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小郎中
他有些气馁,想回去,可眼前浮现的是桑小妹幽怨的眼神,不觉还是转身过来,又慢慢往回走。这一趟走得更慢,差不多是一步三摇在踱方步了,可过了门口,还是没见桑小妹,连桑母都进厨房去了。
左少阳只好死心了,扛着铃医幡子,铃铛也不摇了,垂头丧气,返身快步走过茶肆门口,准备回家。
这时,就听到茶肆里面有人笑道:“这不是贵芝堂左郎中的儿子吗,喂,你在这转悠啥呢?”
左少阳站住了,转头瞧去,只见大堂通向后院的门边站着个老者,个子很高,跟竹竿似的,脑袋都要碰到门栏了,正冲着自己笑,却不认识。但见他挽着个发髻,用绸带扎着,花白的胡须飘在颌下,身穿圆领长袍,面料是上好的绸缎,长袍丝棉夹袄,这身打扮可不像穷苦人,不知怎的跑到这僻静小茶肆里来喝酒。但人家认出自己了肯定是熟人,便皮笑肉不笑咧了咧嘴,拱手随口说了句道:“老伯您好!”
那老茶客笑道:“小郎中,进来喝杯茶吧,顺便帮我瞧瞧病。看你学到了你老爹的几成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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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少阳一听有人找自己看病,正好借这机会进去等桑小妹,忙拎着幡子进了茶肆。柜台前靠着桑娃子,还有柜台后看帐的桑老爹都冲他笑了笑,左少阳忙也回了个笑容,跟着那老茶客进了后院。
这后院很小,是靠着河边的一个吊脚楼,凌空悬在河边上。靠河边的栅栏,做成了带弧形靠背的长凳,坐在长凳上,看着吊脚楼下清幽幽缓缓流淌而过的河水,仿佛身在河中一般。这要是在盛夏,河风徐徐,绝对是避暑纳凉的好去处。只可惜现在是寒冬腊月,河风吹拂,当真是美丽冻人。
后院没人,就这锦袍老者,一个粗瓷茶杯装着大半杯浓茶,冒着热气。
老茶客走到一把竹椅旁,先把竹椅拉开,蹲了个马步,两手撑在膝盖上,皱着眉,这才慢慢坐了下去,长舒了一口气,捶了捶腰,又捏了捏肩膀,这才招手让左少阳坐。
这河边寒风阵阵,可那老者身子骨似乎很硬朗,连一点哆嗦寒意的意思都没有。只是手脚有些不灵便。
左少阳把幡子放在旁边竹椅子上,这老茶客既然认出自己,应该是熟人,可自己却不认识人家,也就不好称呼,便躬身作了个揖,陪笑道:“您老喝茶呢?”
“是啊,几十年的老习惯了,兵荒马乱那些年,这习惯也没断过。”
“这天寒地冻的,迎着河风喝茶,对身子骨不好哦。”
“呵呵,我知道,这是我多年养成的烂毛病,早年间跑码头,哪管刮风下雨,那不是倒在哪就睡在哪,坐在哪就喝在哪?习惯了,——喝什么茶?我请你。”
“谢谢,我不喝茶,给你瞧瞧病就行了,您老哪不舒服?”
“说了请你喝茶的,哪有不喝的道理,给你来杯蒙顶鹰嘴茶如何?”他提高了嗓门,冲着门外叫了声,“桑娃子,给小郎中来杯蒙顶鹰嘴!”
“好嘞!”前堂的桑娃子一听有了生意,立即来了精神,从柜台上取下一个粗瓷茶杯,从柜台的几个竹篓中写着“蒙顶鹰嘴”的竹篓里用勺子舀一勺碾碎的茶末放在茶杯里,一手提着大铜茶壶,一手端着茶杯,跨步进了后院,陪着笑过来,把茶杯放在竹桌上,提着茶壶慢慢斟满沸水。哈腰点头:“小郎中,你慢用。”陪着笑转身走了。
老茶客指了指桌上三个竹筒绑在一起的调料罐:“加什么?葱、姜还是盐?
唐朝喝茶,喜欢在茶里加调味品,常用的调味品便是炒菜的葱、姜、盐。左少阳其实不太喜欢喝茶,在茶里加上葱姜盐就更是难以接受,忙摆手道:“不加,就这样挺好。”
老茶客瞧了他一眼,目光中有些赞许:“嗯,还错,我也不喜欢在茶里加这些个玩意,茶不像茶汤不像汤的。比如你爹,他喝茶就喜欢加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弄得跟汤药一样,难闻死了!这一点你没跟他学,很不错!”
左少阳见这老茶客居然能说出父亲的喝茶习惯,想必跟父亲还是比较熟的。
寒冷的河风吹来,从脖子里、袖口里往身体里钻,冻得左少阳打了个激灵,忙端起茶杯想喝了一口,暖暖身,不料那茶杯刚端起来,没等送到嘴边,就觉茶杯烫手异常,慌忙将茶杯放在竹桌上,放得慌了,溅出一些,正好淋在手上,烫得他急忙将手背在衣襟上擦,嘴里倒抽凉气。
老茶客哈哈大笑:“你呀,这一点跟你爹也不一样,你爹是个慢性子,你呢,是个急性子,嘿嘿,你说,当郎中是急性子好还是慢性子好?”
左少阳想了想,道:“该快则快,当慢则慢。”
“嗯?哈哈,有点意思。”老茶客笑了,“没错,你说很很有道理。就冲这句话,你将来的成就肯定比你爹高!——说句话你可能不爱听,你爹的医术着实不怎么地。嘿嘿”
左少阳哪敢在外人面前谈论父亲医术如何,忙岔开话题道:“您老哪不舒服?”
“着什么急?我都不急你急了,你进来不就是喝茶的吗?要不你在门外半天,转悠个啥?”
第73章 什么都不说
老茶客道:“我找你爹瞧过病,以前经常去……”
左少阳打着哈哈,不时回头瞧着,看看桑小妹是否出来。
老茶客见他心不在焉,眉头微蹙:“你真的有事?”
老茶客微笑道:“我刚才也是一个人坐着喝茶无聊,听着外面不停响铃铛,觉得纳闷,这铃医怎么老在门口晃悠呢,出来一瞧,发现是你,以为你想喝茶没钱,所以把你叫了进来。倒不是真想让你瞧病。不过既然你这么热情,左右无事,就让你看看好了,也让我瞧瞧你到底学了你爹几成本事。——不过说实话,你爹看个头疼脑热的还能凑合,别的就不行了。嘿嘿”
左少阳忙把话题岔开:“您老哪不舒服?”
“唉,人到了这个岁数,这病自然是少不了的了,这样吧,你自己瞧我有啥病,我不说,看你说的对不对。呵呵”
左少阳苦笑:“望闻问切,问诊很重要,您老不说病症,这病还真不好瞧。”
“那才考本事嘛!嘿嘿,随便瞧瞧解闷嘛,也不当真的。”
“这当然可以。若你连诊脉望舌都不用就知道我有什么病,那不成了神仙了吗。嘿嘿。看吧!”
说罢,老茶客把舌头伸了出来。
左少阳回头一看,见一个矮胖的老者踱步进来,冲着老茶客笑道。
老茶客示意他坐下,笑道:“我这看病呢,这位是贵芝堂左贵左郎中的儿子,行医路过茶肆,我叫他进来给我瞧瞧病,不过我不告诉他我哪里有病,让他自己瞧,就看看他的本事,嘿嘿。”
“你这老鬼,不是只信惠民堂的倪大夫吗?什么时候信起铃医来了,他这小娃子有屁本事,能看什么病啊……”
老茶客又把舌头伸了出来,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望着左少阳,指了指自己的舌头。
左少阳觉得这进来的胖茶客说话着实难听,斜了他一眼,到没吭气,继续瞧病,看了老茶客的舌象,道:“您老舌苔白,苔白属寒,舌淡紫,紫色主寒盛血瘀。单从舌象看,您老体内有寒痰瘀血!”
老茶客呆了一下,转头瞧了瞧旁边那矮胖茶客。两人面有惊讶之色,老茶客缓缓点头:“嗯,有点门道,接着看!”
左少阳拿过对方的手诊脉,沉吟片刻,道:“脉沉涩,沉脉主里证,涩脉主血瘀。印证您老舌象,进一步说明您老体内有风寒痰湿瘀血。”
老茶客又瞧了一眼胖茶客,两人脸上惊讶之色更甚,这让左少阳都看在眼里,心中更是笃定,说道:“我说说您老的症状,说的不对的请别笑话。”
“嗯,你说。”
“您老的病时好时坏,好的时候一切正常,一旦发病,开始时关节发酸,轻微疼痛,一旦天气阴寒、雷雨天气或者外感伤寒之后,关节疼痛就会加重,当然,这种症状有时候是慢慢开始,有时候也是突然发作,发作起来,是一种游走性的窜痛。走路的时候问题不大,就是上下楼,蹲站会很困难,但身体却不发热。不知我说的对不对?”
老茶客这下真的惊诧得眼都瞪大了,一拍藤椅,指着左少阳对那胖茶客道:“高!的确是高!他说的简直跟我自己感觉一样!”
旁边那矮胖茶客也是一脸惊讶,上下打量左少阳,道:“这小子倒有几分门道!”
老茶客频频点头,手捋胡须道:“小郎中,能否说说,你是如何得知老夫的病症的?”
左少阳微微一笑:“说穿了其实也简单。刚才我们进来的时候,发现您老坐下时,双手撑着膝盖,坐下很费力。坐下之后又捶背又捏肩的,加之刚才给您老诊脉,发现您老手指关节有隐隐的环形红斑,这是关节有风湿的表现,与舌象、脉象反应的寒湿瘀血合参,加上这两天天气骤降,发这种病的老人比较多,所以可以肯定,您老是风寒湿痰瘀血留滞经络而成的风寒湿痹证!”
老茶客哈哈大笑,道;“好!很好!我敢肯定,你这医术,绝对不是你爹传你的!你爹那三脚猫的医术,我清楚得很,教不出你这样的徒弟来。嘿嘿嘿,你不仅医术不错,而且善于观察,十分难得。”
旁边那胖茶客惊讶道:“这小铃医真是那贵芝堂左贵的儿子?”
“是啊!呵呵,人说虎父无犬子,他们家就不一样,他是虎子,她老爹只能算个犬父……”老茶客见左少阳脸色不好看,忙打住,笑道:“不好意思,我没有对你爹不尊敬的意思,也就这么一说,不妥不妥,告罪告罪。”这老茶客拱手致歉。
“开了,不过,你再给我开个方子好了,你诊病不错,再看看你开方用药的本事如何。有的郎中,嘴皮子可以,下笔用方就差强人意了,好比你爹……咳咳,不说他了。你给我开个方来听听。”
“好的。”左少阳想了想,道“可用炮川乌和草乌、地龙、炮天南星,加制|乳香和制没药,做丸散剂服,用酒送服。也可煎服,不过剂量要酌减。做汤剂时,两种乌头要先煎一顿饭功夫,去毒性。”
老茶客更是吃惊,和那胖茶客对视了一眼,捋着胡须对左少阳道:“你这方子叫什么?”
“小活络丹!——若是入汤剂,可以叫小活络汤。”
“嗯,您老这病是风寒痰湿瘀血,痹阻经络所致,《素问》说得好:‘留者攻之’、‘逸者行之”所以,治法上祛风散寒除湿与化痰活血通络兼顾才行。我的方子中用的川乌和草乌,是一种大辛大热的药,长于祛风除湿,温通经络,并有较强的止痛作用。天南星辛温燥烈,善能祛风燥湿化痰,可以帮助除去经络中的风痰湿浊。|乳香和没药是行气活血,化瘀通络止痛的,能使经络气血流畅,地龙性善走窜,是通经活络的要药。组方用意就是这样的。”
老茶客频频点头,大拇指一挑,道:“说得很不错,你这方子跟别人给我开的差不多。”说到这里,老茶客上下打量一下左少阳,叹道:“这两天我在茶肆听人说,惠民堂的倪二到你们贵芝堂,苦苦哀求要买一种开窍醒神的药方,说这药方救了老槐树村的一个土财主的小孩的命,结果被你们贵芝堂的一个女的,好像是你姐姐,用扫帚给打出来了,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我开始还不怎么相信,惠民堂倪大夫是何等样人,如何会派人到你们贵芝堂来买药方?尽管听见好几个茶客都信誓旦旦作了证,在门口亲耳听见倪二要买药方,还亲眼看见倪二被扫帚打出门,我还是不怎么相信,心想其中必有缘故。”
说到这,老茶客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深深地舒了一口气,一副十分惬意的样子,又才慢慢说道:“今儿个你给我瞧病之后,我倒有八分相信了。不过不是信你老爹的贵芝堂,而是信你,凭你的医术,要弄个让倪大夫眼馋的方子出来,还是有可能的。嘿嘿。”
第74章 剧毒药材的炮制
“你爹没这本事,这我是敢肯定的。”老茶客那神情压根不信,摆摆手:“行了,不说这个了,还说老夫的病吧,你这方子尽管开的没错,可是,唉!只怕不管用啊。”
“为什么呢?”左少阳忙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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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清楚,我先前用的方,跟你这差不多,服药之后,头晕目眩,过不多久就吐,再吃再吐,很是难受。反正痛就痛吧,还能忍受,也死不了,宁可痛也不想受那活罪,所以吃了两剂药太难受,就没再吃了。”
左少阳问:“您老这药方是在哪开的?”
“惠民堂倪大夫啊,嘿嘿,整个合州府药铺医馆,数他老大,我们恒昌又只会卖药不会瞧病,老夫不找他瞧找谁啊。他开的方子与你的差不多,所以我才惊叹,看来你的医术应该不在倪大夫之下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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