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血





 在开罗人的眼里,苏丹人还是苏丹人。让我去受害者居住街区问几个问题,谁知道昵。”
  这时已将近十点钟,见时间不算太早,他们就上路,去前面几个受害者的家庭了解情况。由阿齐姆唱主角,杰瑞米不会讲阿拉伯语,尽管如此,他还是希望能亲自到场,以表示英国当局对案件的关心。最主要的是,他要亲自判断总体气氛和人们的态度。
  他们从位于巴布·埃尔一纳斯尔墓地上方的埃尔一胡塞尼亚街区开始。两人在尼格姆·埃尔一丁大街的入口处弃车步行,走在迷宫般的街巷里,破旧的高墙把这些泥地小巷子变得非常昏暗。有几幢房子是好几个世纪的老屋,从来没人来维修过。
  他们花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才找到萨米尔家,这是一所挤着八口人的小屋。萨米尔就是那个在附近墓地里找到的男孩。
  主人请他们在打补丁的垫子上入坐,然后,捧上又烫又甜的茶。
  好几个衣衫褴褛的孩子在隔壁房间里玩耍打闹。
  阿齐姆和一家之长在交谈。这是个疲惫不堪的老人,满脸皱纹,七十多岁的年纪,却像有一百岁的样子。当阿齐姆提起他儿子的名字时,痛苦让他面容扭曲。
  矮桌上放了一个圆盘子,是一只倒置的鸡笼子。杰瑞米注意到这个细节后,觉得那杯甜透了的茶更加难以下咽,从他们的经济状况来看,这杯饮料意味着一笔不小的财富。
  两个阿拉伯人说着话,阿齐姆间或打断对方,很可能是为了澄清什么疑点。
  好几次,杰瑞米瞥见女主人脸上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恐惧表情。
  阿齐姆好像只顾专注地听那个父亲说话。
  时不时地,通厨房的门后闪过一张棕色面孔,从来不是同一张脸,也不是同一个年纪。从隔壁房间里传来孩子们时而嘶哑,时而尖利的叫嚷声,杰瑞米猜测他们中至少有一个是十五岁左右的少年,几个五到十岁的小孩。小家伙只是探一下头,就立刻回到吵闹的同伴中,死了一个自己的兄弟好像也没让他们变得安静些。
  杰瑞米勉强压制住心中的不耐烦,语言和文化的鸿沟让他束手无策。他觉得也该讯问这个女人,听听她的意见,了解受伤母亲的心,弄清楚她为什么这样提心吊胆。  
  就在他喝完烫嘴的茶,发生了他意料之外的变化:阿齐姆转身对着那女人,与她说话。她的丈夫想插嘴回答,阿齐姆却专横地示意他不要说话。
  可怜那女人,夹在中间,连嘴都不敢张。阿齐姆又说了些什么。
  她这才嘟嘟囔囔地说起话来。
  就像是水闸门被突然打开,话语滔滔不绝地流淌。她忍住眼泪,直到一股脑全部说完。
  杰瑞米似乎听懂了最后一个字,因为她停顿了一会儿后,才战敲兢兢地从嘴唇边吐出这个字:“蛊。”
  “蛊? ”阿齐姆重复道,一脸惊讶。
  主人很快就既客气又坚决地把他们送到门外。踏出门时,杰瑞米对阿齐姆说:
  “告诉他们,这是我的一点谢意。”
  “什么? ”
  杰瑞米递给女主人几张埃及钞票。从女人湿润的眼睛里,他觉察出一丝犹豫,但做母亲的还是占了上风,她伸手利落地抓住那几张纸币。
  不一会儿,两个调查员沿着一条臭气熏天的马路走回汽车。
  “你了解到什么? ”杰瑞米寻问道。
  “我问了些一般性的问题,案件调查开始时,这些问题都已经问过了,回答都一样:他们的儿子失踪前几天,没有什么特殊情况,也没看见形迹可疑的人在他们家附近转悠,什么都没有。我特意问他们是不是看见过一个黑人,他们说没有。他们的儿子很乖,没有任何理由跟着一个陌生人走。被害的那个晚上,他本该在自己的房里和他的兄弟们在一起。他等大家入睡后才出了门,当然这没什么难的,他们家是一幢老房子,谁都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进进出出。”
  “我看见你和那个母亲讲话。她说了什么? ”
  “嗯……事实上,没什么重要情况。她和女邻居们聊了很多,自从孩子被害,她们都争先恐后地赶到床前,说长道短,英语是这么说吗? 说长道短? 嗯? ”
  “对,阿齐姆。”他的打岔让杰瑞米有些不耐烦。
  “有一个女邻居,她是月初被害的那个小女孩的母亲的朋友的朋友,你明白我的意思? ”
  “对,我想,没问题,我能明白。”
  “三姑六婆,闲扯拉家常,互通信息。在这种地方,女人就是头脑、眼睛和耳朵。她们中有几个看见了些情况,就在这里。还有其他几个,她们是阿巴西亚街区的,也是个穷极了的地方。她们说,她们知道是谁杀了那些孩子。”
  杰瑞米停住脚步,紧盯着阿齐姆,眼睛睁得大大的。
  “哦? ”
  “啊,你这样的英国佬听了不会喜欢。”
  “你说说看。”
  “你在这儿呆的时间还不够久,不会相信我们这儿的传说,不是吗? ”
  “我连阿拉伯语都不会说,阿齐姆……”
  “这些女人们相信,杀死她们孩子的是一个‘蛊’。”
  杰瑞米没有细问,只是摇摇头,表示尽管他不真信,可还是听着。
  “是个‘蛊’,是吗? 我在哪儿读到过这个名字? 我想……该是勃拉姆·斯托克的书里。这到底是什么? 一种吸血鬼? ”
  “‘蛊’是女鬼,是邪恶之物。《( 一千零一夜》中经常提到她,她是食尸魔鬼,外表看上去有时丑陋,有时迷人。”
  “阿齐姆,这些多嘴多舌的女人,她们是在自己吓唬自己,把老迷信都搬出来了。她们觉得这个女鬼像凶手,所以拿来打比方。说她从外看像是个人,诱惑小孩;内心却是魔鬼,对他们百般折磨。”
  阿齐姆飞快地捋了下胡子。
  “听她们讲起来,那不像是在打比方,”他反驳道,“有人亲眼看见过,那是个模样奇怪的人,晚上不怀好意地在周围转悠,嗅晒在屋顶上的孩子衣服,试图从窗户爬进小孩子的房间,幸亏没得逞。
  她穿着件黑长袍,一顶深色风帽把她狰狞的面容遮住了,她的手像钩子,走起路来没有一点声音,见过她的证人不多。听说,就是连动物都怕她,远远地躲着她。”
  “可你也知道,我们找不到一个证人,我的意思是,没有人真敢出头。不过是个神话而已。这里到处都是些心怀叵测的人,他们想让人相信他们见过这头畜牲,可我们真去调查的时候,从来就连个证人的影子都看不见。”
  “这就是开罗城,充满光明和阴影,睿智和无知,神话和许诺。
  你看,结果呢! 阿拉伯世界的最大一座城市! 傲视天下,又遭人觊觎! 你们这些白人,千里迢迢,来到这里,难道只是为了欣赏一下金字塔? ”
  “我不想听你这些激进言论,阿齐姆。好啦,除了蛊以外,没有其他什么? ”
  英国搭档干巴巴的反驳让阿齐姆有点失望。他的热情一落千丈,嘴角却露着一丝浅笑。
  “没有了,我今晚写份报告,把小家伙的一些细节和家长们告诉我的情况汇总一下。”
  他们在沉默中回到汽车上,又去查访其他家庭。就这样,他们用去了一天的时间。
  每次,都是多子女家庭,穷得揭不开锅。孩子失踪前,没有任何反常现象。杰瑞米执意塞给每户人家几张钞票,总共花了数目不小的一笔钱,让阿齐姆既惊讶又佩服。
  一天工作结束,两个调查员才分手。阿齐姆去警局撰写报告,杰瑞米到他常去的咖啡馆消除一天的疲劳。
  他进咖啡馆还不到一个小时,阿齐姆就冲进来,满头大汗。他手里握着一张纸,扫视了一番咖啡馆内,一看见杰瑞米,就立刻赶到桌前,把报告往上一扔。
  “同一所学校! ”
  杰瑞米深陷到椅子里。
  “我真是头蠢驴! ”阿齐姆恼怒地大声说道,“家长把情况告诉我的时候,我没有在他们之间作联系,我的人在调查时也没有想到问这个情况。死亡孩子都常去同一个基金会:凯奥拉兹基金会。这不是家真正意义上的学校,但是,他们都去那儿接受教育,这就是他们之间的共同点! ”
  烟雾中,杰瑞米的目光忽然像盲人那样涣散无神。
  “你怎么了? ”阿齐姆担心地问,瞟了一眼桌上的杯子,里面确实只有残剩的咖啡,而不是烈酒。
  杰瑞米终于点点头。
  “我认识这个基金会中的一个人。”
  他把手搁在纸上。
  “让我来负责这部分工作,如果你同意的话。”
  然后就把报告收进衣袋。




第十七章

  玛丽咏啪地关上日记。
  她迫不及待地想读下去,但是她正内急,得先去轻松一下。出于好奇,她还是先翻看了几张,跃入眼帘的都是些惊人的字眼,还有金字塔下的一幕……激烈争执……
  玛丽咏刚想把书放在椅子上去找厕所,又立刻转了个念头。她还是宁愿把日记和那串钥匙都随身带着。
  贝拉雪兹厅进口处的一扇门发出吱嘎声。
  玛丽咏转过头,正准备作解释,却不见一个人影,门是关着的。
  风时断时续地从缝隙里吹进来,整个修道院里回响着嘘嘘的喘气声,或许罪魁祸首就是风? 别胡思乱想了……
  玛丽咏走出门,又穿过一个悬空菜园,从那儿,她能俯瞰到镇子和海湾的一部分。
  在一个隐蔽的地方,有一小堆沙子。
  她内急得厉害,在这儿小解的念头一闪,但立刻又被她打消,倒不是因为不好意思,她是担心被人撞上。
  玛丽咏走下台阶,迷失在修道院不见尽头的走廊里。透过圆花窗、尖拱窗和城堡枪眼,鬼魅般黯淡的光引导着她的脚步。
  在一根立柱前,她猛然止住脚步,嗖地转了个身,发现自己刚刚才从这儿走过。
  转身时,她察觉到远处有动静。当她定睛仔细看时,人影却已经消失了。
  她只辨认出一顶风帽的样子,就像兄弟会的修士们戴的那种,其他什么也没看清,体态、举止,更不用说面容。
  有人看见她了?
  如果是的话,修士本该停下,至少得和她打个招呼,她这样想道。
  “他不会责怪你跑到这儿来,还会给你指点厕所在哪儿……”一个小声音在她心上说道。
  玛丽咏赶过去,走上台阶,爬上花岗岩天桥,那人就在这儿消失的,她钻进一扇拱门。
  她急急忙忙地穿过下一个厅,朝着唯一的楼梯走去,她追踪的那人只能从这儿走。
  走下螺旋梯,她在一扇窗前停下歇口气,发现下面是个长条形的内院。
  那条人影飞速前行,根本认不出是谁,他浑身被一件黑袍遮盖住,头上戴着风帽,远看,像是僧侣的服饰。
  玛丽咏加快脚步,终于走到外面,她喘着粗气。
  再也不见她追踪之人的影子。
  她越想越觉得那人不是在行走,而是在匆忙逃离。
  你想得太多了……是这个侦探故事让你昏了头……
  玛丽咏大声喘着气。
  真像是历险记啊! 嗯,其实……历险记,这也太言过其实……
  她想到塞尔吉修士,想到他担心她太无聊,要她找些事。
  好吧,还是要看到好的一面,有危险的时候,连小便也不急了……
  内院通警卫厅,玛丽咏穿堂而过,高兴地发现外面检票亭里空无一人,售票员在里面喝着咖啡取暖,应该还有一两个导游,即使不一定有游客上门,他们还是不得不在这儿守候一天。她走出城堡回家
  上完洗手间,她热了杯茶,端着茶,坐到转角沙发上,继续读她手中的日记。
  想到这个服饰神秘的人逃跑的样子,她心里很好奇。  
  修士们是不是习惯走路时戴着风帽? 她没有这个印象……不过一切都有可能。
  她初到时就收到一条谜语;接着,又有人秘密造访她的住处;然后,又有刚才那个奇怪的人。不管怎么说,这发生的一切自然而然让她心生疑窦!当然,出谜语是孩子气的做法,闯入她的住处可能也是出于善意,为了她的安全。可是,把这些事全都累积在一起,玛丽咏倒觉得确实有些咄咄逼人。
  是这个地方的缘故,它让你变得大惊小怪,就是说,比以前的你更加有过之无不及。
  迟早,她会发现自己跟踪的那个修士与她根本没关系,不过是偶然经过那儿,又正好有急事,才显得这样形迹可疑。
  “门发出吱嘎声……就在我读日记的那个厅里。我起身时,门发出响声,好像有人在偷看我,为了不让我发现所以才退避开去。
  “从这个假设可以看出,有人在修道院的走廊里跟踪我,监视我……目的是什么? 兄弟会答应把我藏起来,不是对我进行监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