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爱十年
“他不敢走公路,也不会走铁路,他自幼熟悉马道和山路,我了解他,”他指着伊犁正西部地图的一点,“从这里开始信号消失,这是伊斯库托;下一步的方向是托纳拉雪山,这座雪山海拔还算低,他们翻得过;之后再往西北经乌拉罕山谷,是骑马最好走的一段路。事不宜迟,我们一定要想办法尽快赶到乌拉罕!”
一行人逃亡行程中最后坐的车,是一辆破败不堪、有些年头的北京吉普。在草原上颠簸着开了大约20多公里,直颠到我七晕八素,在车里乌里哇啦地干呕。
将近一天没有吃什么东西,亦没有休息,精神备受折磨、高度紧张,肉体亦疲惫不堪。我呕到几乎窒息过去,乌卓还算有点人性,半道停了一次车。
他是怕我吐在车里,恶心。其实我的胃里,哪儿有东西?
之后,又被他拽上车。
“你死不了!别磨蹭!快到了!”他吼着。
‘快到’也走到将近日落。夜刚刚拉下黑幕,气温就忽然下降,肌肤生凉。我的双手还浸在那一大袋子水里。我拼命地在里面活动手指,以为这样血液就不会僵滞。
我坐立不安的死去活来和蠢蠢欲动的双手,仿佛被克苏托看在眼里。他拿出手机打电话,不知用维语在叽里咕噜说了些什么,说完,又回头看了我的手一眼。
沿途经过的草原旖旎风景,如果不是因我被这伙亡命之徒劫持,绝对是另一番景色。因人迹罕至,山坡上的白桦林、白杨、枫树自然形成一丛丛、一簇簇,团结一致中亦姿态万千、各有千秋。有的野性浑然天成,原始粗犷;有的亦如同不食人间烟火的美女,清丽脱俗。只是这一刻即使是天堂美景,我亦无心相赏。
吉普车终于将那绿色、清新的草原远远抛下,在一处山口停下。
司机下车,我亦被乌卓推下车。放眼望去,面前是一排骑马的男人。背或腰上都有或长或短的枪。这片土地野生动物活动频繁,游牧民族按法规允许随身带枪。但这牧猎器具亦会摇身一变而成武器。虽然有规定狩猎场的民用枪支不得带出相应场所,猎、牧民配的枪也不得携出牧区。但总有不法分子无视法律,装其空子。
马性很烈,亦很彪悍,在壮汉执缰的控制下仍不安分,依然脚步错乱、或奔腾不已。
吉普车告别我们,从来时路扬长而去。有人牵来几匹马。
乌卓一跃而上,别看胖,上马姿势却很矫健。他执了缰绳,高高在上地吩咐。
“克苏托!你带她上马!”
克苏托做个手势,一男人下马过来抛给他一个包裹。他立马打开,拿出一大块褐色的布料。
他的手伸向我的手,我本能地后退两步,周身无力,只有两只眼珠子依旧亮晶晶、滴溜溜,圆圆地瞪着他。
“想到这是什么了,是吗?”
他深凹的眼睛带了威胁的深意看我,“我给你换这个,包你的镯子。不想手被砍掉的话,就好好配合!”
一说这个,我就有点傻。疯狂点头表示我会好好合作。说实话,风越来越冷,我的手指几乎快被冻僵了。
他松了绑我双手的绳子,亦撤掉那冰凉的水袋。快速地将大块也许加了金属隔离丝网的布,将我的那只手及胳膊包得严严实实。看我敛神静气毫不反抗,嘴角忽然一咧,露出莫名怡然的一丝笑容。
牵过那匹无人的马来,“上马!”
六十一 戈壁逃亡4
混沌、蛮荒、一望无际的戈壁,似乎能通过她饱含生命激|情的、褐色冷峻的外表,展露它内心深处的喧嚣与渴望,它不是海,不如海深邃、发人深思,但它的心迹和喜好是坦露无疑、让人一览无余的。内在的冲动与激|情,化成了对强者的支撑,自然界‘适者生存’的定律是戈壁最坚定不移的抉择。软弱的、不堪一击的生命,已经在千百万年以前就被否定了,如同大海中的浪花,击打礁石之后只能化作无奈随水奔流而去的白色泡沫,就像美人鱼的爱情那般被阳光悄然蒸发。
只有坚硬得能扎透马靴的骆驼刺、周身长满不规则尖刺的格桑花臣服它的选择。
在这里,一切都是干燥的、坚硬的、粗粝的和变化不定的……它用自己的方式,表达着深沉性格,任何生物都无法真正窥见它的内心。反而会因为这种未知,产生一种探秘的渴望,想深入、洞悉它复杂莫测的心理。
黄昏的天边夜幕下,一抹残红的月高悬着,漠然地注视着这片荒凉之地,带着几分冷然和压抑。夜风在满是顽强、干硬生命的上空肆意呼啸,让整个沙漠充斥了一股萧杀之气;唯有孤零零的砂岩默默地回味着这一切,品味着千万年前这里曾有的喧嚣和繁荣,而如今它只在心头一声叹息:到此一游的生命,轻易地即在砂砾中僵硬;而砂砾的心,在无辜而逝的脆弱中愈发冰冷!
这份荒漠的贫瘠,讽刺着富贵饱足时的,动荡、不安分的灵魂与贪婪的心。
今夜我只有沙漠,亦只有戈壁和冷清。满心的苍凉配上孤独的心境,恐惧和屈辱疲惫,已使我失去一切、两手空空。一生中第一次认识了自己是何等人物,我不过是一个渺小人物、无名之辈,手无寸铁,身无外物,过往的烟幕繁华,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在死神的恐怖威胁面前,黯然失色。我,除了我的身体发肤外,已经一无所有。
戈壁的夜渐深了,每过一个小时,气温仿佛就降了好几度。为抓紧时间追上乌卓,以最快速度穿过夜晚的伊斯库布草原,一支由二十多个人组成的马队,正艰难地托纳拉雪山方向进发。
唐博丰是这支队伍的总指挥,马已经不停蹄地跑了几个小时,他伸手去抚马颈,马在微微出汗,它已经很累了。
累的不仅是马,还有人。
为抄近道,大家燃起火把,沿着山谷崎岖泥泞的马道,穿过沟谷丛林,在寒冷黑夜中行进。风在耳畔冰冷地吹,即使是身着豹皮的热血汉子,飞驰之下的手脚也略微感到寒凉。
到河岔口时,眼前出现三条不同方向的小道。虽然大方向没有错,但乌卓会选择从哪个方向逃走?
依拉汗和另一个哈萨克汉子自告奋勇探路,其他人就地歇息,吃点食物。
半个小时后,回来的人报告发现了马蹄印。二十几个人策马扬鞭,一同到达那段土路,前行半公里后却发现脚印消失了。面对着横空出世的一条大河,大家全都傻了眼。
“他们难道从这飞了?”
唐博丰手中紧紧握着马鞭,深远的目光在黑暗中遥望对岸。从不祈祷的心,第一次在这一刻企盼神灵指引。那那清澈见底的溪水在月光下波光粼粼,如同往日她温情的笑餍,在水中摇荡着碎裂成纹。
“方向没错,他们绝不可能改道。路不好走,而且也舍近求远。”他扬手挥出一鞭,指向河的对岸,“他们一定是脱鞋淌过河,之后又改道了。追!”
即使他们不是亡命之徒,随这帮男人逃生的、我这样的弱质女流,也绝无生还的可能。
这群疯子,在这种夜黑风高的寒冷夜晚,居然骑马翻越了一整座托纳拉雪山!
山下是戈壁,随着海拔渐次增高,离白雪皑皑的峰顶也越来越近,饥饿加寒冷,已经使我再无体力支撑。我胯下的马大概是这里面最柔顺的一匹,它深知如果它再发一丁点脾气,我一定会坠下去,成为它的蹄下之鬼。
而马蹄之下的道路,在夜晚居然冻结为死硬的冰渣。一行人沉重的马蹄踏去,发出源源不绝的回响,打破雪山的寂静,让人联想到这声音在瞬间,能导致如瀑布般飞流直下的雪崩。
我整个人几乎弓趴在马背上,精疲力竭。身旁的克苏托止住了我的马。
他下马来到我马下,纵身一跃而上。牧民天生骑马,人马一体,不用马鞍也能飞驰如故。
他在身后揽住我的腰,让我的身体后靠,靠在他的胸膛之上。双手执起两匹马的缰绳,策马继续前行。
我没有任何反抗,是因为我如果要继续呆在马上,确实需要一个依靠。不可否认,他环住我的姿势虽然暧昧,但是至少他的胸膛、胳膊是温暖、散发着热气的。
而这一刻,我需要温暖、依靠。极度虚弱、疲惫的身躯一旦能够放松,马上进入了一蹶不振的状态。我整个人,身体和灵魂都瘫软在那匹马上,那个人怀里。
我睡着了。书包 网 87book。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六十一 戈壁逃亡5
等我醒来,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雪山上,在山下的戈壁。
这群汉子纷纷下马歇息,在空旷的砂石地上燃起了两三堆篝火。有的人举起了褡裢在喝水,有的在篝火上烤肉,还有人,在用帆布搭建帐篷。
已没有时间的概念,猜想应该已是午夜之后了。
而我,被放置在从马上卸下来的各种行囊堆上靠着,身上盖着一条灰色粗羊毛的毯子。
他们如此防范这只镯子,处心积虑地将它层层包裹,多少也让我明白:它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是我身上最重要最重要的东西。
它究竟是什么?追踪器吗?想到这一点,我心中风起云涌、百感交集。脑海里回忆起唐将它套在我手上的讳莫如深。如果这不是什么引爆的炸弹,那很有可能就是追踪器。
强迫自己平心静气、按捺下激动,不动声色地、轻轻闭上了眼睛。
装着梦呓、翻了个身,将身子转向背对着火光的位置,双手压在小腹下交握。
紧张的呼吸开始有丝紊乱——如果被他们发现,他们一定会拔枪杀了我!
闭着眼睛不做任何举动,听着周围的人声嘈杂,似乎毫无异样。
我的右手轻轻地伸入包裹的左手手腕,抠拉着那只镯子,亦推搓着那层包裹。举动如螳螂捕蝉般沉着、小心翼翼;亦如秋风吹落叶般寂静、细致。拨一下,停,耳朵仔细听听,再拨。
终于,镯子出了金属布的包裹。浓重的希望和喜悦溢上心头,但佯装沉睡的脸却不敢露出丝毫破绽。在戈壁风声呼啸中,装作睡得正熟。
而淌过冰冷的河水,正策马狂奔的唐博丰,忽然听到了手机响。
接起来,是D@THIRD的电子搜救组。唐要求24小时监控信号,他们第一时间重获精确定位坐标,也第一时间向唐报告。
所有人喝住马停下。唐屏息听着对方的一字一句。
如果早一个小时,或者早半个小时,是不是命运中的苦难就会改写?从而将结果变成皆大欢喜?
但也许命运就是这样安排的,有时侯早哪怕一分钟,都是奢求……
挂了电话,调转马头,手中长鞭在空中挥出愤怒的嘶响,“他们没有过河!他们已经翻过了托纳拉雪山!我们必须往回走!”
所有人都是倒吸一口凉气:刚才策马过河,在黑夜里已奔驰了将近2个小时,却要走回头路,再翻雪山!?
但是唐的命令却是如此残酷、坚定不移——
“今晚,所有人不能休息!必须翻过托纳拉!”
一言既出,他已如出弦之箭,飞驰而去。
……
……
有人在推搡我,力道不是很粗鲁,“起来!起来!”
我装作熟睡被吵醒、懵懂着睁眼,对上克苏托火光跳跃下晶亮的双眸。月色的清冷、火光的温暖衬托得他的脸,有了洁净的肤色,也有温情的气息。
“别睡了!吃点东西!喝点水!”
他蹲身时一手拿着褡裢水袋,一手上前推我,那粗硬的物体就差撞上我的脸。
面不改色地将左手包裹的硬布向下扯好,出毯子的左手亦有意识地上抬整理领口,让镯子回归手腕深处。然后接过那水。
——我还有救,我不能死。
——我饿了,必须要好好吃东西,才能不冷,才能活下去。
小睡也很管用,感觉体力恢复了一些,因为心里有希望,精神也不再萎靡不振。克苏托的目光如同闪着寒光的英吉沙,死死地禁锢着我,目光直接、有穿透力,仿佛要通过我若无其事的脸,看到我的心里去。
让我心底直发毛。
还好他只不过是是盯一会儿,然后迈着大步重新走回篝火处。
站起身顾目四望,暗夜笼罩下的苍茫戈壁,与白日所见真是不同。夜凉如水,冷月寒光。天幕如同硕大穹窿,与地面黑暗的连接处,看上去严丝合缝。漫天繁星虽远亦近,孤高、深邃、广袤、神秘。恶劣与艰苦眷顾着这寸荒凉、人迹罕至的不毛之地,随风沙缱绻万里、遥远飘来的仿佛是毡房牧歌,但此刻根本没有任何心情,还能翩翩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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