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荒记
霓光照耀,那人脸上血肉模糊,到处紫红金绿,尽是化脓恶疮,前额、颧骨、双耳,分别长着七个小头,其中四个更只剩下一半,眼珠骨碌碌地转动,笑容狰狞丑怖,正是天吴。
拓拔野惊怒交迸,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撞到这死仇夙敌!意念方分,鲲鱼纵声狂啸,巨背陡然朝上一拱,水柱轰然爆涌,将他撞得脏腑如裂,金星乱舞。
“呼!”衣裳倒卷,霓光刺目,天吴人在数十丈外,“古兕瑰光斩”的锋芒却已迫面劈至,激得他护体气罩猎猎鼓舞。
纵使他神功盖世,也绝不可能在压镇鲲鱼的同时,挡开这记雷霆猛击;但若此时避让,鲲鱼势必破浪冲起,将青龙舰队尽数吞纳!
进退两难,惟有冒险一试。拓拔野思绪急转,大喝声中,突然抽起天元逆仞,翻身倒弹。
“轰”地一声,压力既消,那鲲鱼立时朝上隆起,水柱爆喷,果然不偏不倚地猛撞在“古兕瑰光斩”上,力势之猛烈,堪比火山迸爆。
天吴猝不及防,闷哼一声,霓光摇碎,朝外冲天飞退。虽无大碍,亦被震得气血翻腾,呼吸不畅。
拓拔野御风念诀,环绕着水柱飞旋电冲。又是一记“银河落海”,极光气浪滔滔奔泻,“轰轰’连撞在鲲鱼气孔上,又将它硬生生地往下压落了六七丈。
他一退一进,看似简单,实则颇为聪明玄妙。鲲鱼与他蓄势对抵了这许久,方一撒手,正是其冲击力最强之时;等它冲抬而起,与天吴的气刀相撞,气势又已消掉了近半。此时再聚气猛击,自是事半功倍,大占便宜。
天吴偷袭不成。反而差点被他算计,更是火火攻心,纵声厉笑道:“想不到相别三载,龙神陛下还是这般胆小如鼠,不敢正大光明地和我对决。只会使些耍赖使诈的小伎俩!来来来,且让我看看你还有什么能耐!”
双掌化爪,绚光倒旋。宛如两道祟角飓风呼呼怒转,四周水浪被其所卷,顿时螺旋乱舞,聚如漏斗,越转越大。就连海上跌宕起伏的冰山也突然一一破空飞起,朝他双手气旋冲来。
天吴修成八极大法后,原本便已臻太神之境,当日天帝山上为拓拔所败,羞恨震怒。一心雪耻洗恨,又闭关修炼了半年有余,将北海狱囚地真元尽数吞收,真气更加狂猛罕匹。此刻与夙敌狭路相逢,更是使出浑身解数,必欲置其于死地。
拓拔野在其下方,但觉狂飙猛烈,气息如堵,双脚竟情不自禁地高高扬起,朝着他气旋中央寸寸移去。心下大震,鲲鱼的抬举之力原本便已让他难以抵受,再被这厮如此卷绞,只怕不等青龙舰队逃入海壑,自己便要冲拔飞起,被他气旋吸尽真气了!
冰山破空,纵横乱舞,接连猛撞在他周遭气罩上,缤纷迸炸,越来越繁密,越来越猛烈,震得他左右摇晃,难受已极。
眼见再难支撑,只听下方一女子遥遥娇喝道:“无耻鼠辈,偷学了颠三倒四的‘八极大法’,竟敢在伏羲门前算八卦!阿大、阿二,将他的脸皮揭下来,晒成干脯!”八道人影交错冲来,“咿呀”怪叫,赫然正是林雪宜与八斋树妖。
“嘭嘭”连声,冰山四炸,头顶地八极气旋吸力陡消。拓拔野舒了口气,精神大振,有此八人相助,当可逼退天吴,与巨鲲多对峙片刻。
念头未已,右上方突然狂风呼啸,五色绚彩如极光怒卷,滚滚冲来,他心下又是一紧,翻天印!
果听广成子的声音哈哈大笑道:“朝阳水伯与龙神陛下生死对决,你们这些木头疙瘩来搅什么乱?女娲神石在此,还不快快滚蛋!”
五色石印势如闪电,急速破风怒吼,霎时间便膨帐了数十倍,劈头盖脑地朝着二八神人轰然猛撞。
八斋树妖对伏羲、女娲极为敬畏,瞧见这五色补天石所制的神印,气势上早已馁了七分,竟畏头缩脑,不敢抬手硬接,被那气浪推震,登时“哇哇”乱叫,四下抛飞。
广成子长笑声中,不给他们丝毫应接之机,翻天印横空转向,绚光火爆,彗星似的拖曳着滚滚霓光,朝拓拔野当胸尖啸撞来。
“嘭”地一声闷响,护体气罩瞬间迸裂。拓拔野气血乱涌,一颗心直欲跳出胸腔,转眼望去,茫茫冰洋,惊波沸涌,已然瞧不见舰队踪迹,心中陡松,纵声大笑道:“伏羲转世在此,尔等妖魔小丑,还不快快滚蛋!”
蓦地急旋定海珠,抽刀翻冲,借着那道滚滚水柱破空飞旋,“呜——”鲲鱼陡然咆哮抬头,纵横数十里的巨背高高地冲出了海面,无数道水浪层层叠叠,喷天卷舞。淼淼北海,尽皆沸腾。
拓拔野五气激化,天人相感,长啸声中,仿佛与四周冲天水浪同化一体,天元逆刃光浪爆舞,霎时间如巨龙滚滚怒卷,猛撞在翻天印上。
“轰!”霓光四炸,石印冲天。
这一击势道之猛,不啻于将鲲鱼之力、汪洋巨浪尽数带上,广成子、天吴哪能抵挡?登时鲜血狂喷,双双如纸鸢高飞飘荡。就连二八神人被那气浪扫震,亦狂呼乱叫,手舞足蹈着破空飞起。
惟有拓拔野因势利导,借力随形,在漫天狂飙骇浪之间飘摇回转,毫发无伤。低头望去,鲲鱼竟已冲起数百丈高,巨大的脊背绵延千里,仿佛巍巍雄岭,横跨于北海之中,气孔四周雾汽蒸腾,宛如白云缭绕。
那呜鸣声如雷霆震耳,天摇海动,下方波涛滚滚飞旋,突然朝下齐齐塌落,现出一个纵横数十里的黑洞来,周围遍布着一圈长达千丈的獠牙锯齿,银光闪闪。狂涛奔泻,漩涡怒转,整个海面仿佛都被那张巨口吞纳了。
拓拔野当日虽已目睹其威,此刻重见,仍是心神俱震,难以相信世间竟有如此巨大之物。一旦让这凶兽再现于世,莫说这区区万里北海,九州五族,只怕都要为其所噬!
归根结底,都是当日自己为求脱身,冒险解印鲲鱼,让天吴知晓法诀,才有了今日之祸。眼下要想将它重新封印,已是绝无可能了,惟有趁着它尚未造成大害,将其奋力击杀。
想起那日流沙仙子所说的话,更是热血上涌,归心似箭,当下再不迟疑,紧握神兵,纵声长啸,朝着那深不见底的鲲鱼巨口疾冲而下。
第六卷《刹那芳华》 第十章 千秋一梦(上)
手机电子书·飞库网 更新时间:2008…3…22 0:55:08 本章字数:5307
涡流滚滚,跌宕回旋,腥臭浊气扑鼻欲呕。
拓拔野顺着鲲鱼的食道急冲而下,也不知过了多久,瞥见左前方有一个极为眼熟的腔洞,心中一动,拔身飞旋冲入。抬头望去,果见上方肉壁上刻着一行龙飞凤舞的大字:“洞房禁地,素帝及臭鱼烂虾不得入内”,正是当年自己戏谑之笔。心中一酸,热泪竟险些涌出眼眶。
往里走去,每隔数丈,肉壁上便刻了一行大字,有的是他所刻,有的则是龙女笔迹,皆是当年受困鲲腹,聊以消遣的游戏笔墨。或揶揄素帝,或记录趣事,或彼此出上几道谜题……此刻观之,彼时彼景鲜明如昨,龙女的音容笑貌更是历历在目。时而莞尔失笑,时而酸楚如割,悲喜交掺,难言其味。
穿过这迷宫似的蜿蜒的腔洞,前方陡转高阔,他轻车熟路,左折右拐,到了一个隐秘的洞室中,空气大转清新。
洞室正中是一个鲸鱼骨架所制的大床,床上整整齐齐地叠着兽毛、鱼皮缝制成的衾被。四周摆放着各式冰桌、冰橱,样式虽然简陋,却一应俱全。正是当年他与龙女的“洞房”。
拓拔野怔怔地站着,胸膺如堵,恍如隔世。鲸油灯早已灭了,冰盆内的鳕鱼肉冻如晶石,石壁上的百余道刻痕犹在,洞角那十二个鲸鱼骨末制成的沙漏依旧在无声地流逝。
冰镜前的骨梳上,萦绕着几丝火红的秀发,他轻轻地抚摩着,指尖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六年来,从未有如此刻这般接近她,也从未有如此刻这般想念她,想要低声呼唤她的名字,心中却象被发丝紧紧缠绞,痛楚得几欲窒息。
故地重游,一切与从前离开时浑无变化,奈何朱颜不再,四壁徒立,纵有琳琅满目,亦不过空空如也!
热泪一滴滴地落在冰案上,如水波般洇化荡漾。恍惚中,他仿佛又瞧见那张颠倒众生的妖娆笑靥,瞧见那双温柔如水热烈如火、让他生让他死,让他足以忘却世间一切的眼波。
春秋荏苒,生死茫茫。她既不在此处,此时又当在何地?究竟还要经历几番磨难,才能得知伊人消息?心乱如麻,半年来的热切希望又忽然变得微渺起来,方才屠鲲救世的雄心壮志也象是被当头浇了一盆凉水,冷却了大半。
正自惆惘,忽听身后一个清脆的声音笑道:“这么大的人了,还哭鼻子,羞也不羞?”
拓拔野一凛,转头望去,但见一个冰雕雪琢似的清秀孩童骑在一条雪白的紫目螣蛇上,笑嘻嘻地朝他刮脸吐舌,又转身朝洞外急速游去。
他微微一愕,这鲲鱼腹中何来的孩子?忽觉他双眼大而清澈,象极了某人,而那条紫目白蛇更与晨潇豢养的小螣蛇极为相似,心中大震,飞身疾追,叫道:“别走!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童回头扮了个鬼脸,格格笑道:“就不告诉你。”螣蛇游速极快,那孩子又对周遭环境了如指掌,忽左忽右,专挑狭小的甬洞钻去,饶是拓拔野快如闪电,一时竟也抓他不住。
孩童拍手大笑,乐不可支,倒象是故意与他捉迷藏一般。
拓拔野念力四扫,察探到前方四个甬道虽然迂回分岔,却都回拢到右侧十余丈外的洞室之中。当下假意大喝猛追,待他尖叫着游入最左侧的甬洞,立时折身返转,抄近路到了那洞窟中。
过不片刻,果听“咝咝”轻响,紫目螣蛇迎面游来,孩童正回头顾望,转身瞧见他,吓了一跳,尖声大叫。
拓拔野莞尔道:“看你还往哪里走?”踏步上前,正欲将他抓住,脚下一空,整个地面突然朝下陷落,几在同时,四周白光闪耀,一个巨大的鱼颚骨牢笼轰隆冲落,“嘭”地一声,上下契合,将他罩在其中。
孩童笑得前俯后仰,唱道:“呆头兔,傻乎乎,吃不成吉卜撞大树!”
拓拔野聪明一世,也不知经历了多少大风大浪,今日竟阴沟里翻船,被这乳臭顽童如此捉弄,不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以他真气,只需指尖轻弹,便可将这鱼颚骨牢笼震成齑粉,但他对这孩子莫名地喜欢,有心逗弄,当下假装不胜懊恼,顿足喝道:“这陷阱是你设计的么?快快放我出去!”
“就不放你!”孩童从蛇背上跳了下来,双手叉腰,满脸得意欢喜,笑道,“我和我娘还做了好多机关陷阱,专门对付你这样的坏人。你现在害怕已经太迟啦,谁让你跑到我家来捣乱?”
“你娘?”拓拔野心中怦怦大跳,隐约中猜到了什么,却又不敢断定,道,“你娘叫什么名字?现在哪里?”
孩童道:“我娘叫……”双眼突然一亮,瞧着他后方拍手笑道:“娘,你可算来啦!”
拓拔野呼吸窒堵,蓦地转头望去,洞室空空,哪有半个人影?又听那孩童远远地笑道:“呆头兔,我娘叫‘来无影,去无踪’。你能瞧得见那就怪啦!”
回头再看时,他早已骑着蛇游出了老远,方知又上了这顽童的当。啼笑皆非,当下震开鱼骨,继续抄掠尾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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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不片刻,只听那孩童尖声大叫,怒道:“放开我!”心中大凛,蓦地隐匿身形,循声疾冲。
转过几个弯,豁然开朗,火光熊熊,数百个黑衣大汉手持火炬昂然围立。那孩童赫然被天吴提在手中,不断踢打挣扎。
广成子负手站在右侧,左边立了一个白发老者,须眉飘飘,仙风道骨,手中景铜镜光芒斜照,投映在曲蜷嘶鸣的螣蛇上。正是许久未见的“万兽无缰”百里春秋。
拓拔野又惊又怒,登时明白为何这巨鲲会一路朝南游来了。瞧这数百人的衣着装扮,似是百里春秋的门徒,随他到此,多半是为了驾御鲲鱼。
鲲鱼凶威空前,合自己与天吴、广成子诸人之力,亦难以抵挡,想不到竟会为百里老妖所左右。
果听广成子哈哈笑道:“久闻‘万兽无缰’御兽之术天下无双,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单以一万八百枚兽牙亡灵钉,便穿透巨鲲脊骨,首尾相连,任意摆布,这等能耐,祝老头子可就远远比不上了。”
百里春秋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之色,将那螣蛇收入春秋镜,恭恭敬敬地道:“神上谬赞,愧不敢当。若无黄帝陛下、九天玄女鼎力相助,百里又如何能炼得这一万八百枚神钉?即便有此神钉,没有水伯神上的解印法诀与通天神力,又如何得奏其效?”
拓拔野这才明白此中缘由,心中一动,既然百里老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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