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红尘梦未醒之三生石 全
那个人正在城内站定,歪着头,似乎正在端详着千疮百孔的城池,突然转过身来,向着他们启齿一笑,毫无半丝温度,仿佛只是咧了咧嘴角,那褐色的嘴唇张开,发出的暗哑声音,叫人听了,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一字一句,异常平板,没有半点起伏,道:“我是你们这些凡人所称的神。我可以是任何形体,但不是任何人都能做我。几千年前,我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做姑获。而她,也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葆曼。我们纵然陨落人间,也不是你们这种凡人,可以妄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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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啷一声,一个三彩瓷瓶掉在地上,碎成数瓣。楚楚死死抱了头,嘶喊道:“痛,痛死了!不行了,嘉鸿,我的头快要裂开了你。你帮帮我,拿什么给它粘牢了,快!快!”不住要去撞击床柱,身边人手疾眼快,一把将她按住。
楚楚只觉得有什么在脑中不住地顶着,似乎要破颅而出,痛得超出了她能承受的极限,只恨不能用什么敲击在头上,能让自己好过些,见一双手牢牢抓着自己,想也不想,扭动了几下,张口便向它大力咬下。一股咸咸的液体顿时弥漫入了她的口腔,有什么在她口中瑟缩了下。她死死咬住,不住将那腥甜的液体吞咽下去,仿佛这样就能好过一点。
蓦地昏睡|穴中突地一酸,她身体猛然颤动了一下,手脚缓缓松了开来。有一个熟悉声音在耳边响起,不同于往昔的冰冷,带着掩饰不住的温柔,低低道:“睡一觉吧,睡醒了,都好了。”她迷迷糊糊地点着头,终于松开了口,昏昏睡去。她的唇角还有血水不住流下来,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从她口中极缓慢地抽出,上面深深篏了一个牙印,深可见骨,血从伤口处还在源源不断渗出来。他低头看了一眼,突然微微一笑,用另一只尚未受伤的手在案上一按,已有一扇暗门徐徐打开,露出内间无数正在那里旋转的机括来。正中央的磁盘之上,有个极精巧的铁铸的比米粒大不了多少的小人,正在那里手舞足蹈。随着它的动作,各个齿轮都由快而慢旋转起来。机关之巧,简直匪夷所思。他将手一扬,那小人便顺着他手上的丝线到了他手中,动作开始放缓起来。
房中的齿轮有些卡住了,开始尖锐地作响起来。他轻轻一笑,突然将那小人猛然塞入了自己手上的伤口内,这才将药抹在上面,包扎起来。齿轮发出了些异响,房中亦猛烈地晃动了几下,旋即平复下来。
他唇边的笑意不断扩大,反手一按,那暗门便又缓慢地合上了。他低头俯视塌上的女子,睡容倒还安详,只是唇角还有未曾干涸的血丝,给她娇艳的面容平添了许多狰狞。他慢慢俯身下去,覆在她唇上,与她口舌纠缠,直到那樱唇有些微微红肿了,才松了开来,用那只受伤的手按在她菱形的唇角,描摹了一遍,低低道:“楚楚,这下,我们分不开了。你伤着我,我伤着你,这便是人生。”
顶上开始强烈地震动起来,他将女子身上的锦被小心地压好,站起身来往身上一拂,那看来牢不可破的铁链便应声而落。他将身上血迹斑斑的衣裳徐徐拉开,仔细地与地上的铁链一起收纳到一旁,换过一件孔雀蓝的软缎,理了理仪容,昂着头,沿着打开的暗门下的重重石阶,拾步走了上去。
当时错(六)
那个声音飘荡在城堡上空,语调中已有掩饰不住的讥讽:“你们区区百年的寿命,短如流沙,居然还痴心妄想,世世代代,找什么不死之药。以你们贱如蝼蚁的体格,有什么资格,要求与日月同寿?纵然得过我们的庇佑,转眼便过河拆桥,忘恩负义,是你们先背弃了神明,就别指望还能得到神的救赎。就凭你们,也配让她放弃永生?”
他青白的手掌在宽袖下扬起,眼看就要向他们伸来,突停在半空,用一种极鄙夷的语气道:“这么拙劣的玩意,就能将你们短浅的目光挡得严严实实;拥有神明,也是你们这种凡人能够肖想的事?对天机一知半解,所谓阵法漏洞百出,还敢摆在我的地盘。让我看看,她现下如何了?”将掌一翻,固定在地面上空。奇异的事情发生了,似乎地面上有一扇暗门倏地打开,可以看到底下是一重重的石阶,他们只觉自己仿佛魂魄离开了躯体,顺着台阶卷了下去,但见得台阶底部,竟分明是一个巨大的蓄水池,池中碧波荡漾,深不见底。
他的手指轻轻一颤, 水波便四下分开,露出坚硬的金属底部来。明明是不可能透视的金属,偏偏却能让他们清晰地看到下面分明是间小小的房子,四周的庭院都呈八卦九宫布置。房中塌上躺着一个女子,容颜明媚,紧闭了双眼,呼吸均匀,分明正沉入梦乡里。
手掌移开,底下的情景便蓦地消失。几人都重重吸了口气,还待再看,哪里又看得清一丝一毫?那人讥笑了声,道:“你们这些凡人,将这叫做天眼。获麟一族最是可笑,自称能开天眼,最多也就是能破解些幻术罢了,又哪里有上天入地的千里眼?就让你们看看,你们人类自以为最精巧的机关,在我们眼中,不过是最普通的机械而已,无论怎样千变万化,总脱不了有限的亿万种轨迹,推算只需要几秒的时间。我就破解给你们看,叫你们明白,何谓人不可逆天!”手已迅速地舞动起来,随着他的动作,底下都似乎震动了下。他手舞动得已经无法以人眼看清,手指都快到不能想象的极致,冷笑道:“褒曼的机关之术,对你们这些凡人当然是难于登天,对我们来说,不过是形同虚设。待会儿,这里的门户便会重重打开,你们若是识趣,倒不用在我手里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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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天行袖中一动,已被萧宁远紧紧抓住。地底深处,已传来机关喀喀作响之声。杜长卿额角的汗水不断渗出,身形却纹丝未动,向单君逸微微摇了摇头。后者星目中已涌现出一股冷冽彻骨的寒意,带着不管不顾的绝然,死死盯着那人。
谁知底下的声音渐渐平息了下去,那人不察有此,连眉宇都皱了起来,低声道:“奇怪…………………”就在这时,轻盈的步声,已从底上传了上来,越来越近。一条修长的身形,慢慢沿阶而上,陡然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杜长卿瞳孔猛然收缩,单君逸险些直冲过去,被萧宁远一把拉回。来人面色光洁如玉,神色淡淡,五官如画,望去犹如沐着月光的梨花。楚天行咬牙道:“容华!”还待起身,已被萧宁远牢牢按住。
他直视着那人,声音是一贯的清冷,淡淡道:“世上万物都有轨迹,但却偏偏有一种,是无迹可寻的,纵然是神明,亦无能为力。所以,你带不走她的,不必白费心机。”
那人冷笑道:“倒看不出一个凡人还有这般能耐。打不开这机关,难道我不能先杀了你?”已扬起手来。
容华面色平静,根本没理会那只青白的探过来的手,淡淡道:“你不敢的,因为你自己知道,你与底下那人,完全休戚与共。你一旦杀了我,就要牵动底下的机关,她若有失,你一样灰飞烟灭。”
那人额头的青筋,已险些爆了出来,低笑道:“有趣有趣,人都这样有趣,还能跟我谈条件……………………………”手已搭到了他脖颈,似乎要将他纤细的脖子一把掐断。后者不避不让,竟含笑伸了过去。
那人盯着他看了半晌,后者一样静静看着他。两人僵持了半晌,那人终于慢慢缩回手去,笑道:“好,好!你便是那个女人的胞弟了罢,果然也有些门道,你且说罢,要怎样的条件,你才能将她交到我手里?”
容华含笑不语,那人摇头道:“人都这般虚伪,明明想要得很,却偏偏要装腔作势。好,我来说,从此西域各国,都将归附于你,此地的巨宝,也属你所有。这样的条件,你应该满意了罢?”
容华轻轻拂了拂衣袖,那人瞟过杜长卿等人,大笑道:“自然,只要你归附,你的麻烦,都将由寒霜王朝来解决。我会着人立即带来契约文书与册封丹书,一手交人,一手交物,如何?”
容华未置可否,对面寒霜王朝的军队已开始骚动起来,那艮卜厉声道:“战神如此屈节下交,你竟敢不识好歹?”
那人冷冷瞟了他一眼,艮卜立即噤如寒蝉,那人转过头来,叹息道:“年轻人,不要贪得无厌,应该懂得适可而止。我的耐心,从来有限得很。”
容华笑道:“我倒正好跟前辈相反,别的本事没有,耐心却是最好。前辈既然如此赏识于我,又如此懂得我的心意,那自然会将这些都如数奉上,有些前辈如果还没有想到,大可以回去慢慢的想。”转身便欲顺阶而下。
寒霜王朝中已传来不少抽气声,那人伸手一拦,笑道:“这么说,年轻人,我们总算达成一致了,条件倒可以慢慢再谈,人先交给我如何?”
单君逸身形踉跄了下,急忙看向杜长卿,却见后者嘴角浮现出一丝莫测的笑意来。但听容华讶然道:“前辈,你恐怕是听错了,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将人交给你?”
那人手掌握得格格作响,强笑道:“年轻人,那你的意思到底如何,不妨开诚布公谈一谈。”后者轻笑了声,道:“我不是告知前辈了么,你的条件都很不错,我虽然算不得完全满意,也勉强能够接受。至于人么,交不交,都其实无所谓。”
那人死死盯着他,双目凌厉,简直要将他伺机而噬,冷冷道:“无所谓?”后者含笑道:“自然了,有她在手,无论是谁,都要给我三分薄面。正所谓投鼠忌器,这么简单的道理,想必寒霜王朝的战神和杜太傅都自然明白。不过我这人比较心软,谁若是给的条件优厚,我说不定便会倒向谁,战神说过嘛,人都是自私贪婪的生物,自然能够理解这种做法。”
杜长卿的笑意僵硬在了面上,那人翻来覆去看着自己的手,黑袍高高鼓胀而起,显然是怒意不可遏制。容华瞧了瞧他,极关切地道:“战神可要小心身子,千万莫气坏了,便实在划不来。听说战神大限将至,若是不能得到神女,总有能力耗竭的一天,却要谨慎些,莫要早早灰飞烟灭了才是。不然诺大个寒霜王朝,只怕迟早要变成大唐的版图。”
那人眼中已险些喷出火来,眼睁睁看着他悠然而下,手在袖中簌簌而动,几次要攀上他的后背,又生生抽了回去。杜长卿见他即将消失在转角,急呼道:“公子留步!”
楚天行与张涵真的身体都不觉抖了几抖,红娘了然地看了杜长卿一眼,后者满脸含笑,对着地宫洞口朗声道:“梁公子对大唐有什么条件,也但提无妨。只是我等多日未见楚楚,心忧得很,林将军思女成疾,缠绵病榻,每日以泪洗面,不知公子能够拨冗赐见一面,长卿也好宽慰高堂,实在感激不尽!”
楚天行重重顿了顿脚,听得容华冷笑道:“要杜太傅如此折节,罪民如何敢当?”
杜长卿笑容不减,正待开口,突听他道:“不过,也不是不行,只要你们答应我的一个小小条件,我便让你们见上一面。到时候,我便会将我的要求告知你们。”
单君逸大松了口气,连连道:“无妨无妨。”萧宁远凤目中奇光闪了闪,又皱了皱眉。众人都不敢轻举妄动,看着他身形如飘一般向地宫中落了下去。
突听战神冷笑道:“你以为有她在手,便可以百无禁忌了么?我虽然有恙在身,但她亦好不到哪里去,眼下你虽然得意,但等她大限来临,我看你又有什么办法,再来跟我们讨价还价?”瞪了瞪杜长卿等人,不知怎么没有再伸出手来,冷冷转身拂袖而去。
杜少华急呼声:“大哥!”后者摆了摆手,等得战神走远,低声道:“你们注意到没有,这个人提到楚楚的时候,眼睛虽然没有躲闪,嘴唇却是紧紧抿着的,下巴低垂,显然是内有隐情。红娘,你家小姐所有本事中,就数这个最强,既然如此,我们大可不必着急,只要楚楚平安,一定能有办法救她出来。”
欧阳霏噗嗤笑了一声,连忙扭头去看外面。红娘满面钦佩之情,连声道:“大姑爷言之有理,那劳什子战神虽然厉害,却拿底下那人没有办法。而底下那人,自然也不会是我家小姐的对手。”
作者有话要说:捉虫
两茫茫(一)
腿骨断裂之时,自然痛彻心扉,但没想到愈合之时,就好像每个关节都有蚁虫在那里啃咬,酸痒难忍,偏又不能伸手去挠,才最是难捱。楚楚开始几日,都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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