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荒记
蚩尤一路冲杀,所向披糜,无人可略挡其锋。任他如何嘲骂,应龙始终未曾再现。只有那杀之不尽的尸火兽挟卷烈火,前赴后继地咆哮冲来,被他刀芒劈中,缤纷炸散,骸骨横飞。
火光滚滚,晏紫苏的俏脸忽明忽暗,她紧紧抱着蚩尤,随着太阳乌高飞低伏,一颗心也仿佛随之跌宕沉浮。距离敌方旗军已不过三里,只要能杀死王亥,冲垮土族战车方阵,便能越过黑水,逃出生天了!
当是时,右侧狂风陡然转猛,刮得她肝胆尽寒。蚩尤耳廓微动,喝道:“老贼!吃你乔爷爷一刀!”挥刀回旋火扫。
“轰轰’连震,气浪火爆,绚光刺目,尘雾中顿时现出应龙的身形,一闪即逝。晏紫苏蛊卵、暗器方甫弹出,便被那气波震得碎如齑粉。
蚩尤身子微晃,虎口酥麻,心下大凛。与这老贼交手数次,早已知根知底,知他真气虽然雄浑强猛,却比自己稍逊一筹,但以方才这七刀观之,他竟似突飞猛进,亦已臻太神之境!
修炼之道如登山,越往高处越是困难。譬如赤帝、青帝二人都是当世公认地武学奇才,年纪轻轻,修为便已达神级,但前者穷其一生,苦苦修炼,在临终时才得窥太神真谛;后者阴差阳错,亦足足费了两百年的光阴,方达到太神之境。
他与拓拔野一个是木德之身,一个五行毕集,各自都有世所罕有的奇遇,加上自身的颖悟勤练,方有此成。
而应龙这些年来始终不过神级修为,上次万绝陵大战时,仍不是石夷对手,如何短短半年之内便天翻地覆,有了如此进境?
还不及多想,金光爆舞,呼吸陡窒,应龙双刀怒旋交错,又从上空雷霆攻到。势如狂飙,气浪之猛,更如昆仑崩顶,“嘭”地一声,竟将他们连人同鸟,硬生生地朝下压落。
草地应声塌陷,几只尸火兽恰好从下方冲过,被那气浪所压,登时轰然碎裂,被结结实实地推挤入大坑之中,骨末如尘土纷扬,和着火浪,涟漪似的朝四周滚滚推卷。
晏紫苏心中陡沉,只听蚩尤纵声大喝,苗刀碧飙怒卷,猛然劈入下方深坑中,“轰!”整片草地骤然朝上鼓起,乱草纷摇,怒火喷薄,仿佛一弧金碧赤紫的耀眼光轮,直冲夜穹。
眩光破舞,轰鸣震耳。
晏紫苏脑中嗡地一响,咽喉腥甜狂涌,头顶的万钧巨力却突然消散了。
蚩尤骑鸟贴地滑翔,蓦地破空冲起,纵声长啸。遍野绿草摇动,无数道翠碧光芒如星雨倒射,连绵不绝地汇入他的丹田之中,又在八极与八脉之间汹汹流转,涌入苗刀。
人刀合一,碧光冲天,宛如青龙破浪夭矫。
蚩尤生性桀骜好胜,遇强则强,一旦激起汹汹斗志,潜力立如地火喷薄。这一记“春回大地”以自身真气反激大地木灵,乃“神木刀诀”中至为简单质朴的招式,但由他使来。竟是霸猛绝伦,势不可挡。
应龙双臂剧震,再也封压不住,十字气刀陡然一分。骑龙腾空,被他逼得连连飞退。
遥遥望去,天地皆碧,四野如昼,一道青光闪着深翠浅绿的耀眼光芒,滚滚直冲夜穹。
九黎群雄纵声欢呼,士气如虹,在柳浪等人的指挥下,分合交错,飞跃狂奔。迎面冲杀着,呐喊着,穿过茫茫草野、汹汹火海。向着王亥那如磐石般巍然不动地战车方阵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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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中群鸟穿梭盘旋,尖啼纷飞,鹰族将士呼啸着反复冲杀,虽被数倍于己的土族飞兽军包围,却骁勇凶悍。殊无畏色,纵然身中数矢,或被刀矛重创。依旧浴血激战,毫不退缩。
东,西,北三面的喊杀声越来越近了,宴紫苏低头四瞰,万兽奔腾,戈矛如林,最前沿的帝鸿旗军距离苗军北李已不过三、四里之遥。正自凛然,夜穹中忽然亮起一道闪电,四野尽白。
“轰隆隆!”春雷滚滚,震得她怵然一惊。转头望去。东北方狂风忽起,刮得她妙目微眯,摇摇欲坠。
继而闪电四舞,如漫天银蛇奔窜;轰雷狂奏,若万千铜锤猛击。东北天边突然涌起团团乌云,狂潮火浪似地层叠翻涌,急速逼近。不过片刻,便席卷星月,黑压压地笼罩四野。
东北方刮来的飓风越来越加猛烈,与西南风后的狂风迎面对撞,发出撕裂耳膜的尖利狂啸。
众鹰骑与飞兽军控制不住,接连凌空互撞,惨叫迭起。
草野上那赤红翻滚的火海亦忽东忽西,纷摇乱舞,接连冲涌起数十丈高的火浪,在漫天黑云与银亮闪电辉映下,蔚为壮观。
尸火兽骑被那狂风迎面刮卷,猝不及防,登时接连后翻飞撞,惊呼连连。九黎将士顺风就势,自然大占便宜,后背如被巨力所推,腾云驾雾似的朝前狂奔,精神大振,趁势奋力冲杀。
蚩尤一边雷霆猛攻,一边凝神聆探,心中陡然一震,脱口叫道:“风伯!”狂风中隐隐可听见号角之声,雄浑激越,当是风神号无疑!
话音方落,只听见一个破锣似的声音从东北方极远处的云层中传来,哈哈大笑道:“稀泥***,蚩尤小子,你和那疯婆子打架,风爷爷岂有不来相帮之礼?”笑声越来越近,狂风益猛。
黑云分涌,突然冲出一只巨翼黑鸟,遥遥可见鸟背上坐着一个矮胖肥短地秃顶老头,长须飘飘,腆着大肚,瞪着双眼、鼓着腮帮,吹着一支污迹斑斑的大弯角,腰间悬了一个巨大的酒葫芦,东摇西荡。
果然是几年未见地风伯!
晏紫苏又惊又喜,这老头疯疯癫癫,独立于五族之外,不与他人往来,唯与蚩尤、拓拔野、赤松子等人交情颇好;最喜喝酒捣乱,当年蚩尤与盟军大战时,他便曾几次暗中相助。今日有他助拳,当可压制风后飓风。
念头未已,又听一个笑声遥遥传来,遍野回荡:“有雷便有电,有风当有雨。如此良辰美景、故友佳朋,岂有不降暴雨、以示庆贺之理?”又是一阵闪电狂舞,雷声轰鸣,暴雨倾盆而落。
晏紫苏“啊”地一声,大喜过望。
那笑声嚣狂恣肆,赫然正是大荒雨师赤松子!
蚩尤想不到他们竟会罔顾生死,在这等凶险时刻赶来相助,热泪涌眶,纵声狂笑道:“妙极妙极!两位好朋友远道而来,我没什么美酒佳肴可招待,惟有砍下这些妖魔的头颅,舀盛他们的脑浆、鲜血,请君痛饮了!”苗刀素光爆舞,轰然猛劈入金光交错刀中,眩光四炸,杀得应龙骑龙飞退。
电闪雷鸣,狂风怒吼,暴雨如天河崩泻,遍野火焰登时被浇灭了大半。“哧哧”激响,雾气蒸腾,被狂风对刮扫卷,迅速扩散为茫茫大雾。
九黎将士欢声雷动,斗志昂扬,驭风急速冲杀。
火势既已转小,尸火兽骑兵的优势登时消减大半,在这些剽悍如虎狼的苗军冲撞下,很快便人仰马翻,七零八落。
土族军中号角长吹,也不顾自家将士,火矢冲天飞舞,密集穿入人兽,钉入地中,火焰重又轰然喷舞。被漫天大雨蒙蒙扑浇,四处烟腾雾绕,白茫茫一片,越来越难以看清周遭了。
被双向狂风席卷,遍野大雾急速蔓延,十步之外目不视物,瞬息之间变幻莫测,苗军奔速却无法减慢,被突然冲出地尸火兽猛撞,顿时冲天飞起,伤亡颇重,情势重转凶险。
十日鸟嗷嗷尖啸,身在高空,四周亦全是重重浓雾,蚩尤怒放青光眼,亦只能隐隐约约瞧见半里内的景象,心下大凛。
若无风伯、赤松子相助,苗军身陷火海,逆风而行,自是凶多吉少;但有了这狂风暴雨,又平添大雾,想要安然突围,谈何容易?一旦被敌军包夹围拢,后果更不堪设想。进退皆敌,左右两难,一时竟束手无策。
大雾茫茫,应龙骑着黄龙夭矫飞舞,环绕周侧,若隐若现,金光交错刀风雷激啸,光轮滚滚,灼灼如白日。
蚩尤心中一动,哈哈大笑道:“应龙老贼,蚩尤爷爷去也!”骑鸟急冲而下,苗刀光芒怒舞,直劈尸火兽骑中,顿时土崩人飞,炸涌起团团素光,映得四下陡然一亮。
应龙哪容他逃脱?骑龙急追,气刀呜呜怒旋,不断朝他飞劈猛攻。蚩尤贴着人群上方飞翔,时而横扫千军,时而反身格挡。
苗刀素光碧焰,直冲斗牛,每一次交撞,都炸涌起绵延数十丈的狂猛光波,照得四下一片明亮。
十日鸟知其心意,嗷嗷尖啸,展翼急冲而下,夹护在苗军两侧,不断地吐出道道火光,遥相映照。
九黎将士精神大振,如有明灯指引,继续朝前全速冲杀。
当是时,忽听“咚”地一声巨响,众人脑中如惊雷乍爆,金星乱舞。
还不等回过神来,“咚!”“咚!”“咚!”“咚!”鼓声并起,震耳欲聋,群雄气血乱涌,胸肺憋闷得几欲爆炸,忍不住纷纷抱头狂呼。
冲在最前的百余名狼族战士脚步稍一趔趄,登时被尸火兽群迎面撞中,横空飞跌。后方众将士望见兽骑冲来,想要挥刀应战,却被那轰鸣声震得头痛欲裂,如疯似魔,东摇西晃地踉跄奔走。
群鸟惊啼,团团乱飞,鹰族飞骑更是摇晃难支,不断有人惨呼坠落。
晏紫苏脸色惨白,双手一松,险些翻身摔下。蚩尤大凛,撕下布帛,塞住她双耳。纵声喝道:“大家堵住耳朵,莫听鼓声!”
众将士纷纷撕布堵耳,但那奇异的战鼓声穿透力极是惊人,震天动地。远远盖过了雷鸣风雨。即便用几重布帛塞住,仍觉得耳中嗡嗡长鸣,头昏脑惩,仿佛有无数蚁虫爬过胸肺,穿过咽喉,直冲头顶,咬噬得麻痒难当,恨不能撕胸呐喊。
那些土族兽骑却不知在耳中塞了什么物事,竟似浑然不受鼓声影响,趁势驾兽狂奔。冲杀屠戳,渐渐地又重占上风。
密集狂乱的鼓声中,只听姬远玄的笑声从西面远远传来。如金钟铿然,清清楚楚地传入众人耳中:“苗贼乱寇,你们还没听出这战鼓是用什么兽皮所制么?从今往后,东海之上,流波之山。再也没有夔牛之吼了!”
蚩尤心中陡震,他久居东海,对那荒外第一凶兽地吼声再也熟悉不过。从那鼓声辨析,狂暴如雷,果然与夔牛音色有几分相似!
又听姬远玄嗡嗡笑道:“你们受困涿鹿,已达半月,也不想想为何竟无半个援兵来救?烈炎败走阪泉,自顾不暇,夸父困守古田,藏头匿尾;蛇族乌合之众,已被水伯围剿,指日可灭;金族群龙无首。封堵在雪山之间,进退两难;至于龙族……”
顿了顿,一字字地笑道:“嘿嘿,难道你们还不知道三日前,拓拔小贼便已兵败北海,葬身鲲鱼腹内了么?”
此言一出,震动更甚雷鼓。众人大哗,蚩尤纵声怒笑道:“放你***鲲鱼屁!帝鸿狗贼,拓拔乃神农弟子、伏羲转世,就凭你们这些幺魔宵小,也能奈得他何?弄了几张牛皮鼓,就想吹破牛皮,妖言惑众?”
姬远玄嘿然道:“你信也罢,不信也罢,水晶宫早已被寡人与水伯合力攻破,龙族死的死,降的降,全军覆没。若不是那些九大长老供出夔牛地下落,寡人又岂能擒获此兽,生剥其皮,作成这八百面夔牛大鼓?你们若顺应时势,现在弃兵,我还可饶你们一命;否则这夔牛便是尔等下场。”
苗军将士又是惊怒又是疑惧,哄哗不绝,就连晏紫苏也有些将信将疑。普天之下,除了夔牛皮外,又有什么鼓有这等惊天威力?帝鸿既得此鼓,拓拔野也罢,龙族也罢,自然已是凶多吉少。
惟有蚩尤丝毫不信,哈哈大笑道:“帝鸿狗贼,龙族男儿宁战死,不跪降,怎会向尔等妖孽低头?就算这皮鼓真是夔牛所制,也不过是你们用下九流的奸计捕杀,何足挂齿?区区八百面牛鼓,就妄想摇动我九黎军心,你也未免太小瞧我苗军将士了!”
蓦地聚气猛攻,将应龙迫退,纵声喝道:“九黎的男儿们,大声地告诉这些妖孽,你们在苍梧之渊做了几千年的囚奴,现在重返大荒,还想做别人的囚奴吗?你们是宁愿将自己的皮做成战鼓,战斗到最后一息;还是情愿让敌人踩着你的脊骨,喊你奴隶?”
苗军将士热血如沸,轰然火吼道:“宁战死,不投降!”“杀光土妖,食其肉,喝其血!”将双耳重重塞住,高唱战歌,不顾一切地朝前冲杀。
大雾茫茫,闪电飞舞,夔牛鼓声与雷鸣交相迭奏,发狂似的捶击着涿鹿之野。狂风、烈火、暴雨、飞沙、箭矢……重重交叠,纷乱窒息。
放眼望去,什么也瞧不真切,只依稀望见无数人影在浓雾中穿梭狂奔,刀光闪烁,血肉横飞,不断有骷髅火兽怪吼倒地,不断有伤者惨叫飞跌。
轰鸣震耳,天摇地动,混乱中,什么也听不明晰,只有苗军的战歌声越来越高昂,越来越齐整,响彻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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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我战死,勿埋我骨。死若星辰,生如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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