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红尘梦未醒之三生石 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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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张娇美尤甚女子的面孔,以往总让自己觉得十分稚气,此际环着自己,却感觉如兄长般的伟岸。原来男儿气概,也一样可以从阴柔的身躯上投射出来。楚楚一娶再娶,其实自己心中,又何尝没有心结,但此刻他却蓦然觉得,这也未尝不是好事,毕竟自己与兄长的能力都有限,无法支撑起这个将军府,也无法满足楚楚满脑子的奇思怪想。当然了,这人如果不要每次都一有机会便腻在楚楚身边,他相信自己会更喜欢他。
纵然沙暴一轮高过一轮,不住冲刷着此地,杜少华却觉得心中十分温暖,放下心来。反正自己是弟弟,前面有哥哥护着。身体虽然困在此地,但思绪却可以不住蔓延。……………………想什么呢?对,想起当初,初遇的那一刻,他已经知道,自己的人生,也许要与众不同。但是,从头至尾,就算要葬身在这沙漠中,他都只有感谢,感谢她为自己带来生命中如许的绚烂。无论怎样的生命,都只有浓烈的盛开过,才算没有辜负。却不知惊才绝艳如萧宁远,只身走向沙漠的那刻,心中怀的,是否与他同样的想法?
漂沙国的饮食与众不同,擅长以香料、奶酪烹制各种肉类,佐以各种水果、蔬菜,风味独特,常常令人拍案叫绝。事既已了,女帝便命月娥女官亲往布膳,所取自比往日更为丰盛。但今日案前,华贵君明显有点心不在焉,一条鹿小腿擎在手里,咀嚼了有半个多时辰了,也没有少掉半块,荷花鎏金盏内,每日必食的血燕被搅得七零八落,也不见用得一匙。
外间,一秀美宫人正从旁服侍楼闰进食。楚侍君跷脚坐在一旁,身上一袭玫红宫衣,其上桃瓣片片欲飞,眼角带笑,正往嘴里大口塞着派德(一种咬劲十足的类似山东大饼的主食)及回旋烤羊腿,明明粗野不堪的动作,他做来倒偏偏令人赏心悦目,还不时抬起头对宫人笑笑。明明知道他是男子,但笑容开处,灼灼生辉,妩媚非常,他还不自觉,没有半点收敛的迹象。倒害得那宫人满面飞红,几次差点将羹汁洒出。
眼下,宫人刚将一大块烤得正当好处、差点就要滴下黄油来的烤羊排塞入楼闰口中:“楼总管,这是你平日里最喜的………………………”
楚侍君立即发作:“咖喱!………………快拿开快拿开,这个对皮肤最不好,本来就够黄了,难道还要继续造成色素沉淀?!”说着,已将烤羊排接了过去,一口吞下:“浪费了倒也可惜,不如我将就算了。……………………晤,肉质鲜嫩,香气四溢,再来一块!”
楼闰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到底还是转过了头。宫人又从旁取了段薰肠面片。楼闰立即看了楚侍君一眼,见他正在那里眉开眼笑地往口里塞樱桃馅饼,不觉松了口气,刚在薰肠上咬了一口,已有三根白生生的手指掐住了他的下颚,将那根腰折的薰肠慢条斯理拖了出来:“啧啧,这越发吃不得了,火烧烟缭的,容易生暗疮,将来却怎么见人?!”说罢,瑶鼻缩了缩,赞道:“倒委实香得很,可还有么?”三下便搜刮干净,手还在金盘上一阵拨弄,便取下葡萄和些许坚果来,点头道:“这些也是用不得的。我瞧着你们的膳食不太对头,待我写个菜谱,你们速速去做来才是,倒不能耽搁了他将养。”笔走龙蛇,当真写了洋洋洒洒一大张,递了过来。
宫人见楼闰几乎是眼巴巴盯着被端走的烤肉,大觉不忍,又将膳食方子仔细一看,为难道:“楚侍君,怎么尽是汤汤水水?月大人,你倒是过目下。”
月娥女官应声而出,看得仔细,亦奇道:“楚侍君这食谱,似乎太极端了些,净是羹汁。什么银耳珍珠红枣羹,白芍白鸽煲,菊花竹荪粥,雪莲乌鸡汤……………………楼总管在宫中时日虽然不长,但他的食性,下官却略知一二,是最喜烤肉面食的,恕下官说句得罪的话,你这般的方子,只怕他要喝得胃里泛酸为止。”
楚楚将手一摊,为难道:“也应有些不是羹汁的,奈何我就记了这几种,其他的,又怕用坏了。反正这黑玉断续膏虽然灵验无比,楼总管也得卧床几日,不得活动,吃多了荤腥,只怕长出赘肉来,正宜吃得清减些。你不要小看这些方子,美白养颜,再是灵验不过,几天用下来,只怕楼闰的皮肤比他主子还要胜几分。他喜欢的烤肉,你倒也不用停,尽管做来,我代他吃了便是,如何?”
楼闰紧咬了咬下唇,低下头去,月娥女官已嗔道:“容颜难道比身体还重要了?这可是小孩子话。楼总管,楚侍君少年心性,当真不得。今儿听我的,你尽管大口吃肉,难道他还打算将我赶出去不成?”亲送了一道蜜炙鲟鱼上来。
楚楚连连叫苦,月娥女官只是不依,突听楼闰闷声问道:“若是再怎么施法,都还是这副容颜,又待如何?”
楚楚怔道:“怎么会?”谁知此人固执起来,一如往昔,蓦地抬起头来,碧澄的眸子紧紧盯着她,重复道:“我只问若是这样,又当如何?”
楚楚想了想,道:“若是当真无效,那也没法子,有我看着,我姐姐哪敢轻慢你了?只是你有所不知,我家里最爱美人,你明明是个美人胚子,这般去了,只怕她们要嫌弃我糟踏了你。不过,想来也是你年幼时颇受了些苦,补养起来毕竟困难些,月大人说得有理,眼下倒确实身子要紧,回到家里慢慢调理,也就是了。”
月娥女官笑道:“怎么,楼总管也适人了,还是楚侍君的姐姐?倒是件大喜的事,却要禀报陛下才是。”突听楼闰冷笑了一下,道:“若是为着这个,倒是不用去了。楚侍君不知,就算楼闰的脸救得回来,身心俱已污了,怎么都洗不干净。黑炭的哪里充得了白雪?非要如此粉饰太平,也是骗人骗己,早晚都要露馅。”
漂沙国中,最重男子贞节。旁边那秀美宫人满面晕红,娥女官平素里便对楼闰有几分喜爱,见他出言不逊,心想平常人遮掩尚且不及,哪有这样抹开来明说?不觉喝道:“楼总管饿晕了么?怎么这般浑说起来。云听,还不速取些煎果子来。”
哪知楼闰并不领情,反倒扬声道:“楼闰过往,都是实实在在发生的事,就算不认,难道就抹得过去了?倒不说在今日说个明白,倒也彻底。今日不如对楚侍君明说了罢,还远不止是慕纱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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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娥女官张口结舌,方要劝他莫断了到手的红线,突听楚侍君笑道:“打住!你的过去,无须对任何人交待,也没什么要紧,只看你将来准备过什么日子,做怎样的人,昨日种种,譬如昨日已死。但我却觉得,你又何必介意,难道过去不是你的一部分,人的现在,难道不是从过去中来?莲花开于水上,难道要否认自己从淤泥中所生,却有什么不能对人言?自然了,也没有这个必要说。好了,今日之事,都是这几道膳食中来,你既然喜欢你现在这模样,自然别人更看得惯,又何须勉强?月大人,他喜欢什么样的,尽管给他食用便是,我也不管了,没得讨了人嫌,却坏了我姐姐的姻缘,便是罪过了。其实也不过几日,他便可起来行走了,到时候要吃什么,哪里由得了我?吃了这多,这上下我倒撑着了,要出去消化消化才是。”笑吟吟将一块鹿肉填到他口中,转身去了。
那叫云听的秀美宫人在旁听了,都觉得感动不已。月娥女官发了一阵呆,不觉叹道:“楼总管好福气,这也算苦尽甘来了。云听,再取些肉穣来吧。”楼闰收回了跟出去的目光,低低道:“不必了,就照楚侍君的方子,我用便是。”
但听里间啪的一声,却是华贵君将手中乌木银箸掷于案上,淡淡道:“饱了,都收了,下去罢。”月娥女官向内一望,血燕纹丝未动,鹿小腿完整无缺,除了其上有一个深深的牙印,险些嵌入鹿骨,待要再劝,却见他双手都在轻轻颤动,正是其盛怒的前兆,不觉吓了一大跳,急急吩咐收拾了下去,走人不迭。
房中只剩得主仆两人,寂静无声。突听楼闰道:“主子,若是我想要解药,需得拿什么来换?”
华贵君云纹宽袍,无风自动,半晌,才缓缓将雪玉十指伸到眼前,嘴角浮现一丝讥笑,道:“世上没有得不到的东西,就看你想付多大的代价。我该叫你楼闰呢,还是魏东明?你藏头缩尾多年,就为了这么一个不怎么靠谱的婚约,愿意重见天日?怎么如今不准备将秘密带进棺材,免得世人毁谤了?”
楼闰低声道:“她说得没错,无论我有怎样不堪的过去,都是我人生的一部分,既然我的人生注定坎坷,那有过去也没什么大不了。我只要自己看得起自己,别人怎么看我,又何足轻重呢?东明想清楚了这个道理,便决定无论要付多大的代价,都要做回自己。”
华贵君清绝的面上嘲色更浓,轻笑道:“真是何必,当初费尽心机,才将自己弄成这副病容,眼下却又要受蚀骨之痛,换回面容来讨好一个重皮相的丫头。魏东明,但愿你这番苦心,莫要变成水中月,境中花才好。代价也简单,你明白得很。”
楼闰蓦地抬起头来,惊道:“主子,那漂沙国难道不等于落到了你手里。眼下大喝除,始得太平,为何你还要…………………”
华贵君一手将另一手团团握住,似乎要靠彼此来取得一点暖意,轻轻呵着,淡淡道:“岂不闻,授人权柄,总不若己手握柄。你这几日过得滋味不错,看来倒真忘了当初国破家亡的滋味。世上只有自己开垦出来的坦途,其余都是假象。只有那样,乌戈才能真正重生,而魏太子,更可将这群当初践踏你的女人,都通通踩到脚底下去。哼,如果你的过去变成一片空白,你又怎么会想到你还有过去?这种方法,岂不干脆得多?”
一片沉闷中,突听楼闰道:“主子,人我可以给你,但此地既要变天,你能同我保证,她不会有事吗?”
华贵君刀锋般的目光,从他面上一剜而过,随即便恢复成平日的淡漠神色,淡淡道:“至少我可以保证,我决不会向她下手,甚至,万一生乱,你要送她走,我也会施以援手,你满意否?”
楼闰沉吟半晌,道:“华贵君,东明也承了你与华国公多年的情,也确是应该补偿的时候。但是你知道,他们都是在那边受的训,就算能纵横天下,但这漂沙国却是异数,蒙天所佑,百魅难生,就算他们来了此地,恐怕也帮不了你什么。”
华贵君轻笑道:“魏东明,你自要嫁人后,婆婆妈妈多了。我既然要你的人,自然有我的用处,你却怕什么来?总之,事成之后,你便可恢复你往日的俊俏模样。想当初,魏东明可是西域的第一美男,叫多少女子疯狂。穆宁为了搜寻你,可谓是上天入地,却哪里想得到,那人原来就在她身边呢?时机难得,我将机关打开,送你出宫罢。”手不知在哪里一按,一面地板已徐徐展开,露出底下一个幽深的走道来。楼闰的床下亦蓦地出现了四个滑轮,沿着轨道,缓缓滑了进去。地板在其后应声合上,机关之巧,匪夷所思。
房中只余华贵君面窗独自伫立,清姿逸容,仿佛要临水而去。他那嘲讽的笑意凝结在嘴角,迟迟不去,看着远处越来越走近的跳跃身影,淡淡道:“又何需我向她出手,难道不知道,世上还有借刀杀人一说?魏东明,我从来不食言,只是忘记告诉你,她无论是走是留,都逃不脱死路一条,就怕到时,还是你亲手将她推入火坑,我倒很期待,彼时你又作何感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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