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红尘梦未醒之三生石 全
又不敢去问,每日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有日实在忍不住,去西营找单君逸,却正好碰到他为了一个什么云姓女子失踪了十几日,在那里大发脾气,连青木案都扔了出来,差点没砸到他脑门上。他吓得一路倒退了回去,再不敢去西营。谁知过了几日,单君逸却主动来传他,和颜悦色,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只告诉他大战即发,大唐迟早都得发兵,说单家兵马,宙时都归附杜将军,嘱咐他要听从杜长卿号令,准备周全。
其实,是云霓在失踪了大半月后,终于又传来密信,说她已成功潜伏入了姑获城。对她的失踪,她也解释得明白,说是姑获城有一种天然雾障,让人迷失方向,若不是雷部与风部及时赶到救助,她此番恐怕没有命从魔鬼沙漠逃生。雷部与风部随即都来了密函,所述也大致相同。
她信上说得平淡,但此间艰辛,跃然纸上。终是,单君逸的部署,完成了最后一环,也是最关键的一环。
他一面在那里紧锣密鼓,一面也在忧心,以楚楚的脾气,会不会跑到杜长卿那里大闹一场。谁知这小妮子真沉迷一件事起来,居然可以大改生性。她居然也能若无其事,在那里对杜长卿嘘寒问暖,另一方面,她跟单君逸说得明白,等到将寒霜王朝的优势打压下去,杜长卿可以稳操胜券之时,便是她离开之时。她甚至提出,为了保险起见,连杜少华都不要告知,待到那时,再让他自己抉择。
在杜长卿看来,国事虽然是箭在弦上,家中却反而温馨和谐,令他大觉欣慰。
首先自然是单君逸,他本来以为自然要费一番口舌,谁知道不待他开口,他早将单家虎符当作什么不打紧的玩物般塞到他手中,口中还笑道:“大哥,这玩意儿说不定还管用,你先收好了。先甭说用不用得上,你看,这虎符比陛下给的鱼符还重些,若是什么人不听话,用它砸过去,应该还带劲些。”
他听得啼笑皆非,心中感动非常,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早对陛下说君逸忠心为国,如今看来,岂止如是,根本是先天下之忧而忧。”谁知单君逸却笑道:“那不是我,是大哥。我只要楚楚平安无事,就觉得天下大安了。”
他笑斥了声“贫嘴”,才叹了口气,道:“说到楚楚,她这性子,我也担心。反正我是决定了,此番绝不让她置身险境,你既然知道了,护送楚楚回长安的事,就交由你了。如何?”
他连问几句,孰知单君逸一直半垂着头,呆呆地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推了一把,后者才浑身一震,抬头笑道:“大哥刚才说什么?…………………哦,回长安。楚楚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君逸只能尽力。但此番家里多的是人了,这个嘛…………………”
杜长卿想了想,道:“人多口杂,我是知道的。萧宁远从来一诺千金,自然口风严密。至于他的两个兄弟……………………”猛想起阿史烈离开之后,在营帐中,那年青道士说天命所归,不觉皱了眉头,道:“看楚楚惹的,都是些什么人?!真正……………………现今说这些也无济于事,只能尽量小心些。若他们当真不知轻重,慕容府也不是没规矩的地方。君逸,我如今暂时顾不得这些,少华又年纪太小,也只有你小心些了。”
单君逸看他青俊的面上疲色尽露,额角已显现几丝抬头纹,更为他添多几分沧桑,只觉喉口发涩,本来顺势要应他的,反而楞在那里,作声不得,本想低下头不去看,却反而忍不住直直盯了他,不自觉地脱口而出:“长卿,这段日子,你辛苦了。”
杜长卿顺了他的目光,抚了抚额头,笑道:“大哥老了是吧,过些时日,也该长些白毛来应应景了。”说罢,朗声大笑起来。
单君逸心中一涩, 用足全身力气,才能如常回道:“大哥春秋正富,这是说哪里话来?”
杜长卿笑道:“君逸,本也想找个机会跟你说个明白的,索性在今日跟你一道说了罢。你我心里都明白,此战势在必行,只是早晚的事。探子已经探明,寒霜王朝已经集结了20万大军,据说有魔力,人弗能敌。魔力当然不可信,但善战,似乎是史料中有记载的。如是当真有什么意外……………………………”
单君逸失声道:“大哥!”
杜长卿摇手笑道:“你我都是军人,马革裹尸,也是寻常之事,怕什么忌讳?也幸亏不是平常夫妻,楚楚还有你们,不至于少人照顾。若是我不在了,君逸,你要承担的有很多。你平素太好胜了,可惜楚楚还是小孩子心性,凡事都要看开些。”
单君逸从来没料到杜长卿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饶是他不知道多少次想过摆脱他,此刻听他说得这般真切,蓦地觉得心里轰然塌陷了一角,截口颤声道:“大哥怎么会有事?!休要胡思乱想,我和楚楚,还指着在大哥余荫下过日子呢!”
杜长卿笑道:“这又是说假话,谁不喜欢一夫一妻,平常度日,不过世间之事,往往出人意料。”突然语锋一转,直视着单君逸道:“其它我倒不担心,只有一件事,你一定得做到。”
单君逸只觉心里有什么涌上来,不断冲击着他,要用尽全力,才能忍住就要脱口而出的话。此刻,见他目光如刀锋般刺过来,只觉得脊梁都隐隐发寒,声音都不由得颤抖,咬紧牙关,平息了半晌,才道:“大哥有什么,尽管吩咐。”心想莫非楚楚漏了口风,着落到今日找我算账来了?怎么前面一点也没风声?
他那里七上八下,面色大变,杜长卿心想不枉我一腔热忱,果然君逸待我兄弟情深,听到有危险,动容成这个样子,大为感动,拍了他的肩膀,悄声道:“君逸,大哥与你说句体己的话,将军府在大唐,看起来是威风八面,实则福之所在,祸之所倚。古往今来,不是没有功高震主的臣子,但最后,谁不是落得个鸟尽弓藏的下场?”
单君逸只觉脑中有两个声音在不停交战,一个催促他把什么都说出来,一个却耻笑他不能成事,听得此言,迷迷糊糊,脱口道:“所以我才不肯让女帝收了权去……………………嗯,长卿,你的意思是?”这才将他的话听得明白,星目中大警。
杜长卿笑道:“总之大哥如此忠心事主,也不是没有缘故。君逸如果做不到,还是尽早带了楚楚远走高飞。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凡事还是未雨绸缪的好。”俊目扫过去,将他若有所思的神色收入眼中,知道他听进去了,便起身道:“大哥言尽于此。外面局势紧急,大哥不便久留。也希望有朝一日,你我兄弟能找个小山庄,种花莳草、养鸟饲鱼…………………如果这一切,不仅仅是做梦罢。”笑声爽朗,却是去了。
单君逸呆呆站在那里,看着他笔挺的身形渐渐远去,心里猛觉一松,也不知是遗憾还是高兴,喃喃道:“不行了,追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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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鼓响毕,播仙镇上寂静无声,月光清冷,幽幽照在关城,将静夜拉得格外凄凉。
猛然间,有什么声音渐渐响起,越来越重,分明是甲胄兵器的轻微敲响声,因为数量巨大,纵然故意压低了声响,汇集在一起听起来,就像是猛兽伏击前低低的咆哮。西方城门悄然打开,整齐的旌旗迎风招展,两纵队银甲骑兵鱼贯而出,不一会儿,已拉出了两条蜿蜒的长线。
虽在行军,走得却并不快,仿佛在等什么人。
城门下几个守卫在那里悄声说话,一人道:“听说寒霜王朝的军队所向披靡,已经逼近千泉。”还有一人只顾在那里东张西望,看了半天,讶然道:“怎么不见飞将军?”另一人叹了口气,道:“他自然是要赶紧将他那绝色的妻子送回长安去。听说寒霜王朝的军队简直就像魔鬼,根本不是人能够战胜的。”一人便道:“那我大唐的兵马,为何要去送死?”另一人啐道:“所以说你不懂,西突厥紧邻大唐,所谓唇亡齿寒。再则,飞将军曾说过,有生之年,要为大唐开疆拓土,死而后已。”突然声音一变,道:“出来了。”
中营帐门打开,果然见杜长卿一身戎装,威风凛凛站在门口,月光沉静如水,将他的身形衬托得犹如天神一般,不可仰望。他沉毅的面容最后望了一眼帐内,面上有一丝极其罕见的温柔笑意,道:“她睡得很好。昨晚的安神药,都喝了?”
他身侧的秀雅少年,一身儒衫,满面恻然,道:“大哥,此战凶险,不若我陪你前去罢。反正有二哥在呢。”
杜长卿俊目忽然一冷,低喝道:“婆婆妈妈的,像我杜家的人么?难道你要杜家绝后?”怒瞪了他一眼,紧了紧披风,道:“楚楚就交给你了,好歹让她为我们杜家生个一男半女,也省得爹爹老在那里嘀嘀咕咕。”环视左右,道:“我们走!”翻身上马。
少年闻言,更加深吸了一口气,面色惨白,几次想将手伸出去,又颓然垂下。突听一个声音笑道:“大哥就准备这么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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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愕然回首,却见帐后一大堆人涌了出来,服饰千奇百怪,有僧有尼有道,还夹杂着很多百衲乞丐,簇拥着当中一人,一身黑衣,凤目顾盼生辉,手中执着一根碧色棍棒,正是名闻天下的打狗棒,不是萧宁远,又是何人?
杜长卿看他一身行装,不觉皱眉道:“我不是叫你暗里护送楚楚回长安么,你待作甚?”
萧宁远却向他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朗声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宁远虽然不才,焉能置身事外?再说各位武林同道,都热血肝胆,愿意追随杜将军,为国家尽一份心力。”说着,已从袖中取出金黄卷轴,躬身奉上。
杜长卿哪里会不认得这分明是女帝密旨,连忙下马来接过,瞪了他一眼。后者却只是微笑道:“大哥英才盖世,世人景仰。宁远技末术微,却想自荐作大哥近随一职,还求大哥提携。”他身边有一五十开外的布衣人已朗声笑道:“将军府真是兄弟情深,羡煞旁人。”向后招手,早有人捧上来锁子银甲,为萧宁远穿戴上。
杜长卿凝目望得分明,惊道:“李大人!”便要施礼。后者含笑道:“杜太傅莫要折杀老夫了。陛下瞧得起我这把老骨头,就于此地为你饯行。愿你们兄弟齐心,同去同归!”伸手向后,取来黄金盏,双手奉上。
杜长卿举杯祭完天地,一饮而尽。寒暄既毕,看张涵真亦在列中,不觉注目萧宁远,后者徐徐道:“天行难惯军纪,我已着他暗里保护楚楚,必无后忧。”
帐外喧嚣人声,渐渐远去。帐外一个碧色人影飞跃进来,却是碧落,看杜少华直直望着西方出神,叹息一声,道:“他们走了。………………………小姐还睡着?”
杜少华如梦初醒,嗯了一声,回头看向帐内,却听一把冷静的声音道:“红娘,捧我的战袍来。”他目瞪口呆,看楚楚已翻身坐起,双目湛湛有神,哪里有一丝困意,瞪了他一眼,道:“还敢跟我耍花招,哼,杜长卿,凭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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锁子甲银光欺雪,凤盔下婉转姿容。待到红娘牵出皎雪骢来,杜少华轻叹了一口气,嘴角却不禁流出笑意来,道:“二哥实在宠得你无法无天了。”
楚楚心里咯噔一下,忙笑道:“横竖他知道就算他不肯,我偷也是要将它偷出来的。”翻身上马,瞪了他一眼,道:“此番暂且饶过了你,还不上来?”
后面一个声音笑道:“你又不是第一回偷。”却是单君逸披了细鳞甲,骑马赶至。身后石康亦是一身明光甲,有条不紊指挥着数千兵士,甚有大将之风。
突听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道:“怎么宁远刚走,这里就变天了?”一条人影飞速掠来,快如闪电,眨眼间已立在辔头,欲去牵缰绳。朱色衣裳映着秀美面容,愈发衬托得秀色可餐。
皎雪骢素来骄傲,哪肯屈从,打了声响鼻,嘶吼一声,前蹄已高高扬起,欲去踢他。楚楚连连勒住,看他在那里身形美妙,躲闪开去,不觉又好气又好笑,道:“对,变天了。你是要听萧宁远呢,还是听我的?”
楚天行摸了摸挺秀的鼻子,嘀咕道:“这情形,还用得着问我?”着楚楚横了一眼,忙笑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若是这马让我共搭一乘,便更好。”
楚楚偷眼看单君逸,果然已是面如玄铁,忙啐道:“懂不懂先来后到?既然是我说了算,去,乖乖在后头跟着。”一把将杜少华提到身后,喝道:“开拔!”当先一骑,向西北方行去。
单君逸冷眼旁观,看红娘将若玉拉上来共骑,被碧落白了一大眼,嘴角抽了抽,淡淡一笑,不紧不慢,跟在后头。
烈风骑的行军,从来以迅疾著称。楚楚一路追赶,发现杜长卿果然是出其不意,观其行踪,竟是越过石城镇,进入了图伦碛(现塔克拉玛干沙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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