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小郎中
左少阳也不想把雪花抖落,尽管冻得牙关嘎嘎打架,耳朵生疼,他还是没有跑,甚至也不快走,依旧不紧不慢笼着衣袖缩着脖子走着,一边四下张望,瞧着夜色里的城镇,在漫天雪花中,古代城镇的一切在他眼中都充满了新奇。
终于,他回到贵芝堂,刚一敲门,门就开了,茴香一脸焦急道:“你咋才回来,我们都急死了,你上哪里去了?”一边说着一边帮他拍掉肩膀的雪花。
“随便逛了逛。”左少阳站在台阶上,跺跺脚,拿出手搓了搓,在嘴边哈气。
“你先前摔伤了,要是伤痛发作倒在哪里了,那可怎么办!赶紧进屋吧!”
左少阳进到大堂,大堂里还是那盏孤单的油灯昏暗地亮着,一张圆桌摆在正中,上面放了四个碗,中间一个粗陶瓷的大盘子和大海碗,盘子里面是一些咸菜,海碗里则是一碗汤,飘着几片绿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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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贵还坐在先前那长条桌子后面,两手笼着衣袖,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梁氏坐在圆桌旁,正在抹眼泪,望见他进来了,忙擦了一把泪水,在面前围腰上正反手摸了摸,起身道:“忠儿,这黑灯瞎火的你瞎逛啥呢!赶紧过来吃饭吧!——老爷,过来吃饭了!”
尽管药铺艰难,日子很苦,但左贵总自诩为官宦书香之家的后代,所以梁氏一直都诚惶诚恐地叫他老爷。
左贵这才抬起头,慢吞吞走到桌边坐下,瞧了左少阳一眼。
左少阳也在桌边坐下,瞧了一眼碗里,是两个黑面馍馍。伸手捏了捏,有些硬。拿起来正要吃,啪一声,手上挨了一筷子,生疼,抬眼一看,只见是母亲梁氏瞪眼瞧着他:“忠儿!你怎么回事?你爹还没动筷子呢,你着什么急?你以前都不这样,今天这是怎么了?”
“哦!”左少阳赶紧把馍馍放下,瞧了左贵一眼。
左少阳点点头。
“不痛了。”
左贵伸出枯瘦的手指,道:“把手伸出来,我再给你摸摸脉。”
“记起一些了,还有一些记不起来。”
左贵花白的眉毛拢在一起,沉吟片刻,道:“你脉象没问题,但从你后脑那伤来看,那么长的伤,应该不会这脉象的。现在又记不清往事,这当真奇怪了。”
梁氏担忧地望着儿子,道:“过些日子,慢慢会好的。先吃饭吧,饭都凉了。”
“是啊,吃饭吧。”左少阳嘿嘿一笑:“我还真饿了。”刚才母亲梁氏提醒了,他说着这话,却不敢动筷子。
左贵慢慢伸手拿起一个馍馍,放进嘴里,咬了一口,又夹了一夹咸菜塞进嘴里,低着头还在想着心事。
见他动筷子了,梁氏才对茴香和左少阳道:“吃吧!快吃吧!”
左少阳拿着馍馍咬了一口,入嘴一股苦涩的味道,还有好象沙子一样的碎末,他皱眉嚼着,把手里半截黑面馍馍凑到灯光下瞧了瞧,发现里面加着一些黄|色的细条,取了一个放在手指头瞧,很快辨认出来,便是白日里跟姐姐茴香从千仞山背回来的桑树根的桑白皮。
这种药是桑树的根皮,在冬天挖根,刮去粗皮,把根皮剥下来晒干,切成丝用,是一种止咳平喘的常用药。不过,读书的时候听老师说,在六零年饥荒年代,很多百姓常用来当粮食吃,救活过不少人的性命,老师自己就吃过。想不到穿越来到唐朝,自己竟然也吃到了这样的救命粮。
他现在明白了,为什么下午他和茴香的背篓里一大半都是桑树根了,原来,茴香跟他上山,采药是次要的,更主要的,是挖桑树根剥桑白皮当粮食!不觉心中一阵难过。
他扫了一眼左贵他们三人,丝毫不觉难以下咽,反倒是吃的津津有味的,很快,各人碗里的黑面加桑白皮做的硬馍馍已经吃光了,而左少阳碗里还有一个没动,手里的一个也还有一大半没吃完。
梁氏见他一副艰难咀嚼下咽的模样,疼爱地道:“忠儿,喝点汤!”伸手拿过汤勺,舀了一些汤在左少阳的碗里,“把馍馍泡着汤吃,这样好下咽一点。”
左少阳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只是这黑面加桑白皮的馍馍太难吃了,但心中很清楚,以后只怕这就是未来生活里的主食了,不好吃也得吃。想起这些,不仅一阵心寒。皱着眉将手里的大半个馍馍也放在碗里,用筷子戳散了,硬着头皮往嘴里刨。
果然,泡散之后虽然还是那么难吃,但咽下去已经方便很多了。他闷着头一口气刨光了碗里的馍馍,肚子总算是填饱了,虽然味道着实不怎么样。
梁氏问道:“忠儿,你先前跟三婶说,让他宽限几天给你凑钱,你到哪里去筹这么多钱啊?”
左少阳当时的想法便是把麝香卖了,估计应该能筹够这笔钱,可是现在,这个美梦破灭了,他也不知道该从哪里筹这笔钱。苦笑道:“我……我也就是缓兵之计。反正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嘛!”
梁氏本来有些希望的眼中顿时又黯淡下来,轻叹一声,对左贵道:“老爷,这可怎么办?要不,佃租田种地!再不开荒种地也行。听侯普说,朝廷说了,开荒种地的,免三年税,后三年减半收哩!”
左少阳路上听茴香帮他回忆时说了家里亲戚情况,知道侯普就是姐姐茴香的丈夫,在县衙门当书吏。
“种地?”左贵叹了口气,捋起袖子挥了挥麻杆一般的手臂,“你看我这样,象抡锄头种地的人吗?再说了,现在才冬天,开春了才能种地吧,秋后才能收成吧?这大半年的,我们喝西北风去?”
其实梁氏也知道这不现实,只是穷途末路了,没辙了才这么说。
茴香道:“爹,娘,实在不行,就搬去我那住吧。侯普不会说什么的。”
梁氏声音都带着哭腔:“去你那?你们一家老小挤在窝棚大小的地方,再加上我们一家,睡哪哟!而且,你们日子也不好过,都指靠着侯普那一点薪水,本来就很艰难了,若再加上我们,只怕得把侯普给累死!”
“没事,他死不了!我帮衙门牢房洗衣缝补,也挣点钱的……”
“不去!”左贵闷头闷脑说了一句,“要我投奔女婿,不如一根绳子吊死在这得了!——睡觉!”说完这话,左贵站起身,背着手,微驼着背进大堂左边他们卧室去了。
茴香帮着梁氏收拾碗筷,左少阳要帮忙,却被梁氏推开了,说已经烧好热水了,叫他自己倒水,烫个脚好睡觉。
左少阳已经知道厨房在右边靠里的厢房,摸黑钻了进去,炉灶里亮着火光,借着火光找到了脚盆,拿着灶台上的半个葫芦瓢揭开锅盖,从里面舀了半瓢热水,倒在脚盆里。又从大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倒在脚盆里。发现水缸里的水已经所剩不多了,水缸旁边有两只水桶,便大声问道:“姐!在哪里挑水?水缸里的水快没了,我去挑水去!”
第13章 手抄本
茴香道:“出门往右,过两条街,到河边有口凉水井,在那里挑……”
梁氏接着道:“今晚别去了,天黑看不见,当心摔倒,明早再去。——老天爷,连挑水的地都忘了,这可怎么办哟!”
“娘,弟他已经记起很多事了,会慢慢想起来的。别担心啊。”
左少阳答应了,端起脚盆来到大厅,找了根小板凳坐下,脱了鞋袜洗脚。水很烫,不敢一下放进脚去,一边看着梁氏和茴香洗碗,一边说道:“我刚才路过惠民堂,见他们那瞧病的人可多了,要是我们也有这么多病患来瞧病,就不愁交不上房租了。”
梁氏道:“我们哪能跟惠民堂比,人家大掌柜的,听说前朝在京城里当过医官,还给王爷宰相瞧过病呢!”
“有名气不一定就有本事!”
茴香道:“话是这么说,可病人都是冲名气去的呀,爹什么名气都没有,就算治好了人的病,人家也不稀罕。”
左少阳道:“那可未必,如果爹真能治好三婶的病,我瞧她就稀罕!她那病疼起来绵绵不绝,很难受的,只要治好了,一准高兴。”
“是啊,但愿她这一高兴,能把房租给我们再往后拖拖,过了年呀,瞧病的或许会多起来,怎么也攒点钱先把一部分房租交了才好。就怕瞧不好,三婶一生气,年三十不到就得赶我们走……!”
茴香瞧了左少阳一眼,吐了吐舌头。
梁氏低声道:“别说了!洗完了你赶紧回去吧,侯普和孩子还等着你回去呢,累了一天了,也早点歇着!”
“哦!”茴香帮着洗完碗把屋子收拾好,左少阳已经把脚洗好了,起身端着洗脚水,却不知道往哪里倒,茴香过来接过脚盆,走进厨房,哗啦一下把水倒了,出来整了整衣衫,低声道:“娘,我回去了,弟,你睡右边外面那间厢房,好生歇着,夜里要是有人来看急诊,你记得先去招呼,别让爹起来,天寒地冻的当心爹受凉。”
“好的。”
左少阳知道,姐姐茴香家在县衙旁边,离这不远。忙叮嘱了几句,给茴香开了门,目送她远去。这才把门重新关好。
梁氏叮嘱左少阳早点睡觉,便进屋睡了,左少阳端着油灯进了右边靠外的厢房。里面房间比较大,又可分成里外两部分。外面大半间是炮制药材的炮制房。靠边是几个炮制药材用的锅灶,另一边放着铡刀水盆铜钵榔头等等炮制工具。靠里是个小间,这小间放着各种药材,都是些很便宜的没有炮制过的。左少阳很纳闷,姐姐说让自己睡这里,可这里没有床,怎么睡?
左少阳举着油灯张望着,油灯的光线很昏暗,好不容易才看见,原来在靠里的小半间药材仓库的上方,有张横着的小隔板,或许那就是睡觉的地方,可怎么上去呢?
左右一看,终于在药材仓库边发现了一架木梯子,拿过来架上,端着油灯慢慢爬上楼梯一瞧,果然是张床,特别小估计翻身都得小心。铺盖是一床葛麻布的垫褥,旁边放着一床薄薄的被子。摸了摸垫褥,又翻开了看了看,发现铺的是稻草。人爬上去,悉悉索索直响。
左少阳发现床头有个长条搁板,放着几本书,便把油灯放在搁板上,取过那几本书来观瞧。见都是手抄本,蝇头小楷,字迹工整,挺拔苍劲,跟自家药铺大门上的匾额、两边的桃符联句和老爹左贵写的方子上的笔迹相同,应该是老爹左贵的手笔。想必是老爹左贵从哪里抄录来的,给了儿子学医之用。唐朝以前由于印刷术等条件的限制,医书传播基本上是靠手抄笔录甚至口转,现代意义的书籍很少见。
细看这几本医书,却都是一些方书,也就是记录方剂适应症的,这些方剂一部分是《名医别录》、《伤寒论》等唐朝以前医书上的方剂,其中夹杂着一些《素问》、《神农本草经》、《黄帝内经》《伤寒论》等唐朝以前医书上的一些论病条文。这些都是医学经典,其中主要条文左少阳是烂熟于胸的,细看之下,发现不仅残缺不全,而且好些地方的条文还都错了。
除了左少阳熟悉的一些方剂之外,另有一些看着眼生的方剂,可能是唐初的一些经验方,后事失传了。他心中暗喜,说不定能从这小册子上学到失传的古方呢,便将几本手抄医书都细细翻阅了一遍。
可是细看了适应症和方剂组成配伍之后,他很是有些失望,从方剂组成和适应症来看,适应症都是些常见的伤寒杂症,用方都是些常用药,配伍平平无奇,有的还值得商榷,个别甚至明显有问题。想想也不难理解,这些都是手抄本,本来就有可能以讹传讹,更主要的是,没有经过官方组织权威的审核认定,其中谬误之处肯定难免,很多方剂都是一些经验方,而经验方偶然性很多,不足为信的。
翻看完之后,他发现上面谬误之处颇多,不禁暗自摇头,心想左贵老爹用这样的医书治病,难怪药铺生意不好,连房租都交不起。见这几本小册子有些地方都残缺了,显然被人翻阅日久,如果是左贵老爹自己看过之后传给儿子左忠,也就是自己附身的摔死的这个人,那倒还好理解,若是新抄之后给的左忠,左忠刻苦攻读翻看成这个样子,那这左忠学习还是够刻苦的了。只不过,跟着这样的医术学,再刻苦也难有成就啊。
天寒地冻,他穿的夹袄又不暖和,手指头冻得僵直,但他还是坚持翻阅完了这几本手抄小册子。感叹一番之后,将几本手抄小册子放在搁板上,跪在床上把被子铺好。被子很薄,整个面用针缝成了现代羽绒服一样的井字形横隔,摸了摸,中间夹层也是硬邦邦的,摸了摸高低不平,好像是些揉乱了的布条条。他不敢相信这能保暖。
听着外面远远传来打更的声音,他偷偷问了姐姐茴香,知道了怎么听打更声,听出现在才一更天,也就是现代的八九点钟。他是个夜猫子,从来没有这么早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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