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兰柴思事件






  凯文不在会议场,也还未回到圣保罗路上教堂区的住所里,最后罗勃在他位于
维桥的家找到他。他听起来亲切而且轻松,在听到警方已经得到他们要的证据时变
得专注起来。当罗勃侃侃而谈,如珠炮般的把事情经过数出来时,他静静一声不出
地聆听着。

  “所以你看,凯文,”罗勃最后说,“我们陷进可怕的困境中了。”

  “好一篇小学生的报告,”凯文说,“但异常精准。我的建议是在检调庭让步,
集中精力在巡回法庭上。”

  “凯文,你能不能周末到这儿来一趟,让我再好好的同你谈一谈? 昨天琳姨还
在说,自你上回在这儿待一晚,已经经过六年了,所以你早该再来的。好吗? ”

  “我答应史恩,礼拜天带他到纽伯利选匹小马。”

  “可是,你能不能延期? 我相信史恩如果知道是为了件重要的事,他不会抱怨
的。”

  “史恩,”这溺爱孩子的父亲说,“对与他自己利益无关的事情从不放一点点
心思,跟他爸爸一个样。如果我来,你会介绍我认识你的那些巫婆吗? ”

  “当然了。”

  “还有克丽丝汀娜会做奶油糕点给我吃吗? ”

  “没问题。”

  “我可以睡在那特别的房间吗? ”

  “凯文,你会来吧? ”

  “老实说米尔佛德镇是个平凡无聊的乡村,冬天除外,”——这指的是打猎,
凯文对乡村只有在有机会上马背时才有兴趣——“而我满期待星期天到马场骑一回
马的。但是巫婆、奶油糕点,特别的房间也不是可以轻易拒绝的。”

  当他正要挂断电话时,凯文停了一会儿说:“嗯,我说,罗勃? ”

  “怎么? ”罗勃说,等着。

  “你可想过警察的举动也许是有根据的? ”

  “你是说那女孩的怪异故事可能是真的? ”

  “是的。你曾将这个可能性放在脑子里吗? ”

  “如果我有的话,那我不应该……”罗勃开始生气,但接着笑起来。“当你来
这儿自己看了她们后再说。”他说。

  “我来,我来。”凯文保证,然后挂断。

  罗勃打电话到修车厂,比尔来接听时,他问斯坦利是不是还在。

  “奇怪你居然没有在那头听到他的声音。”比尔说。

  “发生什么事了? ”

  “我们刚把麦特·伊利斯的红色小马从我们的检查场救出来。你是要找斯坦利
是吧? ”

  “不是要跟他在电话中谈。你可不可以帮我转告,请他下班回法兰柴思时绕到
我这儿来拿封短笺给夏普太太? ”

  “好的,没问题。我说,布莱尔先生,法兰柴思的事情真的有大麻烦啦——我
是不是不该问这个? ”

  米尔佛德镇! 罗勃想着。他们为什么要这样? 是有传递讯息的花粉被风吹散了
吗? “是的,恐怕是的,”他说。“我想她们今晚会告诉斯坦利。请不要忘了要他
过来一趟,好吗? ”

  “好的。”

  他于是写了封信给法兰柴思,说明凯文·麦克德默会来度周末,问星期天下午
他回去前可否到她们家拜访?
                第十六章

  “凯文·麦克德默一定要穿戴得像卖黄牛票的人一样的来到乡下吗? ”纳维尔
第二天傍晚问罗勃;两人正等着他们的客人梳洗沐浴后,到楼下来用晚餐。

  罗勃认为凯文在乡下的穿着倒是像不修边幅的驯马师为参加个小型会议的打扮,
但他没有反驳纳维尔;再记起纳维尔这几年让乡间人士议论纷纷的穿着打扮,他心
中暗自嘀咕纳维尔才无权批评别人的品味。纳维尔自己今天晚餐的衣饰虽是正统的
素黑灰色西装,无可非议之处,但是这身对他而言不寻常的打扮,似乎让他忘记在
此之前他自己在衣着口味的怪异实验。

  “我猜克丽丝汀娜仍像往常一样焦躁不安,对吧? ”

  “为一个蛋白焦躁,这还只是就我看到的而已。”

  克丽丝汀娜认为凯文是“撒旦化身”,却尊敬爱慕他。

  他的撒旦本质不是以相貌为表征的——虽然凯文倒真的长得有点凶暴——而是
因为他“会为世间的财富而替邪恶的人辩护”。而她喜欢他是因为他还满英俊的,
而且是有可能被改造的罪人,还有他会称颂她的烹调。

  “我希望今天的菜是蛋白奶酥类的,而不是那种烘烤的东西。你想麦克德默会
被诱来到诺顿的巡回法庭为她们辩护吗? ”

  “我想他忙不过来,即使有兴趣也不会有时问。我倒是希望他能派个专做苦工
的手下来帮忙。”

  “那种被麦克德默预先指示调教的? ”

  “正是这个主意。”

  “我真的不懂玛莉安为什么要劳累她自己准备午餐给麦克德默。他知不知道她
必须自己亲自动手准备、清理、洗涤所有的东西,还要在那上古时代的厨房里辛苦
地推来运去包括煤炭的东西? ”

  “是玛莉安自己提议邀请他过去午餐的。她一定想过准备餐点的麻烦,但觉得
值得。”

  “嗯,你一向站在凯文那边,简单的说你不知道怎样去欣赏像玛莉安那样的女
子。要一个如此独特的女子浪费她的活力做单调乏味的家事,真是一种亵渎。她应
该到丛林劈砍路径,或攀登断崖,或管辖统治野蛮民族,更或者去丈量星球。这世
界有上万的金发傻女人披着貂皮大衣什么都不懂,只是疏懒地坐在那儿忙碌地变换
善于掠夺的手指上的指甲颜色,而玛莉安却须搬运燃煤。煤炭! 玛莉安! 我猜这案
子结束后,即使有人愿意,她们也不会有剩下的钱雇用女仆。”

  “让我们祈祷案子结束后她们不要被判决执行苦役。”

  “罗勃,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的! 那是极为不可能的。”

  “是的,无法想像。认识的人得去坐牢,总是叫人不能相信。”

  “站到被告席上已经够难堪了。玛莉安是绝不会做那种残忍、阴险、卑鄙的事
的,只因为一个——你知道吗,前些天的晚上我有个愉快的阅读经验,我找到一本
讲虐待的书,我熬夜翻读选择可以用在肯恩身上的酷刑。”

  “你应该和玛莉安讨论。那也是她想做的事。”

  “你的会是什么呢? ”语声里含有难以察觉的轻蔑,仿佛问话人早知道温和的
罗勃对这样的话题是不会有兴趣的。“或者你还没想到? ”

  “我不需要花心神考虑它,”罗勃慢慢地说。“我要在公众场所里剥下她的外
衣。”

  “什么? ”

  “当然不是字面上的意思。我要在公众面前一条条撕下她伪装的面具,让所有
的人知道她的真实面目。”

  纳维尔好奇地看了他一眼。“阿门,”他静静地说。

  “我不知道你对这件事的感觉是这样强烈,罗勃。”他还想再讲些什么,但门
打开了,麦克德默走了进来。今晚的聚会于此开幕。

  晚餐在琳姨精心准备的菜肴中安稳的进行,罗勃开始希望星期天带凯文到法兰
柴思午餐不会是个错误。他极确信夏普母女会给凯文深刻的印象;凯文是那种有特
殊气质的人,而夏普母女的个性也不是每个人都懂得欣赏。法兰柴思的午餐——玛
莉安亲自准备给美食家凯文的午餐,能不能变成对她们有利的筹码? 当他今天早上
读到斯坦利送过来的邀请函时,很为她们这样的殷勤高兴,但焦虑却像附随物般慢
慢滋生。渐渐的这份焦虑以缓慢的速度横过琳姨发亮的红木餐桌,伴着克丽丝汀娜
圆圆的摇曳在烛光后,满是热烈慈爱的脸,完全占据了他的脑海。“不成样子的菜
式”也许能让他涌起一股温暖的想要护卫她的情绪,但是不是也能引起凯文相同的
感情就很难说了。

  然而至少此刻凯文似乎很高兴到了这里,他想着,同时听着麦克德默对琳姨的
高声颂赞,并且随时夸奖克丽丝汀娜几句,使她不至被冷落,继续保持对他的慈爱。
天啊,好一个爱尔兰人! 纳维尔表现得更是特佳,全场保持全神贯注,言辞间小心
准确地插入“您”的尊称——不多不少刚刚好让凯文觉得尊荣,而不会感到老朽。
那是一种英国式的含蓄谄媚。琳姨则十足像个小女孩,粉脸生晕而醉意醺然,如海
绵般不停收取赞美之词,经体内化学作用反刍而显得容光焕发,再适时放散迷人的
神态。听着她的谈话,罗勃好笑地发现夏普母女在她心里的评价已有了翻天覆地的
转变。只一个有可能人狱的简单事实,她们从“那些人”的不屑称谓提升到“可怜
的人”的认同。这跟凯文的出现关系不大,而是天生亲切和蔼及思绪无组织的综合
表现。

  这实在很讽刺,罗勃想,环视餐桌,这个家庭聚会——这么轻快,这么温暖,
这么实在——却是为着住在一栋坐落于无边荒野的灰暗、静寂房子里两个无助妇人
而举行的。



   当晚他持续着晚餐的欢乐氛围到他房间的床上,而他的心却因着冷冷的焦虑有
些隐隐作痛。法兰柴思的人们也睡下了吗? 她们最近有多少夜晚能安静入睡? 他睁
着双眼无法人眠到深夜,早上却老早就醒来;倾听星期天早晨的宁静,并期待今天
天气晴朗——法兰柴思在雨天因为脏污白墙变成黑灰色而看来丑陋——还祈祷不管
玛莉安准备什么菜肴,都能像模像样。八点左右,有辆车从乡间方向开来,停在窗
前,接着传来轻柔像口哨般的汽车喇叭声。那是公司行号的喇叭声。可能是斯坦利。
他起身离床,探头窗外。

  “你这个星期天贪睡鬼。”斯坦利说。

  “你把我叫醒就是为了嘲笑我吗? ”

  “不是。夏普小姐要我转告事情。她要你去时带着贝蒂.肯恩的笔录,而且你
不该忘记因为那是第一要紧的事。

  我会说那只是普通重要而已。但她却像刚变成百万富翁似的。“

  “看起来很高兴! ”罗勃有些疑惑不解地说。

  “看起来像个新娘。自我表亲贝拉和她的波尔结婚后,我这是第一回看到女人
那样。一张脸像个好吃的甜饼,我是说贝拉;但相信我,那天她看来像维纳斯、克
里奥佩特拉( 埃及最后一位女王,是凯撒和安东尼的情人,让毒蛇咬胸自杀。——
译者注) 和特洛伊城海伦的综合体。”

  “你知道夏普小姐这么高兴是为什么吗? ”

  “不知道。我丢出试探的询问,但她看来像缩口葫芦。

  反正,你不要忘记那份笔录,否则戏好像就开不了锣了。

  口令密码就在笔录里。“

  斯坦利启动车子往辛巷的车厂开,而罗勃拿着毛巾充满疑惑地走进浴室。早餐
前他抽空把笔录从公事包拿出来再重新读一遍。到底玛莉安记得或发现什么让她那
样高兴? 显然贝蒂·肯恩在笔录里漏了什么。玛莉安容光焕发,而且玛莉安要他把
肯恩的笔录带去。惟一的解释是贝蒂·肯恩的这份笔录里有她说谎的证据。

  他看完了整份笔录仍没能发现什么,已经又再从头浏览了。是什么呢? 笔录中
她说那天下着雨——也许——那天没有下雨? 但那简直是致命的一点,甚或能使她
整个故事不可信。那么,是米尔佛德镇线的公车? 那班她说她错过然后上了夏普母
女的车。是时间错了吗? 但他们已经调查过车班时间表没发现疑点啊。是笔录中提
到的“公车前头亮着灯光的目的地标识”? 是那时天还太亮不到需要点灯的时间?
然则那可以说是记忆的疏漏,而不会对整篇叙述有影响。

  他热切地希望玛莉安不要因为急于找到对她们有利的任何一点证据,而把一些
只是微小到可以归之为无害疏失的细节,扩大成说谎的坚固实证。燃起希望然后再
失望,要比一点儿希望也没有还要糟糕。

  这个明显的忧虑几乎让他忘记原先担心的社交性午餐,他更不再记挂凯文会不
会喜欢在法兰柴思的餐点。琳姨要去教堂前,偷偷地问他:“你想她们会准备什么
给你们当午餐,亲爱的? 我相信她们只有装在盒子里的冲奶玉米脆片,可怜的东西。”
他立刻回答道:“她们懂红酒,那应该能取悦凯文。”

  “那年轻的坡涅是怎么了? ”当他们坐在车里驶往法兰柴思时,凯文问。

  “他没被邀请。”罗勃说。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原来那套粗糙的服饰,还有那股不可一世的态度和《看
守人》杂志般的激进言论怎么不见了? ”

  “他为着这案件跟《看守人》意见不合。”

  “啊! ”

  “有史以来第一次,他对《看守人》装模作样评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