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皮人 作者:马铭
博士似乎懂了。
这时候,两条船已经行驶在了同一个圆上像猫在捉老鼠。不过,“老鼠”的速度太快了,这种关系没有维持多久就发生了变化,“老鼠”开始追“猫”了。
只有老天爷才弄得懂这是在干什么!
简直太荒唐了!
“老鼠”越追越快,说话就咬住了“猫”的屁股。莫菲博士从后视镜中看到了险情,但没听到妻子的喊声。他心想:这个女人一定吓傻了!唉别看她平时咋咋呼呼的,其实胆量还是不行。啊!不能再等啦,博士伸手点中了“提升”键,气垫船刷地拔高了一节。
大约与此同时,“老鼠”闪电般地窜了过去!
好险!
可恶的是,这时才听到一声女人的怪叫。
博士大声喊:“没有用啦,夫人!这时候叫有什么用,套一句老话说:黄瓜菜都凉啦!”
女人的喊声更尖:“闭嘴,你这个家伙!我想说的是,那气垫船里根本就没人!”
博士惊愕极了:“什么?你再说一遍!”
“那只气垫船是空的,没有人!”
简直太出乎意料了。夫妇俩朝下看着,那粉红色的气垫船还在不停地兜着圈子,由于有了些高度,他们的确看清了船舱里的一切,是的,那是一艘空船。它这时正在大约半径为100米的一个圆上匀速行驶,仿佛就不曾受到方才的骚扰。
事实也的确如此,船终归是船,并无情感可言,它只知道执行系统命令。
“喂,莫菲!”母亲道,“你说说它这是在干什么?我怎么一点儿也不明白?”
“你那么聪明的人都不明白,我这个博士当然更不明白了!”
母亲大叫:“你别挖苦人好不好?我说的是正事,它在这儿没完没了地兜圈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博士叫苦:“说老实话,我真的不知道!只有一点能够肯定,行驶系统是设置好的……”
他的话音还没落,就见那气垫船慢慢地开始减速了,越来越慢,越来越慢……终于,它停下了。
与此同时,水面上泛起一团白色的水花,一条绿色的身影钻了出来!
“小莫菲!”
母亲的喊声刚刚出口,马上就发现叫错了。那不是她的儿子,因为对方长着一头瀑布似的长发。
一个女“绿皮人”!
***
这就是小莫菲在海底见到的绿色身影。
当时她正在专心地向前潜游,丝毫没有察觉自己被发现了。她游泳的姿势使小莫菲心族荡漾,一般男人被女人迷住时多是这种感觉。那女“绿皮人”生着极其优美的生理曲线,长发荡出不可思议的波纹,泳速极快。
小莫菲感到自己被一种不可遏止的冲动点燃了,不加思索地疾追而上。女“绿皮人”发觉背后有人,一回头,两个人全都怔住了。
那女“绿皮人”居然是阿珠!
人们在不同的环境中的表现是不同的,比如在陆地上的唇枪舌剑,拿到这儿恐怕就不行了。当然当然,就如今而言,两个“绿皮人”在水下对话的情况,十之八九不会再有第二对了。他们这时惊愕得无话可说。
尤其怪的是,小莫菲不知为啥竟激动起来。事实上他当时不可能激动,阿珠不是,也不应该是令他激动的人——他们之间的账还没算清楚呢!
可是怪就怪在这儿,他确实在激动。
很明显,阿珠也是!
一定要解释的话,恐怕他们双方的“激动”是纯粹的生理现象,不不,说“纯粹的生理现象“可能不准确,心理上也有动静。但一多半还是来自生理。这恐怕和他们的年龄及性别有关,这是比较单纯的性冲动。但是,更重要的原因还是因为他们都是“绿皮人”。
这个先决条件非常重要。
相比较而言,惊愕还是更强烈些,加之他们都有着人类文明的本质,所以对冲动的克制比较见效。小莫菲的惊愕无疑比阿珠要强烈得多,阿珠的惊愕是那种“他乡遇故知”的味道,接近于“惊喜”,小莫菲则是百分之百的“惊愕”——他做梦也想不到阿珠竟是自己的“同类”!
过去人们总习惯用“做梦也想不到”来形容这个那个、其实大多都带有虚张声势的色彩。可用来形容此刻的小莫菲、却毫不为过,八成还不够。
这便是人类语言的局限。
那一刻,小莫菲似乎觉得过去对阿珠的所有猜测都有了答案。直到他完全平静下来时,才明白答案并没有得到解决,有的只是对某些感觉上的解释。
她也是“绿皮人”;她来到了有“绿皮人”的这个小镇,她对自己“情有独钟”;她似乎……似乎是被什么力量吸引来的!
“嗨!”他发出一个简短的音节。过去没有在海底说过话,所以有些不习惯。但辅以手势,相信阿珠明白他的用意:怎么是你!
阿珠果然领悟,也发出一个单音:“嗨!”
“你怎么在这儿?”小莫菲竟说出了一个完整的句子,两个人的隔膜完全消除了。
阿珠:“你不是也在这儿吗?”
她也吐出了一句话。原来在海底说话并不费力,只是要慢一些,把每个字咬清楚。
小莫菲:“你那次为什么不把实情告诉我?”
阿珠笑笑:“那次我还不敢肯定你是‘绿皮人’。”
小莫菲:“阿卡不是把一切都讲给你了么?”
阿珠:“讲是讲了,可是所谓的‘一切’不过是说你有一件绿皮囊,其他的阿卡一概不知呀!”
小莫菲领悟:“噢,这么说,你对我仅仅是怀疑?”
阿珠:“是,是这样。”
小莫菲:“世界这么大,你怎么这么准确地找到了我们这里?”
阿珠:“恐怕是……恐怕是一种召唤!”
召唤!她使用的是“召唤”二字,这比“吸引”更有感染力。
小莫菲:“啊!我好像能够理解,能够理解!”
阿珠又笑了:“当然能够理解,因为你也是‘绿皮人’嘛!”
小莫菲颇为兴奋:“这么说,我也是被召唤来的?”
阿珠:“很有可能!”
小莫菲:“问题是,我就出生在这里!”
阿珠:“你的祖上也是这里吗?”
一说到祖上,小莫菲马上想到了妈妈:“啊,忘了告诉你,我妈妈也是‘绿皮人’!”
阿珠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激动的难以自制:“啊!真是……真是太好了!我的一切研究都得到了证实!小莫菲,你知道你母亲的祖上是哪里人吗?”
小莫菲当然记得:“她的祖籍可能是一个叫作商屿的小岛。”
阿珠双手一合,闭上了眼睛:“这就对啦,我就是从商屿来的!”
小莫菲顿时激动:“那是不是你重点考察的区域?”
阿珠大叫:“什么呀!我就是商屿的人!快,带我去见你妈妈!”
小莫菲这才发现在海底呆得太久了,他指指头顶:“不瞒你说,她和我父亲就在黑石岛!”
“真的?”
“是,我们半夜上岛,目的就是把你捉到!告诉我,你为什么偷了阿卡的气垫船溜走?”
阿珠有些不好意思:“有些事情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得清的。阿卡是不是气坏了?”
小莫菲耍了个小狡猾:“那当然,我提出报警,阿卡险些揍我一顿。噢,你是‘绿皮人’,阿卡不知道吧?”
阿珠道:“阿卡的确是个好人,他没动过我一个手指头。你想想看,他要是想得知秘密不是很容易的事吗?”
小莫菲摊开双手:“看来,我不能夺人所爱喽!”
阿珠笑了:“行啦,快走吧!阿卡的船该来接我啦!我把它设定在黎明时分。”
小莫菲随着她一起往上方游:“这么说,你是躲在海底啦!”
“别说那么多啦,这是我的优势呀!快,我要马上见到你的妈妈!”阿珠加快了速度。
小莫菲紧跟而上。
正是由于太急迫的缘故,阿珠跃出水面的姿态比平时更加优美,很像海豚跃水而出,划出一条漂亮的弧线。
这情景先是把头顶上那位夫人惊了一下,接着就发出“噢”的一声惊叹!
随后又是“噢”的第二声惊叹,因为她看见了自己的儿子。
两人出水的姿态简直妙不可言!
11
在那座流放犯人的海岛上,在那个普通的早晨,在一个陆地人的“列席”下,三位两栖的“绿皮人”实现了历史性的会见——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这恐怕是人类历史上的第一次。
他们当然激动无比,这是自不待言的。母亲竟背过身子抽咽了好一会,这对她来说真是少有的事。因此,莫菲博士认定自己是个比较乏味的丈夫,从未使妻子这么动感情。
博士的自卑当然没有逃过妻子的眼睛,她很温柔地张开手指插进丈夫的头发里,轻轻地摇着说:“别这样好不好;莫菲,这场景播放出去会使全世界激动!再说,从年龄上看我肯定是他们的长辈。长辈大都容易哭。”
说着她捉住了阿珠的两只手:“我说姑娘,咱们商屿现在发展得怎么样?进没进入互联网?”
进没进互联网是那个时候表示发达与不发达的分水岭,没进互联网的统统属于“原始待开发”地区。结果阿珠说还没有进入,不是不能进入,而是不想进入。之所以不想进入,主要是为了保住“绿皮人种”的秘密。要知道,一旦“上网”所有的秘密都成了“架在火柴棍儿上的大磨坊”——危在旦夕啦!
莫菲博士插言道:“这叫什么比喻?”
阿珠说:“这是我们商屿的歇后语,你们听着是不是特别新鲜?这恰恰证明我们不进互联网的好处,能保留不少文化遗产不变味儿!”
阿珠是那种一混熟了就变成傻大姐的人。
小莫菲发现她长得实在挺有味儿的,漂亮不漂亮其实没有什么量化标准,倒是“有味儿”比较难能可贵。但是他更关注的还不是这个,他问:“阿珠,你刚才说什么?‘绿皮人种’?能不能讲明白点儿?我听着有些不安!”
博士夫妇何尝不是如此。
于是阿珠告诉他们:商屿上的人口现在没有太确切的统计,总之她出来那一年是746人,如今肯定又有新出生的,但不会超过800人。而“绿皮人种”占全部人口的47%,也就是说,大约是376人!这个数字令莫菲一家产生了晕过去的感觉。天,300多“绿皮人”!可以组成一个类似于古代部落那样的组织啦。阿珠接着说:到目前为止,也不是所有商屿的人都是“绿皮人”,为了互不串种,人们恪守着互不通婚的铁定法律。因此,绿皮人想“大面积繁殖”也是不现实的。这时小莫菲插话道:“嗨,你的谈吐一点儿也不原始嘛,和外界的人几乎没有什么两样!能解释一下么?”阿珠指责小莫菲大惊小怪或者少见多怪。并说商屿早有好几代自己的博士和学者啦,我们并没有把自己封闭起来,我们又不是蠢猪!我们时常会派一些人外出深造,比如我。我们所保留的只是“来自商屿”这个秘密,以免碰上那些跟屁虫似的追问者,还有苍蝇似的新闻密探——这都是你们外界的词汇。母亲说:“阿珠,不要‘你们你们’的,我听着很不舒服,因为咱们是同一种族对不对?应该说‘咱们’。阿珠试着用“咱们”说话,结果很快就乱了,母亲只好让她照旧。阿珠说:“商屿上的‘绿皮人种’和普通人种相处得无比和谐,那种和谐是你们无法想象的。因为你们外部的人从历史上就遗传了争夺、杀弑、勾心斗角、口蜜腹剑、当面是人背后是鬼、挂羊头卖狗肉;以及暗算、政变、夺权篡位、核讹诈、冷战、强权政治、大国沙文主义、鸦片战争、还有甫京大屠杀和什么奥斯维辛集中营……唉,你们外部出现过披着羊皮的野兽——比如那些以“保护”为名抢夺他人主权的骗子;还有那种长着人皮的野兽——比如臭名昭著的军国主义分子和纳粹法西斯……唉,说起来真是馨竹难书,我都说烦了。而上述一切我们那里统统不曾出现。你说我们是乌托邦也好,其他什么也好,总而言之,我们那几百人相处得极其和谐。当然了,这也许和我们商屿形不成社会政治有关,我们毕竟太小了。小莫菲道:“阿珠,你的知识简直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阿珠有些得意地告诉他:“我这个水平的在商屿也就是中等。”母亲似乎在为自己的祖籍自豪,但仍有许多难解之谜在困扰着她,她选了一个相对有可能找到答案的问题提了出来:“阿珠,我们之间的辈分有没有可能搞清楚?”阿珠问了一些诸如“哪一辈离开的那里”?“有没有用以考证的东西”。母亲答不上,只说据家谱记载,那一年发生了日全蚀。阿珠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