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小郎中
左少阳眼珠一转,道:“城里不是有一些大户吗?像瓷器店的隋掌柜等等,这些人家里都有自己的粮仓,说不定囤积有粮食啊,何不跟他们买去?”
“会去的。”樊黑脸嘿嘿笑了笑,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道:“我刚刚得了一个消息,你这小郎中人不错,帮我救了不少兄弟,又很仗义,我就告诉了你,你可千万别外面说去。”
左少阳听他说得郑重,忙点头答应。
樊黑脸道:“就这一两天,将军就会下达征粮令严禁私自出售或者交换粮食,每人只能保留一斗的口粮,其余的全部由军队统一征购,每斗米两百文如果发现私自买卖或者交换粮食,以及隐瞒不交被查出来的,无论是谁,以违抗军令,当街处斩,枭首示众”
“啊?”左少阳当真吓了一跳,他虽然已经估计到军队没粮食吃,很可能会下令向百姓征购粮食,但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而且措施如此严厉。看来,军队粮荒远比自己想象还要重。
樊黑脸道:“征粮令一旦下达,立即就会组织严查私下买卖粮食者,并鼓励举报,举报属实者重奖……”
“那征粮令之前买卖交换粮食的呢?”
“既往不咎,征粮令之后作数。——怎么?你以前买卖过粮食?你家还有粮食?”樊黑脸呼吸都急促起来。
左少阳苦笑:“以前粮价高的时候,贪图便宜,用粮食跟人交换了一些布料绸缎。那时候你们还没进城呢。”
“哦,那没事,征粮令之后才作数。”
“除了严查私下买卖粮食之外,还有什么禁止的?”
“严禁超出标准占有粮食啊交粮的期限一过,便会派出兵士,挨家挨户搜,所有的人都要搜到,不管大户小户,无论是谁,只要搜出超出标准的粮食,立即当街处死,无需禀报。超出一斗,处死一人,从家长往下依次处斩。超出三斗,全家处死无论多少人。而且还要枭首示众”
“没办法啊,如果不这样,数万官兵都得饿死”
左少阳嘿嘿道:“队正,你这消息可靠吗?别吓我哟。我胆小”
樊黑脸瞪眼道:“好端端的我拿这话吓你作甚?这消息是我一个在大将军身边当侍卫的好兄弟偷偷告诉我的,绝对假不了。估计很快就会开始征粮,到时候就知道了。你帮我治好兄弟们的伤,我承你的情才偷偷告诉你。你可千万别外头传去否则我可要被你害死了”
左少阳忙拱手道:“队正如此信任我,我怎么会到处乱说呢?队正完全可以放心,我这嘴巴都是挂铜锁的”
“那就好。”
左少阳一脸哭像,对樊黑脸道:“这征粮令限定一人一斗米,这也太少了,就够半个月的。吃完了怎么办?”
樊黑脸沉声道:“只能期望半个月内打败叛军。否则……唉。”
樊黑脸斜了他一眼,缓缓道:“小老弟,咱们也不是外人了,跟你说句实话,——的确不能”
左少阳早已经料到了,还是一脸失望和惶恐的样子。
左少阳尴尬地笑了笑:“队正信得过我呗。”
“这句话说对了”樊黑脸拍了拍左少阳的肩膀,“你这人很不错,医术高明,帮我治好了不少兄弟的伤。而且,你心地善良,乐于助人,那天敌军攻城,满城药铺郎中,只有你带着两个女娃娃上城楼救伤兵,这件事我已经禀报上去了,我们团正听了也很感动,说这样的事迹一定要好好宣传,要好好表彰你们,已经把你的事往上报了。只是这段时间太忙了,所以才耽误了。”
左少阳笑道:“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你们还不是为了保护全城百姓嘛。”
左少阳心想,一斗米现在都卖到了十五贯,你一贯一斗跟我买,还说划算,也不知道是不是用脚趾头算出来的。再说了,你一个小小队正,就算作证了,人家搜查队能轻易相信你?余粮倒是有,卖多少给你?少了满足不了你的胃口, 多了引人怀疑。
本来我们药铺穷兮兮这样,搜查队还相信没有多余粮食,你这么一作证,他们反倒以为有什么猫腻,一打听都知道自己家药铺原来欠了一屁股债,粮价这么高,家中怎么还会有多余的粮食?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反倒怀疑我药铺里藏有粮食,来个掘地三尺搜查,那可就全完了。反正现在是走钢丝,要么过去,要么摔死,想靠这个小小队正庇护,只有越描越黑,弄巧成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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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少阳脑袋里飞快地想通了这个问题,脸上痛苦的表情更浓了,拱手道:“队正,你这主意当真是太好了,非常体贴公道,只可惜,我是有泪哭不出啊,一人可以保留一斗粮食,可是,我家三口人,所有余粮就米缸里那一点了,加起来最多两斗,连自己的口粮都不够,哪里还有余粮卖给你。唉……只希望你们能尽快打败叛军,要不然,我全家都得饿死”
第202章 小巷深处
樊黑脸瞧着他欲哭无泪的样子,也知道他们药铺不是什么大户人家,没有余粮也是很正常的,他其实更多的只是一片好心,想帮他挽回点损失,到没存什么指望从他这里买到更多的粮食。听他这么说了,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道:“如果是这样,你恐怕得多想想办法,买一些米面备着,这仗啊,只怕一两个月都完不了。”
“是啊,可是上哪买去啊?”左少阳苦笑。
“唉别的都好说,就这,我帮不了你。唉……”
樊黑脸摇着头告辞走了,左少阳坐在一边沉思该如何应对。
樊黑脸没必要骗自己玩,这个消息肯定是真的,而且完全符合情理。军队一旦征粮令下发,开始交粮,家里三口人,只能留三斗,剩下差不多两百斗都要交上去,那可要亏血本,因为这时候如果把余粮交上去,买的时候一斗将近五百文,卖的时候一斗两百文,那自己可亏大发了。当然,交了粮,可以保住全家性命。
是保命还是保钱,这本来不是难选择的,但是如果存在有可能赚钱同时又能保命的兼得情况下,是否要冒这个险,就必须作出艰难抉择了。
征粮令现在只是听樊黑脸说很快就会实施,但是在还没有实施之前,家里有粮食并不犯法,城里那么多大户人家都有存粮,也没见军队直接进去抢粮的,所以,赶在军队下达征粮令之前便把能换取好处的粮食都卖掉或者换取相应好处,捞取足够好处之后,等征粮令下了,再见风使舵,就算到最后把粮食便宜卖给了军队,也不亏了。
想到这,左少阳坐不住了,粮食怎么处理?
这之前必须留足口粮,原来计划的是加上姐姐家一共十口人,现在还有苗佩兰一家六口、白芷寒一家四口和桑小妹、黄芹两人,总共二十二人。因为有老有小,平均按每月二十斤口粮计算四个月的口粮,那就是一千七百六十斤。每斗十一点八斤,折合约一百四十九斗。这是基本口粮,是不能动的。
先不考虑超出每人一斗米这个限量问题,先考虑剩下的粮食怎么办。
必须卖掉,换成钱,不能全砸手里。
如何把这些粮食平安地变成银钱,这是需要动脑筋的,而且速度要快,要赶在官兵征购令下发之前。因为征粮令下达之后,就不能再私下买卖粮食了。必须要赶在这之前把多余的粮食处理掉根据樊黑脸刚才说的,那这之前还可以卖粮,但是,很显然不能公开挂牌出售,否者立即就会引来官兵,强行收购,跟官兵初进城时强行低价征购粮食一样。所以只能私下里瞒着官兵卖。
卖给谁?
左少阳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赵三娘,当初母亲梁氏曾提议卖一些粮食给赵三娘,因为她家已经断粮。当时担心泄露消息所以没有卖,而现在,迫在眉睫,已经顾不上泄露消息。
左少阳立刻把父亲左贵和母亲梁氏叫到卧室里商议。简单把樊黑脸说的军队很快会下发征粮令的事情告诉了二老。
两人一听,都是面色苍白说不出话来。梁氏更是浑身发抖,想着那么多的粮食要被军队低价买走,这下只怕要亏到姥姥家去了,又气又急,却不知如何是好。
左少阳随即把自己赶在军队征粮令下发之前把剩余粮食全部出售的想法说了,二老都都是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梁氏低声道:“先卖给赵三娘吧她们家恐怕都揭不开锅了。”
左贵道:“可以倒是可以,就怕他们没这么多钱。”
“有多少就先卖给他们多少呗。”梁氏总觉得亏欠赵三娘的。
“行,你跟忠儿你们两先去问问看。”
左少阳摇头道:“算了,娘还是不要去了,她心肠太软,只怕该要的钱不要。还是我一个人去吧。”
梁氏笑了笑:“你也别要高价啊,人家也不容易。”
“好,我就按现在的市价一斗十五贯就行了。”
“啊?这么高啊?”
左贵眼睛一瞪:“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就现在这个价,好些人举着牌子抱着现钱在街上等着买都没人卖呢你还嫌高。忠儿得亏没让你去卖,否则,只怕一文钱都要不回来忠儿,你快去吧,我和你母亲把粮食从地窖取出来。既然征粮令限制每人只能有一斗粮食,他们家二十人,我们先准备二十斗吧,看她能买多少。”
左少阳答应了,先跑进厨房,梁氏已经做好了午饭,蒸笼里蒸着热腾腾的馍馍。左少阳伸手拿了三个揣在怀里,赵三娘有两个孩子,他们母子三个可以先抵抵饿,也能说明卖粮的诚意。
他快步出门往赵三娘家走去。他以前去过,知道路,距离他们药铺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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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他看见路边墙角下,向阳背风的角落里,三三两两蜷缩着流浪和逃难的灾民。有的躺在地上,已经气息奄奄了。这些灾民本想进城躲避的是兵灾,却没成想等待他们的,是无边的饥荒。
还有一些衣着整齐,但是却两眼无神一副饥饿装的人,看穿着打扮应该是城里的百姓,盘膝坐在路边,面前放着一张纸,上写“高价求购粮食,每斗十五贯”之类的告示。用渴望的目光望着一个个走过的行人。
合州城里本来就缺粮,粮价一直攀升,联系外界的通道又被叛军掐死。只能靠城中仅有的余粮度日,而进驻的数万官军的粮草全部被烧了个精光,人均拥有量无形中已经减去一半,衙门粮仓存粮又大部被烧,城里许多家大户粮仓家宅都被烧毁,所以,城里粮食立刻出现了空前的紧张。
这些逃难进城的难民,头一天官军还没进城时,还能买到吃的,或者要饭要到吃的,等到全城粮食一部被抢光,大部被官军征购,数万官军开进城之后,全城几乎一夜之间,所有的饭馆餐厅路边小摊全部关门消失。有钱也买不到吃的了。而要饭也很难再要到东西。上万的难民没有吃的,逃出城又被叛军弓箭给撵回来。这些难民也就成了饥荒的第一批殉难者。
正常情况下,人在没有水也没有食物的完全饥饿状况下,成|人一般七到十天死亡,壮劳动力由于需要能量更大,新陈代谢快,所以存活的时间会更短,而新生儿则更短,少则两三天多则一周就会死亡。而老年人肌体新陈代谢缓慢,对饥饿耐受性要强一些,比这个期限长。不过, 在没有粮食但是有水喝的情况下,时间会比这个长。而偶尔还有一点粮食或者野菜充饥,时间会更长。
但是,假如是严寒情况下,这个时间会大大缩短,因为人在饥饿状态下,抵御严寒的能力会大幅降低,正常人能挺得过去的寒冷,对严重饥饿的人来说,特别是老弱病患,则是致命的。
合州这些天便是连日的雪雨天气,十分的寒冷,所以,每天都有露宿街头的难民在饥寒交迫中死去,这个数字在逐日递增。
从官军进城到现在,六七天已经过去了,迫近了人耐受饥饿的极限时间。饿死的人数大幅上升。每天都有衙门民壮用板车一车车拉着冻死、饿死的灾民运到城外扔在乱坟岗万人坑里。这天寒地冻的,死的人又多,这些民壮也很饥饿,实在不想费这个力气去挖坑埋人。
左少阳悲怜地望着路边的灾民,一双双无助地等待着死亡的眼神让他心悸。
便在这时,一个小男孩拉住了他的衣襟,仰着脸望着他。
这小孩最多四五岁,四肢干瘦,肚子却圆圆鼓着,披着一件褴褛的葛麻短衫,裤子只到膝盖,光着的两脚丫长满了冻疮,好多已经化脓了。
左少阳以为只是个要饭的小孩,没想到小孩仰着脸望着他,说了一句话,让他惊得心里直抽抽,小孩说:“大爷,要我娘吗?只要一个馍馍”
左少阳身子一哆嗦,以为自己听错了,低头问道:“你说什么?”
小孩又说了一遍,还转身指了指身后的一条小巷。就在十数步远的一间屋角,蹲着着一个干瘦的**,用一双无神的眼睛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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