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红尘梦未醒之三生石 全
水明如镜,赫然倒映着一垂暮老妇,面上伤痕纵横,狰狞至极,满头银丝如雪,轮廓倒还有几分姣好,仿佛似曾相识。环抱着老妇的惶急男子倒面目秀绝,红颜白发,更觉分明。她若有所悟地拉起鬓发一看,果然似霜如素,不觉笑道:“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抱着她的手便是猛烈一颤,差点将她颠簸下来。
水向两边分去,那人的心跳一声快过一声。上上下下,纵然是昼夜更替,她都无暇理会。手足渐渐冰凉起来,她纵然是此刻反应再迟钝,也知道必然是大限将至,看那人挺秀的眉宇紧紧蹙成一团,不觉笑吟吟去安慰他:“无它,生即顺应时机,死乃顺应天命,有骇形而无损心,有旦宅而无情死。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合一。纵归之,以天地为棺椁,以日月为连璧,星辰为珠玑,万物为赍送…………………”
那人捧着她的手一直在抖个不停,待听到最后一句,低声道:“我求你了,别说了!…………………一定有办法的,怎么还会这样?!到了没有,怎么还没到?!你们都是废物不成?!”
有人一迭声道:“打开宫门!”还有声音道:“主子,就是这里了。”金碧辉煌,刺痛了她的眼睛,分明居然来了神女坛。前世这般任人仰望,后世憔悴孤苦一生。他抱着自己,冲上翡翠桥,左右环顾,也是满脸彷徨。
那日与寒霜王朝的战神似乎在这里发生过什么,只是苏醒以后,只隐隐想起久远的一鳞半爪,只知道底下埋藏着自己的一部分,那若能归于此地,亦可算得圆满。只听他翻来覆去就是两句话:“到底应该怎么做?到底怎样才行?”
她哑声答道:“在上为乌鸢食,在下为蝼蚁食。无妨无妨。”话未说完,唇上重重压下来火烫般两片柔软,随即便是剧烈的一阵刺痛,分明是他狠狠在自己口上咬了口,又含着这股血腥在她口中狂卷蛮夺,似乎要将她悠悠的魂魄都吸了过去,一遍一遍纠缠,碾磨得舌尖痛楚无比。隐隐听得他喘息道:“我还未死,你怎能走?”
原来还真有人在乎自己的生死,只可惜,生生死死,如今她并未怎么放在心上。她低低嘲道:“君生我将死,人间春易老。是耶非耶?化为蝴蝶。”突然发力,将身一弓,他此刻六神无主,一时不察,竟被她从他怀中脱鞘而出,啪的一声,直坠于湖中,眼见得她业已苍老的身躯便要直直撞上湖底,依稀见得她嘴角含笑,双目合瞑,面容安详之致。
有人喃喃道:“朝为青丝暮成雪,旧楼何处各西东?”突见得一条人影蓦地如电闪雷鸣般直落水中,去势如虹。但听得嘭的一声,他已抢先一步撞在了湖底的金壁上。而她往湖中坠落的身躯,正好覆跌在他的上面,看上去犹如合二为一。本来平静的淡淡湖水,就在此时,蓦地波涛汹涌,浪叠峰起,水柱冲天。
众人惊慌四下躲避,一人却呆立在那里,眼睁睁看着数缕血线从湖底渐渐泛开。本来已淡淡无奇的浅碧色湖水,不住地振荡澎湃着,无数的水沫从湖底泛起,犹如就要滚沸开来。
似乎有几个杂乱的声音在空中响起,有人极泄气地道:“怪不得不成呢,原来少了东西!”还有一个声音道:“还好还好,若是这次全了,岂不是都被吸了进去?还是葆曼有远见。不过,那东西呢?”另一个声音冷笑道:“不必说了,那一族被号为神族几千年了,传说乃是神仙化身,必然是葆曼将它送给了他,还世世代代传了下去!”最开始那声音愁道:“这下惨了,这族不是说灭了吗,哪里还能去找?………………哦,对对,背景,背景音乐!”
嘈杂数声之后,湖底居然有个女声悠悠响起,曼声高歌:“浩浩愁,茫茫劫,短歌终,明月缺。郁郁佳城,中有碧血。碧亦有时尽,血亦有时灭,一缕香魂无断绝!是耶非耶?化为蝴蝶。”
歌声渐杳,湖中水却渐渐转成最开始的淡金色,水波向四下里散开,托上来两个紧紧缠绕在一起的身形,几个大浪打来,将他们直送到翡翠桥上。上面的女子一头如雪的银丝,在空气中逐渐变成乌黑,茫然抬起头来,容色娇艳无匹,极困惑地看着自己的手臂,奇道:“怎么又变回来了,好像没事了一般?”似乎想动自己的腿,扭动了几下,极泄气地道:“还是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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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身下的男子,亦动弹了几下,口中喃喃道:“楚楚,不要走,你还有我……………………”她默默听着,宝光四射的目中已有泪珠缓缓滚下来,慢慢合上他向空中伸去的手掌,泣不成声,哽噎道:“我不走……………………嘉鸿,我也只有你了。”
那人头上,一颗颗血珠还在不断滚落下来,殷红的血色滴在碧玉桥栏上,简直惊心动魄,决绝得犹如他本人。她颤抖着手指按在他的伤口上,叹息道:“人妖本殊途,嘉鸿,多情空自误。”他眉头微微蹙起,想必是痛不可遏,手却固执地伸过来,要将她环在胸前,呈现出保护的姿势。她一手按着他的伤口,一手揽着他的手臂,极温柔地将自己俯身在他怀中,微微摇了摇头,一面含笑,一面却在落泪。
宫中人已都蹑着步子走了出去,她神情还颇有些茫然,璀璨晶莹的眼睛缓缓向四面看去,眼看就要扫到他所站的位置。他悚然一惊,急忙闪身退了出去,只听她咦了一声,低低道:“这个人影好生眼熟,怎么好像…………………算了,今日事多,我必定是看岔了。嘉鸿,醒醒吧,唉,我的脚还不能动,总得你抱我起来吧,我肚子咕咕在叫,再等下去,倒要先饿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防止收到过多的砖头,放这章上来。
春向晚(二)
十丈软红,人间繁华,自此不再相干。世间倾轧,歌舞升平,恍若一场旧梦。只有此间,岁月静好,无论阴晴圆缺,一样朝朝幕幕。此番好得有些蹊跷,或许真是祸害遗千年?她每日里都将自己灌得酩酊大醉,容华也随着她。只是腿还是软绵绵不能使劲,容华用了很多法子,只是不成,最后皱眉道:“实在不行,还是得请个神医来。”
她斟杯自饮,不在意地笑道:“我不想见人,反正无处可去,会不会走,也没什么关系。”歇了歇又笑道:“只要你不怕得一辈子服侍一个残废……………………不过,世上哪有一辈子的事,且珍惜眼下………………”
他点点头道:“一辈子确实太远。”漆黑的眼睛凝视着她,挺秀的眉宇往两边微微一分,桃李芬芳,灼灼其华,有个极明晰的笑容浮上来,如月射寒江,格外的艳色夺人,斩钉截铁地道:“我生一日,便服侍你一日,死了却是不成了,谁也斗不过老天爷………………………你看如何?”
她失笑道:“静想离愁暗泪零,欲栖云雨计难成,少年多是薄情人。万种保持图永远,一般模样负神明,到头何处问平生。年轻人,岁月没有这么短,做起来有些难度,且勿轻易许下这等誓言。”
他细长的手指轻敲案面,笑道:“你又不是我,怎知我做不到?”看着她一字一顿道:“我说出来的话,必定会做到,你且想想,是也不是?”
她举到唇角的酒杯不觉顿了下,微带了点醺意,斜乜了他一眼笑道:“我真是不明白,我有什么好。以往我青春年少,如今只是一介废人,累人而已………………”
他亦笑道:“你都差点变成死人,我可曾经介意?”
她上下打量着他,笑道:“有所予,必有所取,你想要什么,还不从实招来?”
他嗯了声道:“当然有我要的东西。”她面上有点变色,随即便淡了去,点头道:“开诚布公也是好事…………………”却听他低低道:“我是一个病人…………………”
病的不是她吗?她不觉呆了呆,定定向他望去,却见他靠在灯际,身形看去异常消瘦,面色苍白,整个人宛如透明般,竟有种不真切的感觉,以手支颐,轻声道:“我这人很奇怪,想要一件东西,就算豁出命去,也要将它得到。幼时,我喜欢家姐的两只小鸡。我成天跟在它们后头,想找机会给它们喂口水,就算不能摸摸它们柔软的羽毛,多看几眼也是好的…………………我还记得,它们的羽毛是柔软的嫩黄|色,嘴巴是红红的,尖尖的,就像红珊瑚………………但是,我不得宠爱,姐姐她捉弄我,把那两只小鸡关在铁笼里,硬是不给它们喂水喂食,我哭破了喉咙,她倒更开心,还给它们喂药。结果,它们在笼里到处撞着,黄|色的羽毛散了一地,到处都是血…………………”
楚楚瑟缩了一下,看着他渐渐雪白的俊面,本以为自己已心沉如水,此刻却又揪紧了起来,不忍地道:“嘉鸿,别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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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笑道:“你猜怎么着,我冲过去,将它们的头砍了下来。我的动作很快,它们一点痛苦也没有,小小的黄脑袋就飞了出去,黑眼睛还安静地看了我一眼,慢慢合上了……………………自此之后,我便告诉我,我不要喜欢任何东西,因为无欲则刚,无牵无挂,才能不役于物。”
她呆在那里,看他慢慢转头过来,静静看着她,柔声道:“很多年过去了,除了母亲,我不曾眷恋过什么人,我真的不想心痛,你知道的,那滋味…………………”
有什么本来自己已经发誓不再流的东西,慢慢从面颊涌了下来,他看着她,目中是了然的平静,道:“有什么,发泄出来便好…………………他们都很好,嘉鸿却是生活在黑暗中的人,无论如何,都比不得他们任何一个。纵然你留在这里,也是为了疗伤。若是这里能慢慢医好你的伤口,时间再长些,也没有关系,只要你不看着嘉鸿腻味就行。但是身体是你自己的,你若是作践了,只会害了自己。你说过,人只为自己而活,既如此,只要你开心。如果你不想再爱人,那就不爱了吧,嘉鸿也不会强求你什么…………………然则,楚楚,你在这里,就算是此地的灯全部熄了,我都觉得明亮如昔。这便是你于嘉鸿的意义。你若是不能走,嘉鸿愿意做你的双腿,负你到任何地方。若是我,情愿有你永远拖累着我,有多琐碎,便意味着我的人生多么有意义。每一天,我都不必去问自己,在为什么而活。”
领口都已被不断滴落的泪珠打湿,她却冷笑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长得不错?”
他呆了呆,半晌道:“自然。”她更加冷笑了声,道:“这身体是怎么千疮百孔,此刻还未完全恢复转来,犹如一个皮囊,不过你们男人若是喜欢,我倒可以……………………”
他挥手打断了她的话,柔声道:“皮囊也罢,外相也好,表面纵然再好,总是你的心更好。你怎么对楼闰,我都看在眼里…………………”
她嗤了声:“心?心它最不实在,我的人陪着你,心便不要了。不,我没有心。”
他静静望着她,道:“我不怕,你的人在这里,心自然也是在的,就算它丢了,总有一日它会回来了,就像你在园中撒下的草籽,只要有一点阳光,它就会发芽………………”
楚楚打断了他,颤声道:“我只是随手抛了一下,哪里是撒了?………………我的心……………它不会!……………它碎了,四分五裂了,合不拢来!还有你别忘了,你说过的,人心险恶,是最不能预测的。”
他微笑道:“只要有时间,我便可以慢慢补。再险恶都不要紧,再高的山,我一下子爬不上去,可以每次爬一点。楚楚,你说过,人生就算到了绝处,只要生存,便有希望,只有当下才最重要……………………”面上突然黯然了下,低低道:“或者是因为当下的这个人,实在并非你想要………………”别开头去,振作了下,又会过来笑道:“不要紧,只要你的身体好了,哪里你不可以去,一定能找到你想要的人。就把这里当作客栈,一切我已经安排好了,不会再有人来害你。你休息些时日,容光焕发了,便可重新上路。你说过的,只要人在,一切都可以用双手来创造,什么都会有的………………………”
楚楚冷笑道:“我还需要什么人,人心,都是最不可靠的,谁都可能背叛你,我要他们干嘛?”突然擦了擦脸,靠过去托起他优美的下巴,媚笑道:“若是我要你将你的心交出来,任我揉捏,那又如何?”
他黑濯石般的眼睛定定看着她,突然有笑意达到了眼底,静静道:“我很期待,心碎是什么一种感觉。”突然,头已毫无预兆地低下了,覆在了她的唇上。本来是一个与平日并无不同的吻,但也许是酒意未销,她仰起自己的脸,含着一丝恶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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