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之色戒
毛新竹家是四间砖瓦房,院子很宽敞,太阳能热水器上正烧着一壶水,众人进屋后却发现,四个妇女正坐在桌边打麻将,毛新竹险些气乐了,自己上午被人捆了游街,老婆却在家里稳如泰山,连麻将桌都不肯下,要不是王思宇等人在场,他肯定把桌子翻了,将老婆暴打一顿,可这时没法,只好笑道:“老婆子,别打了,县里王书记、荣县长来了,还不快去收拾饭菜。”
几个女人这时方停下手里的牌,将桌上的钞票收好,忙不迭地去外面张罗饭菜,王思宇等人倒是坐在桌边打了起来,麻将桌上自然也是要突出领导的,在众人的有意相让下,王思宇的手气好得出奇,不到半小时的时间,就赢了七百多块,末了,他又从钱夹子里掏出五百块丢到钱堆里,把钱往毛新竹手边一丢,笑着道:“这些钱你负责给乡里的特困户送去。”
毛新竹愣了一下,刚想说话,却见站在王思宇背后的钟嘉群使劲向他使眼色,他赶忙点头应承下来,众人在屋子里喝了会茶,就到外面的院子里吃饭,毛新竹的老婆倒是做了一桌子的菜,蒜台炒鸡蛋、青椒炒肉、苦瓜炒腊肉,红烧鲤鱼,另外还有一道清炖土鸡汤,农家饭菜确实可口,王思宇吃得赞不绝口,而那坛子纯粮食酒味道也极为醇厚,口感极佳。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毛新竹就开始诉起苦来,原来那家春华种子公司是有来头的,县农业局的几位干部都在那家公司有股份,而且当初春华种子公司的经理曾经承诺,只要多用他们的种子,他们就会出资五万元,帮助乡里建一个农村科技阅览室,保证能上玉州市电视台的新闻,他和书记陈富贵都觉得这是大好事,就一口答应下来,没想到却中了人家的圈套。
王思宇放下酒杯,脸色变得严峻起来,不无忧虑地道:“不知他们用这花招骗了多少人啊!”
一时间,酒桌上鸦雀无声,过了半晌,王思宇才叹了口气,沉声道:“这些日子你们要抓紧做群众的工作,该上门道歉的就要道歉,有错就改大家才能信任你们,明明做错了还死要面子活受罪,险些搞出大麻烦来,这是何苦来的,不管最后县里怎么处理这件事情,你们两位要吸取教训,绝对不能再犯这种错误了。”
陈富贵与毛新竹对视一眼,不敢再吭声,端起饭碗,默默地吃了起来,王思宇点燃一根烟,刚吸了一口,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他低头看了下号码,目光变得异常柔和,离了桌子,走到大门外,站在围墙边,接通电话,与张倩影悄声聊了起来……
第二十四章 万金油 五
当了一回救火队员,受到了书记县长的表扬,王思宇的心情却没有高兴起来,因为他还要继续处理善后事宜,经过三天的调查,数据终于统计了上来,全县共有六个乡出现了同样的问题,涉及到的农户近四千多名,如果不能及时找到春华种子公司的老板,让他切实履行合同,那这笔损失可就实在太过惨重了。
但经过县工商局经济检查大队的调查,那家公司是虚假注册的皮包公司,该公司在其提交给会计师事务所进行验资的银行进账单上,转出款项账户的账号经银行方面查证,结果竟然显示该账号不存在。
同样,经调查了解,该公司也根本没有经营种子的资格,他们所销售的种子,都是把正规厂家生产的便宜种子,改换包装卖出高价,赚取高额的中间利润。
春华种子公司的老板早在一个月前就消失匿迹了,公司的几个经理也在找他,要还拖欠的工资,至于县农业局那几位领导,更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当初人家许了空头支票,答应给他们股份,众人受不住诱惑,便象征性地出了些钱参了股,可没想到钱没拿到一分,居然成了替罪羊,要为那位许姓老板背黑锅。
一个骗子竟在西山县混得风生水起,骗取了十余名乡科级领导干部的信任,最后捞钱跑掉,这让王思宇觉得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但事实就是如此,不由得他不信,骗子的精明之处,就在于能够洞彻人性的弱点,让人在不知不觉中落入圈套,由于涉嫌合同欺诈,县公安局已经开始立案调查,只是对方早已不知去向,要想在短时间内从茫茫人海中找到他,实在是一种奢望。
王思宇没有被动等待,而是主动寻找出路,他放下了手头的其他工作,三天两头地往省城跑,去联系土豆销售事宜,好在有黄雅莉的牵线搭桥,几经周折,他终于和一位特种淀粉加工厂的陈老板碰了面,经过十多天艰苦的谈判,对方终于同意以每公斤0。5元的价格收购这批土豆,合同签署后,王思宇终于如释重负,带着一行人连夜返回了西山县城。
三天后,陈老板将预付款打了过来,紧接着,一辆辆满载着土豆的大车开始往返于玉州与西山县之间,不但县委书记钱雨农笑得合不拢嘴,县长曹凤阳更是长出了一口气,现在是微妙时刻,市里面下一步的变化谁都吃不准,两人都不想在这要紧的当口出现任何闪失,而王思宇竟然轻而易举便为他们拆除了这枚定时炸弹,两人自然高兴。
周五的下午,在县委常委扩大会议上,农业局的两位局长、几个乡的一二把手也都做了深刻的检查,由于没有查到严重的腐败案,经过讨论,也就给了这些人通报批评的处分,宣布了决定后,县委书记钱雨农拿笔敲打着暗红色的会议桌,阴沉着脸道:“你们这些人都要感谢王书记,要不是他这些日子忙前跑后,找到了销路,及时化解了一场危机,后果将不堪设想,同志们要吸取经验教训,以后工作一定要谨慎,不能再犯这种低级错误了。”
县长曹凤阳抿了一口茶水,将茶杯轻轻放在会议桌上,把身子向后一仰,也笑吟吟地道:“是啊,王书记这次可是立了大功,要不然几千名农户跑到县委大院门口来闹,搞不好会上中央台的焦点访谈,那咱们可丢大人了。”
他这句虽是玩笑话,可众人听了却都笑不出来,仔细一想,曹县长说的这话绝非危言耸听,单单砸了乡政府这事,一旦传了出去,无疑也会让西山县成为媒体关注的焦点,更何况是数千人围住县委县政府,那事情就闹大了,任谁都休想压住。
想到这,那几个乡的一二把手不禁都暗自出了一身冷汗,便把感激的目光投向王思宇,众人都知道是这位新来的王书记保了他们的乌纱帽,毕竟县财政不可能补那么大的窟窿,若是农户真的闹起来,县里的领导虽不好说,他们这些在基层的干部是决计不会有好结果的。
王思宇赶忙谦虚了几句,只是说一切都在钱书记、曹县长的正确领导下工作,自己所作有限,委实没有做什么贡献,两位县委一二把手见他年纪轻轻,却不贪功自傲,而是懂得突出领导,自然也觉得面上有光,就都笑容满面,会场的气氛也变得轻松起来,只有林海洋的眉头微微抖动了几下,眼睛盯在手中的签字笔上,目光里透出一丝冷意。
其实在这件事情上,他是极为关注的,只是他希望事情能够闹起来,闹得越大越好,最好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书记或者县长两人能有人因此丢了乌纱帽,那他林海洋的机会就出来了,所以这些日子,他一直在静观事态的发展,但没有想到的是,王思宇竟然把麻烦顺利地解决了,这让他懊恼不已,只是林海洋怕自己的心思被人看透,也只好笑了笑,点头道:“王书记干的好啊,干得好。”
这场由土豆引发的风波终于彻底解决了,王思宇的心里也极为高兴,毕竟这是他在西山县做的第一件务实的事情,虽然费了许多心力,但也算办得干净利落,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在众人面前露了漂亮的一手,要说心里没有一丝小小的得意,那肯定是假的,在会场上他还能装作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可回到办公室后,王思宇就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惬意地燃起一根烟,跷起二郎腿,坐在皮椅上摇来摇去,面带微笑地哼起歌来。
下班前,王思宇接到了大王乡乡长毛新竹打来的电话,说几位乡里的一二把手要在饭店请客,感谢王书记帮他们挡了一劫,王思宇忙笑着推辞道:“都是分内的工作,请大家不要在意,我看请客就免了吧,以后有机会到乡里再说。”
毛新竹却执意不答应,低声软语地求了半天,最后祭出了杀手锏,只说是钱书记要大伙感谢王书记的,这叫奉旨请客,王思宇被他缠得没有办法,只好答应下来,晚上众人在饭店里美美地吃上一顿,又去歌厅里唱了卡拉OK,王思宇在这些南腔北调的家伙面前找到了自信,手里握着麦克风,将一曲康熙王朝的主题曲《向天再借五百年》唱得惊心动魄,大气蓬勃,引来一阵狼嚎般的叫好声。
而此时县委家属楼的一间房子里,县委副书记林海洋正皱着眉头坐在书房里吸烟,他的侄子,岭溪乡党委书记林震敲门进来,拉了把椅子坐在林海洋的身边,微笑道:“叔,你今天好像有些反常啊?”
“胡说八道,我能有什么反常。”林海洋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转头道:“小震,你最近干得不错,前些天听老曹讲了,岭溪乡的财政增收和计生工作在全县名列前茅,社会治安和综合治理工作开展得也不错,你好好干,出了成绩,我的面子上也有光彩。”
林震笑了笑,站起身来,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曾国藩家书》,随手翻了翻,便轻轻丢在书桌上,转身道:“叔,我想早点调到县里来。”
林海洋微微一怔,摇头道:“不行,现在还不是时候,小震啊,你要沉住气,在乡党委书记的位置上多干些年,积累政绩,这对你将来的发展非常有利,现在时机不好,最多只能平调,得不偿失,再等等吧。”
林震眉头挑了挑,轻声道:“叔,我已经和曹县长谈过了,他表示支持。”
“啪!”林海洋重重地拍了下桌子,低声喝道:“胡闹!”
林震却不为所动,笑了笑,点上一根烟,抽了几口,轻声道:“叔,你别生气,我在乡里干了四年,也该回县里来了。”
林海洋冷笑着拿手指了指林震,低声道:“小震,你别以为我不清楚你心里在打什么算盘,钟嘉群前脚回县里,你后脚就要跟过来,你都三十好几的人了,已经成家立业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不就是个女人嘛,怎么就不能放下!”
林震笑了笑,摇头道:“叔,感情上的事儿,你是不会懂的……”
林海洋摆手打断他的话,痛心疾首地道:“我是不懂,你把钟嘉群踩在脚底下整整三年,可你得到什么了?小震啊,适可为止吧,不然会断送大好前程的。”
林震默然不语,皱着眉头深吸了一口烟,嘴里吐出淡淡的烟圈,过了半晌才低声道:“要不是当初钟嘉群横刀夺爱,我这些年哪会过得这样痛苦,这三年我起码证明了,她选的的男人就是不如我,我就是比钟嘉群强,她当初的选择是错误的,我要让她后悔一辈子。”
说完后,他用力地将烟头戳在烟灰缸里,抱肩站了半晌,撸开衣袖,摘下手表,低头看着手腕上那十几个烟头烫过的伤疤,目光变得狠厉起来。
林海洋怔怔盯了他半晌,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侄子,过了许久,他才摇头收回目光,轻轻叹了口气,脸上带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语气低沉地道:“老曹是怎么说的?”
林震笑了笑,轻声道:“曹县长答应了,过几个月就让我去教育局做局长。”
林海洋低低地‘哼’了一声,缓缓闭上眼睛,摇头道:“小震啊小震,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真没想到啊,为了个女人……枉费了我一番苦心。”
林震抬手拂了拂头发,慢吞吞地坐到林海洋身边,轻声道:“叔,我并不是完全在意气用事,在这件事情上,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你换个角度去思考,假如我们叔侄两人,一个是县委副书记,一个当了副县长,上面的人会怎么想,外面的舆论会怎么说,即便没有出现风言风语,组织上也会考虑到这一点的,所以真到补选副县长时,很容易出现变数,这样看来,到教育局去缓冲两年其实是很好的选择。”
林海洋摆手道:“你说的那些都不是问题,我早就想好了,等你进了县级序列,我就提前退下来,为你让路。”
林震摸着下颌道:“叔,你不该这么消沉,其实以你的年纪,还是可以再上一个台阶的。”
林海洋苦笑一声,摇头说:“不容易啊,岁数快到杠了,估计就在这个位置上退下来了,书记县长一团和气,他们两个搭班子还能干上一届,我是没什么希望了。”
林震笑了笑,轻声道:“一团和气?我看也未必,听说他们因为中心广场提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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