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小郎中
伍舒和田少爷互视了一眼,都很惊讶,在他们看来,被人悔婚,可以说是奇耻大辱,而左少阳竟然不在意。当真令人意外,而这世上竟然还有人不愿意当官,更让人目瞪口呆。伍舒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左少阳心头一震,盯着田少爷:“我并非见死不救,因为人家没有找到我,没有让我治,我何必巴巴找上门去帮人医治?更何况人家是御史大夫,要是治不好,皇上发怒,岂不是惹火烧身?”
“嘿嘿,原来左兄治病是看人下菜啊,不会找麻烦的老百姓,你放心大胆治,有可能危及自身安全的高官,就躲着不管。众生平等在左兄的医术面前,似乎不怎么灵光哟。”
左少阳沉声道:“给人治病当然要先考虑自己,要是治病会惹麻烦,我才不想去治。就好比华佗,明明知道曹操这人疑心重,却还是如实告诉曹操要给他开颅动手术,结果被杀。我不想当第二个华佗”
“你也当不了第二个华佗”田少爷冷冷道,“华佗明知不能为而为,所为何故?便是一个仁字曹操不开颅动刀,必死无疑,为了治病,华佗不顾自身安危,杀身成仁这才是真正的仁医。而左兄呢?你的医术或许比华佗为高,但是,讲到‘仁”你跟华佗如何能相提并论?”
左少阳很尴尬,他想不到田少爷竟然毫不留情面指责自己。梗着脖子道:“你不必用激将法,我不会为‘利’而敢冒奇险,也不会为一个‘仁’字,就把脑袋别在裤腰上。我的脑袋永远是第一位的”
“看得出来,”田少爷笑了,“我说这些,不是想激左兄为了‘仁’而替伍兄解围。正如刚才伍兄所言,如果左兄能去,则是最好,但是,如果左兄实在害怕治不好病被皇上怪罪甚至被杀头,那我们也不敢勉强,因为我们也不知道会不会有这个结果,伍兄现在是深陷其中没办法了,只能硬着头皮上,我们也想好了,如果左兄不愿意去,我们只有据实相告,承认是从左兄这偷听来的医方,那时候甄氏兄弟和御史大夫家人肯定会登门求医,那时候左兄再堂而皇之跟对方商量免责事由,死马当成活马医,先讨得免死金牌,再出手相救,就更稳妥些。而伍兄这举人本来就是左兄帮着拿到的,既然不能再进一步,也就不敢再做多想了。”
左少阳听他这话,觉得很是有些别扭,好象自己贪生怕死而见死不救似的,想了想,对伍舒道:“说实话吧,我不想帮你,主要是担心你庸医害人,你要是得了甄权老神医的保荐,那对你及第高中有莫大的帮助,可以说已经跨入仕途的门槛了,科举是否通过已经不重要,而你当了医官,医术又不行,对病患可不是什么好事。这是我为何不愿意帮你的原因。”
伍舒哭丧着脸跟个烂饼子似的:“这个小弟已经想到了,上次你也说过了不愿意替考的原因。小弟也反复发誓纵然当了状元,也绝不入仕当官的。”
“嘿嘿,只怕到时候可就由不得你了”
“小弟可以立下字据,田兄为证,若小弟有违,请左兄拿此据到吏部举报小弟,罢官免职,投监治罪,小弟罪有应得”
左少阳瞧着他:“你当真不会当官?”
“绝不”
“那好,你写下字据,田兄愿意做证,请画押为证。”
“好”田少爷一拍胸脯,“小弟愿以性命担保,若有差错,小弟自绝于左兄面前”
“那倒不必,医者操纵病患生死,只需知道不可儿戏,草菅人命就行了。”
“这一点请左兄放心”两人齐声道。
左少阳沉吟片刻,又道:“还有一样,给御史大夫治病非同小可,我只能用我自己的真实身份给御史大夫治疗,我不愿意假手于你,一来出错我自己担待,连累不到你,二来,这病既然甄立言说不治,肯定很危重,只能亲自诊查,假手于你,我怕中间环节出错,第三,我不愿你假借我的医术获取科举及第。我说过,你能否科举及第,得看你自己的本事,这一点上我不能帮你。这个条件你们答应,我就去,不答应,那请恕我爱莫能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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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舒傻眼了,跟田少爷两人面面相觑。
终于,伍舒拱手道:“要不这样吧,左兄你就当作我师父,我就说我学艺不精,不敢给御史大夫治病,特意把师父请来。剩下的事就交给你了,只希望你能在甄权老神医面前给我美言几句,讨一个推荐。”
左少阳想了想,道:“我还没到收徒的年纪,这样吧,你去拜我父亲为师,我就算你大师兄。这样去治病就没问题了。”
伍舒大喜,拱手道:“拜见大师兄”
“你得先去拜师,我师父答应了才行。还有,我可以在甄老神医面前给你美言,不过我必须告诉他你学艺未精,若科举及第,不能授予你实职医官。最多只能授予散官。”
散官就是无职无权只享受待遇的官。伍舒要的也就是个功名,能会试及第,便可以光宗耀祖了,他还真没想过当医官去给人治病,给自己惹麻烦。
伍舒道:“只要能及第,有个功名,散官也无妨,而且,散官正好,不用操心的,也不用担心会祸害病患。”
“那好,我带你去找我爹拜师,他要是收下你,再写担保书来。”
左少阳带着伍舒来到左贵屋里,伍舒花言巧语很会讨人喜欢,把左贵老爹的医术说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左贵老爹虽然知道他说的假话,但左少阳领来的,又是左少阳的好友,他也知道,自己收徒弟反正也只是个名,其实主要靠左少阳教授医术,当下便点头答应了。
这伍舒大喜,跪下来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口称师父,称左少阳为大师兄。
从左贵房间告辞出来,伍舒又立即亲笔写了永不当医官的保证书,田少爷也在上面签字画押作保。交给了左少阳。
左少阳道:“行了,咱们走吧”
因为甄老神医只召见伍舒,所以田少爷就不跟着去了。
左少阳和伍舒两人乘车来到甄氏医馆后宅。甄权老神医的住宅就在甄氏医馆后面,一大片。另有大门从旁出入。
来到门口,伍舒甚至不用递帖子,看样子门房跟他已经非常熟悉,见到他的马车,便点头哈腰迎了上来:“伍公子,田少爷,你们来了,我们老太爷都问了好几次了呢,可真是青眼有加啊。”
伍舒大刺刺扔了一小块碎银给他:“辛苦了,麻烦领路,带我们去见甄老神医。”
那门房捏着银子,心花怒放,正要磨转身往里走,忽然看见马车上下来一人,跟着伍舒往里走,忙站住了,陪笑道:“这位是?”
“这是我师兄。要跟我一起去见甄老神医。”
“这个……”门房十分为难,“老太爷只说召见伍公子,旁人是不能进去的。”
门房老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一个劲点头哈腰:“左公子,您得原谅小人,甄老爷交代过,如果没有甄老太爷召唤,擅自把旁人放进去,我这门房,嘿嘿,就别想当了,而且还要送官治罪哩。您可得饶过小的。”
左少阳微笑道:“无妨,伍师弟,你先去见甄老神医,就说我来了,看他是否愿意屈驾召见。——记住,告诉甄老神医,我要诊查之后,才能判断是否能救,你可别一下把话说死了”
伍舒忙答应了。那门房一听,顿时舒了口气:“这样最好,这位大爷,小人多有得罪,还请恕罪啊。”
“好说,前头领路”左少阳道。
房门磨转身,跑得屁颠屁颠地领着他们往里走。
瞿家宅院可真大,而且富丽堂皇、雕梁画栋,亭台楼阁,回廊水榭,假山小桥,让人目不暇接。
那门房领着他们来到花厅,吩咐丫鬟捧上香茶,让左少阳在此等候,然后带着伍舒往里走。
左少阳在花厅里等不多久,便有仆从进来,微笑道:“左公子,我们老太爷有请。”
第393章 必有蹊跷
左少阳跟着那仆从出了门,拐弯抹角来到内堂。这内堂比前面花厅小多了,但是布置更加精致。
堂上坐着五六个人,正中两个,都是须发皆白,一胖一瘦。胖的老者,头发秃了一大半了,光溜溜的跟抹了猪油的大冬瓜,小眯缝眼,两个大眼泡耷拉在眼珠子下面,圆圆的脸因为胖而看不见什么皱纹。那瘦的老者脸上却没有一丝笑容,阴沉着脸好象谁都借了他钱不还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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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老者都是须发雪白,飘飘地垂着,很有点老寿星的样子。看着不禁让人心生敬佩。
两侧上首位坐着三人,一对中年夫妇,还有一个年轻人,目光精湛,让人不敢直视。
伍舒则坐在另一侧,见到左少阳进来,忙起身陪笑对左少阳道:“师兄,我给你引荐一下, 当中这两位老神医,”一指那旁老者:“这位是甄氏医馆的老掌柜,甄权甄老神医。”又指那瘦老者:“这位是太常寺丞甄大老爷。”又指了另外一侧中年夫妇和那年轻人:“这三位是御史大夫检校吏部尚书杜大老爷的公子,詹事司直杜寅杜老爷,还有杜夫人和他们的公子。——这位便是小人的师兄,左忠左少阳。是合州贵芝堂的少掌柜。”
一众人等都瞧着他,甄权依旧是笑嘻嘻的,甄立言却是阴着脸,而杜淹的儿子杜寅夫妻和杜公子则带着惊喜望着他。
左少阳团团作个了个揖:“在下左少阳,参见两位老神医,杜老爷贤伉俪和杜公子。”
“左公子不必多礼,快请坐”甄权捋着胡须胖胖的手一摆,示意左少阳坐下。杜寅夫妻和儿子都还礼了,那甄立言却大刺刺的还是仿佛没看见似的。
伍舒把左少阳让在旁边椅子的上首坐下。
众人面前说起这件事,左少阳有些不好意思,讪讪地点点头。
甄立言也上下打量了一下左少阳,缓缓道:“于老太医可是刑部尚书刘大人的妻弟,你们也去招惹,当真胆量不小啊。嘿嘿,瑶瑶曾托老朽去找于老太医说这悔婚的事,原来瑶瑶说的那位合州的左公子,就是你?”
左少阳拱手道:“正是,我这点破事,引动两位老神医牵挂,当真不好意思。”
甄权道:“这没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找一房门当户对的儿媳妇,是每一个当父亲心愿,我家瑶瑶的婚事,也让老朽头痛呢”
“甄姑娘心地善良,一定能找到绝配的。”
左少阳想起甄瑶那平庸的脸和那张大嘴,心想这样的模样,要找一个绝配,只怕还真是有点困难。
“儿孙自有儿孙福。老朽是懒得管她的事了,”甄权笑道。“咱们还是说说正事要紧。——听伍公子说,你对水肿病的医治颇有心得,正好御史大夫检校吏部尚书杜淹杜大人得了风毒水肿证,皇上钦命老朽与舍弟给杜大人医治,无奈我兄弟二人辜负皇恩,无法治好杜大人,惭愧啊,正好令师弟投牒求荐,写的也是风毒水肿的论治,所言颇有建树,老朽正感叹,偏巧御史大夫也收到了令师弟这文章,拿来问询,老朽说可以一试。令人惊讶的是,一试之下,竟然有效,很是高兴,便请令师弟前来商议,令师弟自谦学艺不精,极力推荐左公子你,所以老朽便传你来请教,不知左公子对此有何高见?”
左少阳心里咯噔一下,这甄权都是举国有名的老神医,怎么会不让自己给病人诊病就直接问自己对风毒水肿的看法?既然杜淹的儿子媳妇、孙子都在这,很显然正在商讨给杜淹治病的事,而不是一场纯粹的学术交流。
他又望向甄立言,似乎还是一付无动于衷的样子。心中更是疑虑。不过,既然人家老神医考问到了,自然要找些话来说的,不敢显露后世先进医学知识,只选隋唐以前的理论,说了一些水肿病的基本特点,辨证论治的要点。因为这些都是唐初之前就有的医学,甄氏兄弟自然不觉有什么。
甄立言等他说完,捋着胡须沉声问道:“左公子,先前令师弟求荐投的文牒,上面用了一方,名叫‘越婢加术汤”给杜大人用了,竟然有效,颇为让人意外,却不知这方剂左公子是从何得来?”
问这话的时候,甄权笑容也僵了,紧张地盯着左少阳。
见此情景,左少阳不禁心头一动,突然想起甄瑶给自己的手抄本,那是甄立言六十年的医方经验总结,其实大多数方剂都是东汉医圣张仲景的《伤寒论杂病论》里的方剂,只是现在已经失传了,想不到这甄立言却抄得其中不少内容,这才医术大进。而左少阳记得,甄立言的这部书中,便记载有张仲景的“越婢加术汤”。
想到这,一个更可怕的猜测突然如毒蛇一般窜进了他的心——越婢加术汤对御史大人的病有效,而甄立言自己的行医心得里就有这个方剂,他为什么不给御史大人使用?难道,他压根就不想救御史大人?又或者有人让他不要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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