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
“是三块半,买好了,一块半找给你呀。”
“你先垫着。啊?”
“你以为你老婆什么都能为你垫着呀?身子骨让你垫这么多年,你还想让我垫钱?”
大家听着笑得岔气。
桂阳雨从袋里掏出一张五十块的,递给温顺水的老婆。它们是哥哥的钱。
“那不行,庄记者,上次你就放了钱在这里了,不能老这样,我们面子上都过不去。你想羞我们哪?收起来,我这是跟温干柴说说笑的。”温顺水的老婆把钱塞回桂阳雨的口袋,转过身,出去了。
桂阳雨知道温顺水的老婆口袋里真的没有钱。她也许是去赊盒茶叶回来。他为此又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反正他们的生活总要过下去,并且,他想,总会过下去。温顺水的死也许真的能为这个家庭解除经济上的负担——这个念头让桂阳雨觉得近乎残忍。
“庄记者,大后天,也就是八月二十二号,花博会如期举行,你知道了吧?”
桂阳雨点点头。这个日期早在半年前就定好了。
“我们也将如期进军。”李重天抢过温顺水的话。
“我们都准备好了。现在,就看你是不是准备好了。”温顺水对桂阳雨说。
“我会去的。”
“这还不够,除了你身上经常背着的照相机,你是不是也会用摄影机?”
“我用过。”
“你有吗?”
“有的。”他有一台花了三万五千块买的数码摄影机。三万五千块!上帝,那是哥哥给我的钱!他用它拍了不少自制的亚纪录片,当然也包括他与吉晖Zuo爱的场景。
“太好了!”温顺水拍了一下手掌。“历史将为我们记下这一天!你是我们的大功臣,庄记者。”
李重天他们更是兴奋,好像他们即将当了演员,就要永远地生活在银幕之上了。
温顺水的老婆进来,把茶叶丢在桌上,继续看她的电视连续剧:《大明宫词》。
刘启明动作利索地拆开茶叶盒,倒出了一大把茶叶,往茶壶里塞。桂阳雨看着,心里觉得心疼。
“不用那么多吧?”桂阳雨说。“太浓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庄记者,茶叶不浓不好喝。要又浓又烫,喝上口才啧有味。”
刘启明当泡手。第一遍冲出的茶水是不喝的,于是温顺水的老婆从吱吱响的藤椅上过来,将茶壶里的头遍茶冲在佛像前的一溜酽黑的小茶杯里,算是供奉。
“我们并不是无事生非,我们只想讨回个公道。现在农民欠收,工人下岗,小商关店,他有钱搞花博会,为什么不把那些钱拿来救济一下我们?借钱摆阔?他欠我们的钱应该还清。还清了,他想搞十个花博会那是他的事!”温顺水说。
这些道理他已经说过无数遍了,在座的人也听了无数遍了。叫桂阳雨惊奇的是,他们的表情都像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宣言”。
“这次我们不请愿,我们就静坐。花博会开幕的那一天,全国各地的人都会来,我们组织我们糖厂的工人到花博会那儿静坐。他们过来了,要和我们谈判,行,那就按照我们的要求来办,我们的要求满足了,签下了字,我们走,我们散,我们的要求不满足,我们就坚持下去,坚持三天!最好是,他们过来谈判,那样,我们就要讨回我们的钱,不光是讨回我们的钱,我们还要他把我们厂的钱怎么花掉花到哪里去了的来龙去脉全说清楚,看他怎么收拾!我在这个厂工作了三十年,你们少的也有十七八年,我们不能让他们叫我们滚我们就滚。厂长经理包里装得满满的,巴不得早走,逃了这是非之地,我们呢,莫明其妙地遭到了强盗的洗劫!一夜之间,我们成了没人要的人!这不公平!庄记者,你一定要记下这历史!”
李重天站起来。“我去买酒!”
温顺水拉住他。“算了,你有点钱就知道买酒,省下来为你的儿子买个滑板吧。你老是跟我提这事。”
“这事太叫人痛快了,那滑板以后再说。钱要是讨得回来,滑板还不好说!”
“讨得回来吗?”金大坤慢悠悠地问。“参加是每人都要参加,不参加还算是人吗,厂里的人也都这样认为,不过,讨得回来吗?”
“你不去干,就更没有出头之日!”郑万里,晚上新认识的人说。
“这就是道理!”李重天大手一拍。
“争,就有希望。”温顺水说。
“争!”刘启明大声叫道。“走,李重天,我跟你一块出去买酒!”
“以后再喝吧,我们现在要商量组织工人的事。”温顺水说。
“不是都分组分好了?放心,温师,晚上我们不喝醉,喝个五六分就可以。大事,我们惦记,不能坏了大事!”
刘启明拉着李重天一道出了门。温顺水没说什么。
桂阳雨跟着他们呆下去。十点的时候,惠娇过来了。
“阿叔,这么多人!”惠娇进了屋。“婶,这早就演过了,你还看哪?”
桂阳雨往惠娇那里看,惠娇装作没有注意到他。
“这里没有我的立足地,都忙着。我走了,叔、婶。”
惠娇走后五六分钟,桂阳雨抬手看看表。他起身告辞。他对温顺水他们说,他明天还有个采访任务,一大早就要起身。应李重天的吆喝,他与每人干了一杯啤酒。
惠娇在外面等着。
“这么快就出来了?”惠娇说。
惠娇的笑容使桂阳雨觉得她的话没有恶意。
“走吧。”他说。“远吗?我们雇辆小三轮?”
“你不想跟我走走啊?”
“那就走吧。”桂阳雨尽量不与惠娇近距离相触。“惠娇,你有男朋友吗?”
“以前有。现在没有。你呢?”
“我有。”
沉默。这么说出之后,桂阳雨觉得身心无比轻松。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惠娇说。
“是这样。”
“你不说我也猜得出来。”
“我不能让你猜呀。”
“你是不能让我猜。”
()
“我不能骗你。”
“你没有骗我,没有必要骗我。”
“是这样。”
“人都是会变的,是吧,庄记者?”
“是这样。有时变得好,有时变得坏。”他说。“我是说运气,或者说是生活。”他本来想说境遇两个字,马上改了。
“那就变好,不要变坏。”惠娇说。“你看,那就是我上班的超市。”
“很大的一家超市。你什么时候上的班?”
“三班倒,不定。你要干什么?”
“给你拍张相片送给你。”
“我可不要。”
“奇怪。”
“不奇怪。不过,你要是觉得好,那你去好了。明天下午我有班。——你的女朋友现在在哪里工作?”
“还没有找到工作。”
“那可怎么办?”
“我想没关系。不要悲观就好。”
“有你这样的男朋友,谁还会悲观呢?”
“我想,哪一天,哪一个男人,能找到像你这样的女朋友,也不会悲观的。”
“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惠娇的语气,就像是在她的外表底下,藏着个女巫似的。
“你也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啊。”
两人开怀大笑。惠娇薄薄的银质圆币似的耳坠剧烈地晃动。
32,
吉晖的湿漉漉的背影一直无法从眼前抹去,令桂阳河很是不安。吃早餐的时候,吉晖喝着牛奶,跟他说话时,不慎将浓白的奶汁染上了她的上唇,她微黑微细的唇毛如同被打了霜的草。他的眼睛发愣。桂阳雨见势不愉快,问了他有关洞州市财政的事,他才如梦方醒。他很抱歉地向弟弟笑笑,控制着自己不向吉晖张望。
不过临离开家时,他还是跟吉晖深切地道别。
吉晖的大眼睛里流露出的热情让他在下楼梯时踩空了一级。
走出大门,他非常后悔当时没有将眼光投向弟弟。弟弟一定看到了他的眼神,也一定会为此不愉快上一段时间。
他坐在皮椅上,端起热腾腾的茶,想着以什么方法向弟弟表示自己的歉意,这时姚凯进来了。
姚凯进来报告有关洞州糖厂工人准备在花博会上闹事的情况。
“我料定会是这样。你是不是叫人核实过了?”
“确实无疑。”
()免费电子书下载
“你打个电话,请常局长来这里。”
姚凯退下去的时候,电话响了。是王元材。桂阳河尽力使自己的言语轻快而亲切,抑制着自己厌恶与仇恨的情绪。
“桂市长,对不起,我现在还不能称你为书记——香港这边报社的朋友给我发了个邮件,我看了,是那个叫秦大政写的,我想你已经知道他是什么人了。他竟然想在香港把我声誉搞臭,在香港这地方,言论要自由得多,水一开闸,便不好阻挡,特别像我这样的又有内资背景的企业,更容易被某些好事之徒盯上,当然,他不是省油的灯,在信件中也毫不客气地提到了你。”
“我确实知道他放不下此事。我已经叫人向他暗示过多次,让他沉着点对他有好处,还是不小的好处,看来他这人不识抬举。”
“市长打算怎么处理?”
“无为无不为。”桂阳河知道秦大政不会善罢甘休,可是他也不会得逞,至多是让他的形象受损一时。他想主要还是把手头的事做好,那样自然人们没有时间、最好是也没有心情去关心秦大政的事。就把它当成网上一个段子吧。那样的段子多如牛毛。随着新段子层出不穷的涌现,旧段子很快就不再有轰动效应了。他也可以叫人写个段子,哪怕是诬蔑一下白茹宁的品格也未尝不可——她人已经仙风吹去,又何必再乎人世上的无聊纠缠!
“你竟然是这么想的?!这可不是你一贯的作风!”王无材说。
“我是想,像我们这样的人,难免要一阵子要出点风头,既然是风头,总会过去。”
“不行!我不允许我自己这样想,我也不鼓励市长这么做!”
“那么……”
“我这里的一个朋友认识洞州市的一个人,据香港的这位朋友介绍,洞州市的那个人还不错,干事挺利索。”
“谁?”
“他叫金三勇,你应该听说过吧?”
“你要他怎么办?”
“很简单。最简单的办法。”
“什么办法?”
“市长还没有反应过来?”
“对,我想讨教。”
“一了百了的事,你说还有什么比这更简单的?”
“这个太过份了,王总。”桂阳河能够感觉到手心里的汗一下子渗析出来。他不知为什么,想像起白茹宁死去时的面容。他曾在她熟睡时,心怀亲切地凝视过。他知道,死的面容也仅仅是如此罢了。
“他过份了,就不怪我们过份。”
“其实我的压力比王总大……”桂阳河听到王元材说“我们”这个词时,一阵恶心。
“这个就不要比了。我长期生活在香港,有些思维,我们两人还是有距离。我想提示市长的是,金三勇做完这事,不能不没有报酬。到时候,他会主动找上门,就算是我们欠他的一笔,他来了,你代我还了。我们就不分彼此了吧?就这样喽。”
王元材非常霸道地挂上了电话。
桂阳河狠狠地将话机扣在话座上,腾地从座位上站起来。站起来之后,他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门被撞开了。桂阳河抬头一看,是人大主任胡晓青。胡晓青一脸发青,他把报纸往桌上一甩,看也不看桂阳河一眼。
“我了解到了,‘庄言’就是你的弟弟!”
“怎么啦?”
“你看看《新闻周刊》!”
桂阳河展开《新闻周刊》,扫了一眼日期,是刚出来的。
()免费TXT小说下载
“哪一篇?”桂阳河知道桂阳雨恐怕捅了娄子,语气放得和缓,免得火上浇油。
“第八版!”
第八版。《一起瞒天过海的交通事故》。桂阳河一看题目就明白了。
胡晓青看到桂阳河将报纸往地上一挥,向门外走。
“你去哪里?!”
“这个混蛋!”
“阳河,你说说怎么办!?”
桂阳河没有回答。他不想在办公室里跟胡晓青搅混下去,此时,他也无力找到最恰当的处理方法。他只想离开这个办公室,到外面透透空气。
他打电话问了桂阳雨现在的位置。
胡晓青还气乎乎地呆在市长办公室里,以为桂阳河会马上把“庄言”拉进来,当面呵斥,并让他在《新闻周刊》上重写一份声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