他停下来,似乎在等她开口。她静静坐着,很久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在今天之前,她一直都想对他说:你没什么了不起的,即使是你也不能改变我,我不再爱你了。但事实上,就在此时此刻,她真的想对他说的是:坚持住,我爱你。
  “我也有个故事,没那么长,也没那么老,”沉吟许久,她终于开口,“我小时候去少年宫学画画,四个人一张桌子,一盒彩色铅笔,尽管我画画很好,第一次上课却什么都没画成,因为我把所有想要用的彩色笔都抓在手里,怕被别人抢走。”
  她顿了一顿,继续说下去:“刚进D…sign念书的时候,外公总是对我说起这件事。那个时候,我以为是因为他的病,每一次都没有耐心听他说完。直到我离开KEE,和你分手,考试失败,我终于静下来,总算弄明白他为什么要提起那件事。”
  他看着她,她知道自己不需多言,他懂她的意思——他们如此相似,追着一样东西,看起来或许得到许多,却意外失落了最初策动梦想的快乐和感动。
  两人不约而同的静默片刻,直到他低头,伸手揉了揉额头,对她说:“今天下午,我在看时装周走秀的成衣。有时候,我真觉得自己做的东西都是垃圾。”
  “千万别这么想,你做的东西不全是垃圾。”总算轮到她与他玩笑了。
  他被她逗笑了,无奈说了声:“谢谢你哦,前半句说的还蛮中听的。”
  她倒很严肃,认真看着他说:“方书齐,你给我听着,你有才华,我知道你有才华,但凡是我觉得有才华的人,基本上都是真的有才华的。”
  他忍不住大笑,揶揄她道:“你以为你是谁啊?”
  她却没有一丝退让,伸手抓乱他的头发,反问:“你疯了吗?问这样的傻问题,我以为我是谁?我是苏敏!你知道的,我是苏敏。我知道你这次搞砸了,而且你以后可能还会失败,但你仍旧是才华横溢的人,不管是什么时候,不管将来怎么样,你都会是我心里那个最有才华的男人。”

  58

  “我知道,你是苏敏,我的苏敏。”他看着她站在面前说完那番话,伸手抓住她右手的手指,迟迟没有松开,继而将她拉近。
  入夜之后,那条小马路很静,总是能听到附近大路上传来车流人流的声音,唯独在那一刻,她只能听见他在耳边喃喃重复她的名字。她没有拒绝,坐到他腿上,额头贴着他的脸颊,他伸手抱着她,低下头吻她,起初很轻浅,似乎没有什么别的意思,而后越来越深。
  她的一只高跟鞋落在地板上,“咚”的一声。他停下来看着她,好像要说什么,呼吸沉重,拂过她的鼻尖和嘴唇。
  她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又伸手去抓他的头发,笑着说:“你肯定猜不到,我想这样做有多久了。”
  “做什么?亲我?还是——别的什么?”他存心这么问,让她脸红。
  “我算是明白了,刚才白安慰你了,你这人自我感觉不是一般的好。”她假装生气,却不想解释。很久以前,她就想要把手指插进他脑后的头发里,把他拉向自己,深深的亲吻。除此之外,所有言语和动作都是多余的。
  第二天清晨,苏敏先醒了,方书齐还在她身边睡着,呼吸匀静。二楼休息室那张三人沙发也有些年头了,太小也太软,大半夜睡下来,弄得她腰酸背痛,却又不舍得就这么起来了,悄悄翻身,换了个舒服一点的姿势,趴在方书齐的肩膀上看他,发现他从鼻翼到嘴角有一条浅淡的纹路,让他看起来有些疲倦,抹也不抹不去似的。她伸出手指,顺着那条细纹轻抚过他的脸,直到他睫毛动了一下,慢慢睁开眼睛。
  乍一下看见她凑的这么近,倘若换了别人怕是要吓一跳了,他倒好像很习惯似的,轻声问:“醒很久了?”
  她对他笑,不置可否。
  “笑什么?”他又问。
  “做梦到了一个地方,”她回答,“非常漂亮的沼泽,丝绒一样的绿苔,有一种白色的蜘蛛,细长的脚,身体会发光。我不知道自己在做梦,还后悔没带照相机,否则就可以拍下来给你看了,是不是挺傻的?”
  有许多梦一醒来就忘了,很奇怪,这一个却记得那么清楚。
  “不用拍下来,”他手指轻触她的嘴唇,轻声纠正她,“我知道,我也看到了。”
  她不屑的笑,知道他在哄她,尽管离得那么近,他还是不可能看到她梦里的情景的。
  “不信我画出来给你看。”他说得很笃定。
  她笑着摇头,也不与他争辩,背过身靠在他胸前,静静望着窗外。尽管还是九月,早晚已经有了几分初秋的意思,她身上是他的衬衫,露在外面的皮肤都是凉的。
  他从身后抱着她,问:“冷吗?我去关窗。”
  “别动。”她回答。
  “怎么了?”
  “没什么,”她摇摇头,“就是别动。”
  不知道为什么,她毫无理由的觉得,这一刻有种稍纵即逝般的可贵。他很听话的不动,与她一起枕在沙发扶手上看着窗外,梧桐树枝叶的间隙露出一小块天空,月亮淡的如一小片水印,路灯暗下去,天慢慢亮起来。
  就这样一直躺到听见她的肚子咕噜噜的叫起来,他忍不住笑,她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转身把脸埋在他怀里,闷声道:“笑什么!我昨天晚上都没吃东西,请柬上写着仪式后有buffet的,方先生,请问你的buffet呢?!”
  他许诺改天补上,看了下手表,问她楼下什么时候开张。这一提醒,苏敏才急了,再过不到一个钟头,就有人来开店门了。她跳起来穿衣服,看方书齐的衬衫皱的不像样,又跑到楼下去烫,再上楼来,看见他正站在窗边打电话。
  “……十点半,好,帮我约今天下午,几点无所谓,我当面跟她谈。”他对着电话讲,听到苏敏进来,很快道了声谢就挂了,转身从她手里接过衬衣穿上。
  苏敏也没问他打电话给谁,接下去又有什么打算,只是一颗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