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小郎中
“惠民堂倪大夫啊,嘿嘿,整个合州府药铺医馆,数他老大,我们恒昌又只会卖药不会瞧病,老夫不找他瞧找谁啊。他开的方子与你的差不多,所以我才惊叹,看来你的医术应该不在倪大夫之下哟。嘿嘿”
“您老谬赞了,我哪敢与当世名医倪大夫相提并论。”
“嗯,不骄不躁,很好。其实这姓倪的医术也不怎么样,他也就在合州这一亩三分地里称个名医,老夫走南闯北的,见的名医盖过他的多了去了。他不算什么。别气馁,你现在医术已经很不错了,好好努力,将来有一天,一定会超过他的。”
“有啊,口舌发麻,有时候身体也发麻,心中烦躁不安。”
“记得啊,炮乌头用的是三两。”
一般说来,川乌单次口服散剂十二克,或者服用水煎剂六十克以内都是安全的,如果使用的是炮制方法正确的制川乌,用量可以很大,云南名医吴佩衡,中医火神派传人,因善于使用乌头、附子,人送外号“吴附子”,其人用乌头附子量惊人,常五枚八枚上百克地用,却从无病患因此中毒,疗效显著,所以,乌头、附子虽然有剧毒,但只要炮制得法,一样可以大剂量使用。
倪大夫给这老茶客开的方子中,乌头用到了三两,唐朝两跟现代市两差不多,三两就等于一百五十克,明显已经超过安全用量,是否还会中毒,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炮制方法,炮制方法决定了乌头毒性减弱的程度。从患者服用之后感到口舌甚至肢体发麻和心悸来看,已经有轻度中毒反应。很可能是炮制不得法。
“当然炮制过啊。”
“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药材都是我自己炮制的。”
“你炮制的?”左少阳很惊讶。
旁边那胖茶客笑道:“小子,你当真是睁眼瞎吗?这老小子是咱们合州最大的药材商,‘恒昌药行’的老掌柜!人送外号‘祝药柜’!”
祝药柜乐呵呵捋着胡须有几分得意地摆摆手:“这些不提了,以前他们贵芝堂没少到我恒昌来进药的,只是前两年老夫撂挑子,把药行给儿子管了,老夫自己整天泡茶肆里,与他们见不着面,两下自然生分了。呵呵”
左少阳一听,急忙起身躬身一礼:“小侄前些日子采药摔伤头部,好些事情记不清了,失礼之处,还请祝老爷子海涵。”
“哦?”祝药柜上下打量了他一下:“你采药摔伤了?”
“嗯,”左少阳俯下身,歪着脑袋,两手分开头发,把后脑勺那道伤疤亮给他看,“喏,这伤疤还在呢。”
“多谢老伯挂念,已经没事了。”
“应该是的,
祝药柜道:“咱们接着刚才的聊。老夫开始觉得是方子有问题,去惠民堂找倪大夫问了,他说方子没问题,如果反胃,可以少量多次地服,我照着服了,尽管好一点,但还是觉得反胃难受,干脆不服了。现在听你开的方子跟他差不多,这让我相信他方子的确没问题了,问题应该出在药上面。你说我这问题出在哪?”
左少阳道:“乌头你们是如何炮制的?”
祝药柜斜眼瞧了他一眼笑了笑:“这炮制之法,是各个药行的秘密,只怕不方便说罢?”
左少阳乃是大学科班出生,系统学过中药炮制学,毕业后又在中医院干药房,从事过常用药材的炮制,对古今各种常用药的炮制方法也很了解。特别是对乌头、天南星等有毒的药物的炮制方法更是注意。包括历代医书记载的方法都进行过研读,所以记得很清楚。
乌头的毒性成分是乌头碱,易被水解,所以炮制乌头,必须加水加热进行蒸煮,促使水解反应从而使乌头碱分解而达到去毒的目的。方法不同,效果相差很大。现代炮制乌头,都是在水中浸泡直到内无干心,然后取出用水煮沸四到六个小时,或者蒸六到八个小时,取出其中大个实心的切开,里面没有白心,口尝微有麻舌的感觉才行。
唐朝以前炮制川乌、草乌、附子,主要是用火炮炙,也就是把药材用泥巴、湿面粉之类的裹好,放在火塘边的热灰里煨,直到药材裂开。还有将药材裹好之后直接在火上灼烤的。
这种方法的弊病很明显,尽管高温能使乌头类药材的毒性降低,但是由于热力不好控制,烧烤时间也不好把握,火力大了时间长了,药材容易烤焦,低了又达不到炮制的目的。现代医学研究成果证明,这种简单的烧烤的干热尽管一定程度上可以降低毒性,但同时也会使乌头附子有效成分降低,而如果烧焦的话,甚至可能导致药效成分的丧失。正确的炮制乌头类药材的方法是一定时间的水煮或者用笼屉蒸。
由于唐初之前的炮制方法不够科学,导致炮制的药材质量差别很大,很难满足临床要求,同样是用一枚附子的量,如果遇到的是炮制太过的乌头,会因为药效成分的流失而药量不够,起不到预期的医疗效果,如果炮制不够,又会引起患者中毒,所以古代医者对乌头、附子类大毒药材,使用都十分谨慎,宁可不足也不能过量。尽管《伤寒论》规定的剂量很大,实际上使用却远远小于这个要求,就是因为炮制方法不能让人放心。
这倪大夫的用量在唐初已经算相当大的了,说明其胆量也的确够大的。只是,行医治病,没胆量不行,有时候胆量太大了也不是好事。
祝药柜又吃了一惊,瞪眼道:“你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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煻灰火炮炙法是唐朝之前的炮制川乌的主要方法,唐朝中期之后,才出现了米炒、火煨、醋煮等方法,现在是唐初,所以左少阳估计他们使用的应该还是煻灰火炮炙法,果然一猜即中。
第75章 有胆你就吃付药
祝药柜斜着眼瞧着左少阳,淡淡道:“看来,老夫是看走眼了,原来小郎中还是炮制药材的行家里手,佩服!没错,我们炮制乌头,的确是用的煻灰火炮炙法。不知有何不妥?”
左少阳自然不会就这样把正确的炮制方法这么重要的商业秘密告诉对方,微笑岔开了话题:“老伯,不知你们的天南星又是如何加料炮制的?”
祝药柜愕然道:“天南星也要加料炮制?”
天南星是一种名叫天南星的植物的块茎,是一种有毒的草药,早在《神农本草经》便有记载。但是,对天南星的炮制方法在唐朝之前,仅限于除去茎苗须根、外皮、洗净晒干的最基本的净化处理。唐朝末年才出现了用石灰炒黄等方法。所以祝药柜听左少阳说要炮制,很是意外。
左少阳微笑点头:“当然要炮制的,而且要认真的炮制,因为您也知道,天南星是有毒的。必须炮制去毒,天南星生服会口舌发麻,也要加料炮制去麻。你服药口舌发麻,只怕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使用了没有炮制的天南星!”
“是吗——?”祝药柜拖长了声音道。瞧向左少阳的神情也有些古怪,里面更多的是一种调侃的味道了,显然不怎么相信左少阳所说的话。
炮天南星与乌头有些类似,也要长时间用清水浸泡,其间要加白矾,泡好之后在锅里加姜片、白矾煮沸,再倒入浸泡好的天南星煮到内无干心才行。加白矾是去麻的关键环节。这些说着简单,但炮制技术往往就是一张纸,说穿了也没什么,可不说,却只能干瞪眼。
左少阳道:“老伯,您这|乳香又是如何炮制的?”
“哈哈,听你这话,莫非这|乳香也要炮制?”祝药柜哑然失笑,又觉这样有失身份,忙把笑容又收敛住。
“那当然。”左少阳叹了口气摇摇头,“小侄现在明白了,老伯为什么服药之后很快呕吐,因为生|乳香服用会刺激肠胃,很容易导致呕吐的!”
|乳香是一种名叫|乳香树分泌的一种树脂干燥而成。是活血止痛、消肿生肌的常用药。但是,这种药很坚硬,不容易粉碎,由于是树脂类药,又不能煅烧粉碎,在唐朝,主要的炮制方法就是研法,捣碎了慢慢研磨细。
由于|乳香气味辛烈,对胃有刺激性,所以不经过加料炮制的|乳香,服用之后很容易引起呕吐,炮制方法不当,又会流逝挥发油,降低止痛效果。炮制方法说穿了也比较容易,就是把|乳香捣碎,放在炒锅里,先用文火加热,炒到冒烟了,药物表面微溶,然后喷淋少许米醋,再接着炒。炒到这|乳香表面呈油亮光泽为止,取出放凉,便可以用了。
这种醋灸|乳香的方法是宋朝之后,各医家经过长期反复实践,才慢慢总结出来的。不仅能矫正味道,缓解对胃肠道的刺激,有效防止呕吐,还能增加活血止痛的功效。
祝药柜两手抱肩,饶有兴趣地瞧着左少阳:“嘿嘿,照你这么说,这没药和地龙,只怕也需要炮制的了?”
没药跟|乳香类似,是一种叫没药树的树脂,唐朝对没药的炮制跟|乳香一样,只是研碎成细末。地龙也就是蚯蚓,唐朝对地龙的炮制就是除去泥土,然后切细用。
左少阳道:“几乎每一种药材都需要炮制,比如这没药,气味浓烈,如果不经炮制,生用对胃也有很强的刺激性,也能引起恶心呕吐。生地龙直接煎服,一来生品不容易煎出有效成分,二来腥味太大,直接煎服很败胃口,也会引起恶心呕吐。所以,这两味药也是需要加料炮制的。”
祝药柜嘿嘿笑了笑,俯身瞧着左少阳:“这地龙嘛,有腥味很难吃,这倒是实话,至于你说的,别的药也需要炮制不然就如何如何,也说句你可能不爱听的话,老夫是不怎么信的。”
左少阳说的这些,都是后世经过数百年上千年的实践才发现的,在炮制方法相对落后的唐初,这时的人听都没听说过,特别是从一个摇铃铛走街串巷行医的小郎中嘴里说出来,就更不足为信了,祝药柜也是有身份的人,说话还有些分寸,要是换了旁人,只怕老早就嘲笑他信口胡说,危言耸听了。
左少阳年轻气盛,特别是自己说的这些又是实实在在的东西时,不禁有一种受委屈的感觉,挺直了腰,淡淡道:“老伯不信,我也没办法,如果老伯有胆量吃上我的几付药,或许就能知道我没有说谎。”
“哦?”祝药柜斜眼瞧着头,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想起刚才他诊病精准,看起来的确不是只靠嘴皮的江湖郎中,又听他刚才说的也并不像信口胡诌的,不禁捋着胡须沉吟起来。
旁边那胖茶客笑道:“行了,小郎中,你也不需要用激将法了,漫说是你,就是你爹开的方子,祝药柜也是不会吃的,这合州府上下百十号药铺,他只认惠民堂倪大夫。而且,祝药柜从来都是只开方子不开药,这药都是吃自家药铺的,别的药铺的药,就算说得天花乱坠,祝药柜也是不会吃的,能不能治好病倒还次要,主要是万一药有什么不妥,吃出个三长两短来,那不冤枉嘛。”
胖茶客歪头瞧了一眼祝药柜,见他捋着胡须微笑不语,便知自己说到他心坎上了,接着笑道:“小郎中,你刚才说这药也要炮制,那药不炮制就不行,那你们贵芝堂是否也用的是这些炮制的药材?若按照你的方法炮制的药材有这般好处,为何你们贵芝堂却没什么人上门求医问诊呀?呵呵呵”
左少阳斜眼瞧他,站起身,冷冷道:“我贵芝堂会有让阁下刮目相看的一天!告辞!”说罢,背上药箱,拿起铃医幡子和铃铛,转身就走。
胖茶客愣了,瞧向祝药柜,祝药柜也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有脾气,有性格,有胆量!哈哈哈——小郎中,回来,话不投机也不必走嘛。你的茶还没喝呢……!”
左少阳迈步正往前堂走,忽然站住了,迎面看见那跟桑小妹一起的少妇站在门外瞧着他,不禁一喜。
这少妇瞧着祝药柜,大声对左少阳道:“小郎中,来,给我家小妹瞧瞧病,我家小妹不怕死,有胆量喝你的药!”
左少阳欣喜地点点头,跟着那少妇进了前堂,上了旁边的楼梯。只留下后院神情尴尬的祝药柜和胖茶客面面相觑。
外堂提着铜壶的桑母用迷茫的眼神望着左少阳跟着儿媳妇上楼,她没注意他们先前说的话,有些疑惑地望着柜台后的桑老爹。低声道:“他干嘛去?”
“嘘!”桑老爹听到他们说话了,知道小郎中上去看病去的,示意不要做声,指了指楼上,低低的声音道:“给小妹看病去的!”
桑母撇了撇嘴,有几分得意地低声道:“明白了,待会药钱我们可不能给,反正是他自己要看的,又不是我们请来的!”
“就是!”桑老爹嘿嘿笑道,“这小郎中老实巴交的没个主意,我们不提,他是不敢跟我们要药费的。又省了一笔。嘿嘿嘿”
桑母脑袋点得跟老母鸡啄米一般,又仰头瞧了瞧楼梯上,两手抱在胸前,想了想,眉头一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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