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荒记





    青焰倏然高窜,成猴子衣裳尽数着火。卜算子大吃一惊,手忙脚乱地地四处扑灭,颤声道:“猴子!猴子!”
    群雄大凛,纷纷转身冲来。
    盘谷怒吼声中,巨斧横扫,“轰”地抡中那辆战车轱辘,铜轮炸裂,车身陡然倾摇撞地,将车上的四名土族将士高高抛飞。还不等落地,已被围冲而上的汤谷群雄乱刀斩死。
    稍一停顿,密箭飞舞,接连不断地穿没四周,冲起汹汹火焰。兽骑穿梭,刀光乱闪,又有许多敌军交错冲来,盘谷领着众人奋力抵挡。
    这一箭恰好贯穿成猴子心脏,鲜血汩汩涌出,疼得连呼吸也不能了,他脸色苍白,奋力将卜算子推开,喘息道:“别管我,你们快……快走!再不走就……冲……冲不出……去啦……”
    卜算子张口结舌,愣了片刻,才扶起他,颤声道:“猴子,你不会有事的。我……我带你走!”笨拙地将他背起,双腿却是一阵发软,惩红了脸,摇摇晃晃地朝前冲了几步,险些一跤摔倒在地。
    只听成猴子微弱地呼着气,在他耳畔低声笑道:“老妖怪,你……你算得没错,我不会死在鲨……鲨鱼尖牙下,也不会饿死在汤谷,而是……而是注定死在荒郊野外、野……野狗的肚子里……声音细如蚊吟,断断续续,被轰鸣声掩盖,什么也听不见了。
    卜算子心中一沉,低声道:“猴子!猴子!”背上重如千钧,却杳无回应。大雨倾盆,浇淋在他的脸上,冰凉森冷,分不出哪些是雨水,哪些是眼泪。
    周围火焰喷舞,人影闪烁,他茫然四望,脑中空白一片,昏昏沉沉,像是做了一场噩梦,可是却始终无法醒来。喃喃道:“猴子,你不会死在野狗肚子里,我带你回东海。我们这就回汤谷,我们这就回家……”双手托紧他的腿股,踉踉跄跄地朝前走去。
    大雾分合,狂风扑面,只听柳浪等人失声叫道:“冬心!”两匹兽骑狂飙冲来,光芒闪动,卜算子只觉胸腹一阵撕裂似的剧痛,陡然腾空飞起。
    当是时,眼前突然金光四舞,无数道红霞从东边浓雾中破冲而出。天地骤亮。
    那一瞬间,他仿佛看见十日鸟盘旋纷飞,朝阳从扶桑树上冉冉升起,万里碧海金光粼粼。那么温暖而又美丽。那一瞬间,喜悦填膺,尘心尽涤,所有的恐惧、悲伤、愤怒、迷惘……全都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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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日东升,浓雾渐散。密云层层退去,暴雨转小,狂风咆哮依旧,扑面刮来,尽是浓烈的血腥与焦臭之气。
    雷声滚滚,夔鼓与号角声较之先前已大转稀落。苗军地战歌声却此起彼伏,雄浑高昂。
    九天玄女骑凤盘旋,衣带飘飞。手持千里镜遥遥俯瞰,隐约可见前方烈火熊熊,兽骑狂奔,尸体堆积如丘,到处都是折断的戟戈、损毁的战车。鲜血与雨水汇集如溪,潺潺奔流。战况惨烈,触目惊心。
    大战了整整一夜。无论是土族将士,还是水族、木族的远征军团,都已疲态尽显,而那残存地数千苗军虽然遍体鳞伤,阵形凌乱,士气却毫不低落,正乱中有序地杀透重围,朝这里奔来,距离洋水、黑河已不过十里。
    风后又是惊异又是恨恼。想不到以二十倍之力,占尽天时地利,设下重重埋伏,仍然不能将这些蛮人尽数剿灭!眉梢一挑,格格笑道:“亏得玄女神机妙算,早料到苗贼会往此处突围,早早设下伏兵,以逸待劳。否则过了两河,便是桂林八树与赤水流沙,若让苗贼逃入其间,那可真叫放虎归山,功亏一篑了!”
    大鸿、姬箫夜等人跃跃欲试,勒住飞兽缰绳,纷纷请战。下方山谷树林中,光芒点点闪动,六万土族精兵在此守侯了整整一夜,也都早已等得不耐,恨不能立时杀出,给予苗军残兵迎头痛击。
    玄女嘴角漾起一丝淡淡的冷笑,柔声道:“苗贼眼下余勇犹在,正是逃生欲望最为强烈之时,何必逼他们做困兽之斗?等他们冲到这里,成了‘强弩之末,力不能穿缟素’,诸位再动手不迟……”
    话音未落,只听东北边号角破云,杀声隐隐,仿佛有千军万马正奔冲而来。众人一凛,纷纷凝神远眺。
    但见晨晖中尘土滚滚,旌旗翻飞,万千兽骑突然从蒙蒙雨雾中冲出,在阳光照耀下,甲胄青碧,旗帜上的绣金“木”字灼灼闪耀,宛如神兵天降,势如破竹地急速杀入水、木联军阵中。
    一个娃娃的巨汉哇哇大叫,当先奔在最前,速度竟远胜诸兽。双手气刀如虹,纵横怒扫,所向披糜。十几辆指南战车猛冲而至,被他随手一拍,立即迸裂撞散,接二连三地冲起数十丈高。那些猛犸、熊罴更是抛飞四跌,悲吼不已。
    “夸父!”乌丝兰玛又惊又怒,这疯猴子的古田军明明已被围困在东荒山野,怎会神不知鬼不觉地突然杀到此处?
    风后脸色更是难看,饶是她消息灵通,也没听到半点风声,一时大意,竟被这群乌合之众打了个措手不及。
    苗军纵声欢呼,纷纷掉戈转向,朝东边杀去。水,木联军腹背受敌,登时大溃,朝着南北两翼节节败退。
    眼见战况须臾生变,大鸿诸将均已按捺不住,纷纷紧握神兵,朝玄女望来。乌丝兰玛嘴角微笑,一字字地冷冷道:“传令三军,今日不杀尽苗贼,绝不鸣金收兵。”
    众将轰然应诺,纷纷骑兽急冲而下。
    霎时间鼓号大作,杀声四起。六万伏兵如狂潮掀涌,从沟堑、密林中汹汹冲出,披坚执锐,朝数里外的苗军全速杀去。
    乌丝兰玛又道:“传命包将军,决堤放洪,断了贼军的东南退路。”
    过不片刻,西南方突然传来一阵天崩地裂似的轰鸣巨响,山野摇震,隆隆不绝,浊黄色的怒涛狂浪如天河倾注,一泻千里。黑水、洋水干涸的河道瞬间被滚滚湍流所据。
    遥遥望去,两江如沸,层叠高涌地浪头仿佛万兽咆哮,延逦狂奔,所到之处无坚不摧,两岸的岩石、树木接连迸炸倒拔,或被卷入火流,跌宕奔腾;或被冲天掀起,缤纷抛舞。山谷如裂,震耳欲聋。
    红日冉冉,狂风怒号,雨雾如轻纱尽散。
    箭如飞蝗,火光四舞,漫山遍野都是疾驰的兽骑、狂奔的甲兵。苗军虽然依旧四面受围,寡众悬殊,却士气大振,以一敌十,个个奋勇争先,摧枯拉朽,朝着东北方浴血冲杀。
    那万余古田兽骑兵跟随夸父历经百战,也都是骁勇剽悍的亡命之辈,青甲长刀,锐不可当,很快便冲透敌阵,与苗军会合,爆发出一片欢呼声。
    风后等人凌空远眺,心下大凛,惟有乌丝兰玛眯着妙目,丝毫不动声色。
    转眸望去,只见远处空中,帝鸿四翼青张,六爪怒舞,正与蚩尤斗得难分难解,气浪团团鼓爆,如彩霞怒放。十余丈外,应龙两大光刀上下前后地飞旋交错,已渐渐将赤松子迫在下风。
    周围不断有土族将士飞冲而来,想要乘隙偷袭蚩尤,抢立头功,但不是被苗刀气芒劈炸碎裂,便是被十日鸟巨翼扫中,惨叫抛跌。无人可近其身。
    乌丝兰玛淡然道:“果然是有其帅必有其师。陛下神功已是天下无敌,蚩尤小贼竟能强撑如此之久,勇悍凶顽,实出我意料之外。看来要想让苗贼斗志彻底溃灭,惟有诛其魁酋,将这小贼枭首示众了。”
    转过头,凝视着左侧红衣鼓舞、神容似冰山冷漠的女魃,柔声道:“好孩子,去罢,替你父王砍下那蚩尤小贼的头颅。”
    女魃淡绿色的大眼中如有火焰跳跃。木然地点了点头,骑凤急冲而出,双袖迎风鼓舞,“呼”地一声。顿时拖曳起两道赤丽地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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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开,让开!蚩尤小子别打啦,那好玩的大肉球留给我玩耍!”夸父大呼小叫,腾云驾雾似的飞奔而来,双掌回旋乱舞,将土族将士四下震飞,转眼间便已到了二十余丈外。
    蚩尤哈哈笑道:“青帝千里迢迢赶来,乔某岂能拿这等丑鄙怪物供你玩耍?还是将他剁成肉泥,送给你们的马兽充充饥罢!”苗刀电舞,光芒大盛。“吃”地一声,竟将帝鸿触足斩落了一小片,黑血激射。
    帝鸿大怒。嗡嗡长笑,周身红光陡惩,触角飞旋,轰然横扫在前方草地上,登时土浪炸舞。大地崩塌,震得夸父翻身飞退。余势狂飙席卷,接连与苗刀光浪相撞。眩光四涌,将蚩尤笼罩其中。
    四周怒叱迭起,光浪飞舞,匍围、泰逢、涉驼、计蒙争先冲至,两个挡住夸父,两个一左一右,从蚩尤侧后方雷霆交攻。
    蚩尤也不闪避,八极碧光飞转,旋身喝道:“都给我过来吧!”左手一张。气旋滚滚怒爆。
    泰逢呼吸一窒,虎尾鞭猛然撞入其掌心,寸断飞炸,整个人登时如被漩涡吸卷,真气滔滔不绝地冲泻而入。惊怖惨叫,剧烈挣扎。
    涉驼大骇,待要缩手后撤,已然不及,“嘭”地撞在泰逢身上。“格拉啦”一阵脆响,气浪相撞,周身麻花似地急速拧成一团,骨骼尽皆碎断。真气透过泰逢经脉,滚滚泄入蚩尤八极之中。
    蚩尤哈哈大笑,将二人凌空抡起,重重地猛撞在帝鸿的触角上,光浪四炸,血肉横飞,左下方冲来的十余人被气波扫中,鲜血狂喷,登即殒命。
    蚩尤杀得性起,周身经脉翠芒交错,与苗刀连成一体,随着真气在八极间回旋转囹,刀光纵横狂舞,气势越来越加烈,“轰轰”连声,周围战车、巨兽迎风碎炸,片刻之间,便有两百余名土族将士毙其刀下。
    被其刀风遥遥所指,众人肝胆尽寒,慌不迭地飞退开来,再也不敢上前寻死。就连帝鸿在他这通狂风霹雳似的猛攻之下,亦应接不暇,渐渐有些透不过气来。
    当是时,上方炎风狂卷,青焰扑面,一道人影如天外流火,尖啸冲到。
    蚩尤下意识地飞转八极,又是一记“地窍生风”,朝那人探手抓吸。方一张手,立觉不妙,下意识地收臂回撤,叫道:“八郡主……”
    “轰:地一声剧震,天地尽红,火浪狂喷。
    蚩尤如被赤焰火山当胸撞中,又仿佛熔岩怒火直灌体内,眼前一黑,腥甜狂涌,登时如离弦之箭倒飞而出,苗刀险些脱手。
    万兽悲嘶,惊哗如沸。被那道冲天火浪掀震,方圆数百丈内尽化火海,数百人浑身着火,惨叫着手舞足蹈,凌空飞抛。被那滚滚气浪推得人仰马翻、浑身鲜血的各族将士,更不知有多少。
    霎时间,就连赤松子、应龙、夸父等绝顶高手亦被震得气血岔涌,胸膺滞堵,不由自主地翻身飞退开去。
    话音方落,凤凰张翼尖啼,阳光照在女魃身上,苍白的脸颊红晕浸染,红衣猎猎如火,仿佛神女从天而降,令人望之生畏。
    帝鸿触角盘蜷,嗡嗡大笑道:“蚩尤小贼,你连女魃一招也抵挡不住,还凭什么和寡人争夺天下?寡人倒要瞧瞧,今日究竟是谁被剁成肉泥,碎尸万段!”
    女魃厉声尖啸,又骑凤急冲,双袖轰然鼓舞,化作两道数十丈长的赤焰光刀,朝着百余丈外的蚩尤冲去。
    赤松子爱屋及乌,对这曾被南阳仙子寄体的火族郡主,始终有一种难言的关怀与怜爱,当日天帝山上,眼见她被帝鸿魔化控制,已是义愤填膺,此刻再见此状,更是怒火熊熊,纵声狂笑道:“无耻妖魔,堂堂火族儿女,岂容你这般恣意操纵羞辱!”
    蓦地冲天掠起,喝道:“生为人,死为尸,烈丫头还不快给我醒来!”火风狂卷,一掌朝她心口拍去。认定她必是中了鬼国的摄魂尸蛊,只要将她心内蛊虫震死,或可恢复神识。
    蚩尤一凛,叫道:“赤前辈,不可!”
    还不待抢身上前,火凤尖啼,女魃空茫的淡绿双眸忽然闪过凌厉杀机,双袖横卷,红光怒舞,赤火光刀忽然合化为一只巨大的烈焰凤凰,尖啸俯冲,猛撞在赤松子冲爆而出的紫火光椎上。
    “轰!”霞光冲射,赤松子身子微微一顿,护体气罩连着紫火光椎瞬间迸散,“哇”地喷出一道长长的血箭,朝后接连翻出八九个筋斗,重重地摔撞在百余丈外的战车上,登时将那青铜战车震裂压塌,火焰卷舞。
    风声呼啸,四周一片死寂。过了片刻,土族联军才爆发出沸腾似的阵阵欢呼,苗、木两族将士无不骇然。
    风伯瞪着眼,张大了嘴,半晌合不拢来,不敢相信天下竟有这等人物!方才蚩尤猝不及防,被这小丫头偷袭击退便也罢了,赤松子修为之强猛,犹在刑天、祝融等人之上,当年与赤帝、黑帝两人激战良久,方被擒伏,镇于洞庭湖底。如此惊天动地的猛人,与她正面相战,竟只一招便被打成重伤!
    夸父兴高采烈地拍手大笑道:“好厉害的小娃娃!来来来,咱们来比划比划!”腾空冲起,双掌气光飞舞,接连不断地朝她凌空怒扫。
    蚩尤生怕他有失,叫道:“疯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