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人独憔悴
姮柔是最后一个走过去。她心中厌恶,又赌钱?无论如何这儿是办公理啊!
她原本是文静的,低着头只管吃饭,也不理他们在讲什么。碗一放下,她就预备回
办公桌。
“喂!你要不要一起玩?”亦天叫住她。
她觉得炯炯目光在她身上,下意识的不自在了。
“不——我不会赌钱。”她头也不回。
“赌钱?”亦天的笑声又大又响。“谁赌钱?我们只不过玩捉乌龟!”
捉乌龟!她脸红了,这是多恶劣的误会?
“不——谢谢,我也不会玩!”她坐下来。
亦天也不再理她,让阿婶收拾好桌子,于是一下子屋子里就充满了笑闹声,其中以
亦天最响最吵,好象一个大顽童—样。
这种情形下姮柔是不可能工作的——而且也没有工作可做。反正离上班时间还早,
她悄悄的溜了出去。
附近衔上也没什么可逛的公司,多半是卖机器的,她也意在出来透透气,走了半小
时,她回公司。
各职员都回到办公桌上,亦天也回到办公室——第一次看见他正正经经坐在里面。
姮柔坐下来,突然看见一大叠单据放在她桌上——有生意吗?就在她出去的半小时
中?
急忙翻了翻——哇!生意额还颇大呢!每一台机器都有十几二十万,加起来有两百
多万——当然不可能是这半小时成交,但——什么时候做的生意?她怎么会不知情?
真是越来越神秘了似的。
看一看旁边的男孩子,她忍不住问:
“请问——这些单据是什么时候的?”
“上面没有日期吗?”男孩子大约二十五、六岁,但身体硕健。“上星期成交的!”
哦!上星期,她还没来。
她又发觉一件事,这儿做事的每一个人,不论男女都很硕健,有原因吗?
“谢谢!”她对男孩子点点头。
“我叫陆健。”男孩子微笑。“有什么不明白的事可以问我,你太沉默了!”
她点点头,不再出声。
明知这间公司有点古怪,她就不再愿意和同事攀交情,谁知道他们是什么身分?
不过这叫陆健的男孩子长得很开朗,给人一种愉快的印象,左看右看都不象坏人啊!
但姮柔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她步步为营,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很快的,她把单据
处理了,又分别入了档案。
这是她分内的工作,她做得很熟很好。这所有一切皆由她五年的工作经验来的。
她又想起了陈先生。
怎么写报告呢?除了亦天来公司的时间能见到他外,其他时候谁知道他去了哪儿?
陈先生会是要她去跟踪他?
下意识的回头望望亦天的办公室,把她吓了一大跳,亦天正若有所思的望着她呢!
立刻面红耳赤的垂下头来,心也“怦怦”乱跳起来。
斯亦天的若有所思是什么?
从此她不敢再抬头,直到下班。
刚站起来准备走——她已等了半小时,其他职员没一个离开。她不好意思总是第一
个走,但——明明是五点钟下班嘛!
“喂!”亦天的声音在她身边。“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她吃了一惊、发觉每个人的视线都在她脸上,她忍不住难堪,垂着头跟亦天进去。
亦天怎么总叫她“喂”,她有名字的啊!
她沉着脸,收敛了所有表情,亦天不等重她。而她——却是个内心倔强固执的人!
“你坐。”他指一指椅子。
她坐下来,还是抿紧了嘴不出声。
是他叫她进来的,有话他该讲。
“对公司觉得怎样?满意吗?习惯吗?”他问。
那种吊儿郎当的样子收起来,没有表情,却也不严肃,很陌生。
“我觉得工作太少。”她直率的。
“哦!”他眼光一闪,显得意外。“工作少?”
“如果每天只做这些工作,你用不着请一个会计,这是很浪费的事。”她说。
“如果我不请会计,你不是没有工作?”他反问。
“那是另外一件事,而且与你无关。”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和他针锋相对。
“是,与我无关,”他笑了一笑,有点嘲弄的味道。“但与你有关。”
“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而且相信我找事绝不困难。”她强硬的。
他想一想,点点头。
“但是我需要一个会计,”他笑起来。“我这个人对数目字没有概念,以前自己管
会计,弄得一塌胡涂,我就希望请一个像你这样的人!”
她这样的人?
“你,郭姮柔,二十八岁,有五年工作经验,文静、理智、又心细,还表现得不错,
不是很适合这分工作吗?”他眼睛又渐渐眯成一条缝。
“你——就是这样选了我?”她皱眉。
“我不喜欢太年轻的女孩子,大学毕业,有一股自以为是的傲气,什么经验都没有,
还以为能做尽天下事。我不喜欢教人,不喜欢训练童子军,所以我选你。”他回答得很
特别。
她吸一口气,这——倒也合理。
“还有——别的事吗?”她扬一扬头。
她对他有着莫名其妙的敌意,或许是从陈先生那儿来的,她不知道。
“你对我仿佛有成见。”他望着她。
“没有,以前我又不认识你。”她避开视线。
“中午你拒绝玩捉乌龟,我并不相信你真的不会玩。”他说。
她想一想,还是说了。她是矛盾的,又想保有这汾工作——陈先生给了她一大笔钱。
但又想尽快的摆脱这环境,她害怕将来可能发生的未知可怕事。
“我来见你时,我曾以为你是个赌徒。”她说得好坦白。
“赌徒?”他哈哈大笑起来。“你倒有眼光,我的确是个赌徒,的确是。”
“但是你只玩抓乌龟。”她说。
“我是个赌徒。做生意原本就是赌博,不是赚就是赔,等于不是输就是赢。而我也
赌生命。”
她以为听错了,赌生命?
“没有什么可怕吧?生命难道不是赌博?”他又笑了笑。“同样的情形,不是输就
是赢!”
“我不觉得是这样!”她说。
“那是你阅历太浅,人生经验不够,”他说:“等你像我这么大,三十五岁时,又
经历了我这么多事,你就会明白生命原也是赌博。”
她压抑住了心中疑问,她不必知道他太多的事,她和他永远不会是朋友,他们是对
头。
一定是的,因为陈先生。
“你——并不常回公司上班。”她说。
有这机会,她自然要探探他行踪,好写报告。
“上班不一定要回公司,”他不屑地笑—一他的笑容总带那么一丝瞧不起人的模样,
真可恶。“我住楼上!”
哦,原来如此,他住楼上,怪不得这么无声无息的神出鬼没。
“而我做的生意,往往一个电话就决定—切,”他说:“还有最重要的是我懒。”
懒?是这个字吗?
“我是个懒惰的男人,最好每件事都有人来替我做就好了。”他笑。
“你已经有了十个职员。”她说。
“是,是,所以我也不贪心,十个就够了。”他搓搓手,吊儿郎当的老样子又来了。
她有点生气,怎么留下她尽说些这么不关痛痒的话呢?他——是不是有所企图?
“如果没有别的事,我想回家了,”她故意看—看表。“时间不早了。”
“哦!当然,”他立刻站起来。“有一件事,你以前工作那家公司当你病好时,为
什么不再请你?”
她心中一震,他——绝不是个胡涂人,也不会连文凭、资历都不看就请了她,他—
—会不会也查过她?
“不是不再请我,而是我不想回去,”她吸—口气。“五年了,太闷人,我想转换
环境。”
“嗯——女人都喜新厌旧。”他笑。“明天见。”
她一步也不停留的转身出去。
一看外面,吓了一跳,不知道什么时候所有人都走光了,难道他们同时走的?故意
趁她在里面?
这公司和公司的人更引起她最大的好奇心。
无论如何,她决定做下去。并不因为陈先生和那笔钱,而是——她内心里也充满了
挑战性。
3
姮柔写了第—星期有关斯亦天的报告。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只是说他住公司楼上,说他几时来,几时走,不过她没有写他
和职员捉乌龟的事。她觉得这是无关痛痒的小事,写上去会让陈先生笑话的。
她想,只写这些也不算做坏事吧?她完全没有要害亦天的念头。
她心安理得的去上班。
才进办公室,她真是吃了一惊,才八点半,还没到上班的时候,所有的职员都己到
了,而且——好像来了很久似的,他们正围着一张桌子看亦天和陆健下象棋。
下象棋,而且在她的桌子上。
她的脚步声引起亦天抬头,不知道他是否真正看见了她,略一挥手,又低头看棋盘。
“你随便坐坐,我们用了他的办公桌。”他含糊的。
她摇摇头。这样的老板也真少见了,虽然和职员打成—片是好事,他却过了分。
她默默的坐在一边,听见他们不时爆出来的笑声,直到九点二十分。
过了上班时间吧?难道陪老板下棋就不用工作。
陆健突然怪叫一声“将军”,所有的人都跟着叫起来。姮柔看见亦天双手接着头,
一脸的尴尬笑容。然后,突如其来的把棋盘弄乱了。
“不算,不算,你们众多人斗我一个,不算。”他叫。又嘻嘻笑个不停。
“说好的谁输谁请吃晚饭,怎可赖皮?”陆健也叫。
这一刻,他们之间完全没有雇主与职员之分。
“输的不值得,完全不值。”他用双手捶桌子,砰嘭作响。
“那么再下一盘,分个高下。”陆健不放松。
“那怎么行,上班时间了,是不是?郭姮柔。”亦天突然转向她。
她呆怔—下,连话也忘了回。
这个男人怎么回事?神经兮兮的。当然是上班时间了,但是老板带头玩,也没什么
不可以。
“算了。”亦天也不等她回答,径自站了起来。“工作吧!下班了我们去吃生鱼
片。”
“万岁!”职员们都叫起来,各自回到座位上。
姮柔默不出声地坐回自己桌子,在所有职员里面,她仿佛是个冷眼跟旁观者。
所有的事都与她无关似的。
“啊!”亦天站在他办公室门口,大声说:“也请郭姮柔,你—定要参加!”
姮柔错愕的抬起头,他已进去。
几个职员都望着她,突然间,她觉得难为情。她不属于他们这一群,好像硬生生挤
进来的,她——
“一起去!”陆健在旁边微笑,“我是代表所有职员和老板赌的。”
“我——没和家里讲,而且我不吃生鱼片。”她悄声说。怕别人听见似的。
“打个电话回去不就行了,而且日本料理有很多东西吃,可以吃铁板烧或其他。”
陆健很体贴的。
“我——想一下。”她勉强说。
她才不愿莫名其妙的去吃斯亦天一餐饭呢!
“还有——我们所有职员都很欢迎你,真的,”陆健又说:“他们说很少见到女孩
子像你这么文静。”
她的脸一定红了,同事们原来背地里谈论过她!
“他们还说——”陆健的脸也红了,并压低了声音。“还说你好有女人味。”
姮柔忍不住摇摇头,笑起来。
“你们开我玩笑。”
“不,不,不,是真的,”陆健急起来。“他们不是开玩笑,是真心诚意这么说
的。”
“那——谢谢大家。”姮柔终于说:
另一个管营业部的男同事一直在注意他们,他那似笑非笑的模样,五分像亦天那么
可恶。
“喂,大情人,又在打什么鬼主意?”男闹事叫。
陆健的脸更红了。原来他的绰号叫“大情人”。
“你别造谣,”他指着那男同事。“连修文,你怎么老攻击我呢?”
他们都面带笑容,看得出来大家只是开玩笑。
“攻击你?我说真话啊!”连修文不以为然。“你过去在女孩子地界中战绩辉煌,
我提醒郭姮柔小心而已!”
“你——你小心我在你太太面前说坏话。”陆健笑。“姮柔,别听他的!”
他叫她姮柔,是否更进一步了?
她也没理会,开始做自己的工作。
不过,她知道,同事都已经接受了她,这令她很开心,真的,她很开心。
刚才陆健、连修文这么怪叫,是不是一玻璃之隔的斯亦天也听见了呢?这多不好意
思!
当然,叫也叫了,她也管不了那么多。好在她知道这些同事都是开惯玩笑了,她也
不是小器的人。
工作了一阵子,把所有要做的事都做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