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参者





  “我这样做违反规定,所以请你对看到的东西保密。”
  画面上是一个穿正装的年轻女人,看神情好像没发现有人正给她拍照。
  “偷拍的?”弘毅问道。
  “所以说是违反规定的。”加贺咧嘴一笑,“你对她有印象吗?” 
  “真漂亮。我没见过。”
  “请再仔细看看。没见过吗?”
  弘毅再次凝视屏幕。“像是在那里见过,但可能只是错觉。”他说。   
  “是吗?”加贺将手机放回口袋。
  “那个人是谁?”弘毅问道。
  加贺脸上又浮现出一丝犹豫,然后说道:“是清濑直弘身边的女人。请不要误会,现在还没确定他们之间是恋爱关系。”
  “但您在怀疑?怀疑她是我父亲的情人。”
  “情人这个称呼有些奇怪,清濑先生现在单身。离婚后他和谁交往是他的自由,前妻也不能因此要求他赔偿。”加贺强调了“离婚后”这个条件,弘毅立刻理解了他的意图。
  “如果我父亲在离婚前就开始和那女人交往,说不定我母亲就可以要求他支付精神赔偿金。”
  “你的感觉真敏锐。”加贺笑道。
  “您偷拍那女人,是由于您认为她和案件有关吧?”弘毅边说边想到一种可能性,“在我父母离婚前,那女人就是我父亲的情人。母亲发现了这一点,所以父亲把母亲杀了?”
  加贺端详着弘毅的脸。
  “你不仅感觉敏锐,推理能力也很棒。”
  “请别开玩笑了,是这样吗?”
  加贺恢复了严肃,将剩下的咖啡一饮而尽。
  “警察会设想各种可能性,也有人正按你说的这一种进行调查。”
  “您怎么认为?也在怀疑我父亲?”
  “我?怎么说呢,怎样都无所谓吧。辖区的刑警只是协助警视厅办案而已。”加贺看了看手表,“都已经到这个时间了。对不起,本想跟你多聊一会儿,但我还有事。”他拿着账单站起来。
  “让我来付……”
  “你还在学习,得节约。”加贺走向柜台。
  看到直弘从大楼正门走出来,弘毅赶紧缩回脖子,但直弘其实不可能注意路对面的快餐店。
  直弘伸手拦下一辆出租差,上车离开了。平时,他都是走到车站坐电车回家。
  过了一会儿,一个穿白衬衫的年轻女人也从正门走了出来,正好弘毅在等的人。他感到血液瞬间涌上头顶,猛的站起来,磕到了小腿。
  他匆匆走出快餐店,跟在女人的后面。她正往车站方向走,幸好没有同伴。
  直弘的公司里有个职员弘毅从小就认识。昨晚,他给那人打了电话,询问直弘的近况。对方大概不知道弘毅的意图,一开始说话非常慎重。弘毅着急起来,便直截了当地问道:“听说我父亲有了情人,是真的吗?”
  对方顿时变得语无伦次。
  “哎呀,那是谣传,谣传而已。那人年轻,长得漂亮,所以大家只是开开玩笑,请不要当真。”
  见对方试图掩饰,弘毅紧逼不舍。他表示自己会判断真假,只要告诉他详情就行。
  “你要保密啊。”对方提出这一条件,然后道出一个名字——宫本祐理。她从今年四月开始成为直弘的秘书。
  弘毅确信,那肯定就是照片上的女人。
  那个疑似宫本祐理的高个女人正挺直身子快步走着。她步幅很大,弘毅小跑着才能跟上。
  终于追到身后,弘毅调整了一下呼吸,叫道:“宫本小姐。”
  女人停下脚步,握着挎包背带回过头。一看到弘毅,她猛地瞪大了眼睛。
  弘毅鞠了一躬。
  “不好意思把你叫住,我是清濑直弘的儿子弘毅。”
  她眨眨眼睛。“嗯……”
  “我想问件私事,十分钟就行,你有时间吗?”
  她内心的波动尽数表现在眼神中。忽然听人这么说,想来无论是谁,情绪都会产生波动。弘毅等着她平静下来。
  这并没用太长时间。
  “我知道了。”她直视弘毅的眼睛。
  走进甘酒横丁不久,清濑直弘就听见身后有人喊道闹:“清濑先生。”他回过头,发现加贺正朝自己走来。
  “真是奇遇啊。不,或许不仅仅是偶然吧。”
  加贺不好意思地笑着挠挠头。
  “最近您经常来日本桥,这在调查总部已经传开了。”
  “您是说有人跟踪我?”
  “请别想得那么夸张。掌握相关人士的行踪,对于调查很重要。”
  直弘撇了撇嘴,耸肩道:“您找我有何贵干?”
  “有几件事想问您。首先是您经常来日本桥的原因。”
  “不回答不行?”
  “是不可告人的内容吗?”加贺笑道。
  直弘吐了口气。“边走边说可以吗?”
  “正如我愿。这里非常适合散步。”
  两人并排前行。时值傍晚,已没那么热了,不知从哪里传来了风铃声。
  路过一家三味线的商店时,直弘在陈列柜前停下脚步。
  “听说峰子搬到小传马町是有特别的原因。我听我儿子说了,想知道是什么原因,才来到这里。我想在这里走走,也许能找到。只是我儿子说和我完全无关。”
  加贺没有回答,陈列柜的玻璃上映出一张非常忧郁的脸。过了一会儿,他开口说道:“清濑先生,您为什么答应和三井峰子女士离婚呢?”
  直弘打了个踉跄。
  “现在有必要说这个?”
  “和宫本祐理小姐无关。您不是因为有了她才想离婚,是吧?”
  “您想说什么?”
  “您如今才重新认识到自己是多么爱三井峰子女士,您的妻子,所以才来这里,想知道妻子曾经如何生活,不对吗?”
  直弘缓缓地摇摇头。
  “我对峰子的感情一直没变,用不着重新认识。离婚对我们来说也是正确的选择。为了确认选择的正确性,我才想知道峰子在做出这个选择后发现了什么。”
  加贺边思考边拿出手机。
  “清濑先生,今晚您有安排吗?”
  “今晚?没有。”
  “那我们去喝一杯如何?关于三井峰子女士,我有几件事要跟您说。”

  弘毅和宫本祐理走进一家自助咖啡馆。他们选择了最偏僻的角落,不想让别人听进他们的谈话。
  “我就开门见山了。你和我父亲是什么关系?”

  他声音低沉,却又足以让对方挺清楚。
  宫本祐理盯着盛有拿铁咖啡的杯子,答道:“我是他的秘书。”
  “我不是问那个。”弘毅探了探身,“我是问你们有没有私人交往。”
  宫本祐理抬头,道:“那是个人隐私,我没有义务回答你。”
  这让弘毅感到意外。他原以为对方既然乖乖地到这里来,肯定会将实情和盘托出。
  “我是他儿子,有权知道他的异性关系。”
  “那你问你父亲不就好了。”
  “他不太可能跟我说这个,所以才问你。”
  “那我就更不能告诉你了。清濑社长应该有他的考虑,我听他的。”
  弘毅在桌子下面晃起了左腿,这是他着急的习惯。宫本祐理对他内心的焦急完全不感兴趣,若无其事地喝着咖啡。
  真是一个美女。弘毅在焦急的同时这样想道。她已有了成年女性的沉着,但仔细一看还很年轻,和弘毅应该相差不到十岁。
  “警察在怀疑我父亲,可能是他杀了我母亲。如果你是他的情人,你们的关系在离婚前便已开始,我母亲就能要求精神赔偿。他不想支付这笔钱,就杀了我母亲。”
  宫本祐理瞪大眼睛。
  “这怎么可能!你不相信自己的父亲吗?”
  “不是我,是警察这么想。”
  但宫本使劲摇头。
  “重要的是你的想法。要是你相信自己的父亲,不管别人怎么说,你都不会动摇。”
  听到对方劝诫的语气,弘毅不由得咬紧牙关。
  “那我只能说,我并不相信他。”
  宫本竖起双眉。“当真?”
  弘毅的表情舒缓下来,说道:“原来你也用这种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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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宫本祐理说的“当真”,日文原文为“マジ”,属于俗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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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不是重点。是真的吗?你不相信他?”
  “我不相信他,或者说我无法相信他。他对家里不管不问,母亲提出离婚时他也没有反省,离婚后又把你放在身边。想让我相信他是不可能的。他连我母亲的葬礼都没参加。”
  宫本祐理仰起头,小声嘀咕了一句。
  “怎么了?”弘毅问道。
  她不回答,只是一个劲地小声说:“不行了,我已经不行了。”
  弘毅正要喊她,她已重新坐正,眼神中充满坚毅。
  “弘毅,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嗯?”
  “这本来不是我的职责,但我忍不住了,只能让你知道事情的真相。”
  “真相?”
    “你别说话,听我说。”宫本祐理把咖啡一饮而尽,似乎在给自己打气。
  加贺把直弘带到一家名为松矢的料亭。直弘见招牌上写着“料亭”,还以为是非常高档的餐厅,但服务员带他们去的不是单间,而是摆着桌子的大厅。
  直弘对餐厅的关注仅止于此,因为加贺开始讲述,他全神贯注地聆听。加贺讲的是峰子搬到小传马町的原因。她一直在寻找儿子的消息,以为他的女友怀孕了,便决定留在他们身边,但那只不过是因各种偶然而产生的误会。正像弘毅所说,一切和直弘无关。如果峰子没有被杀,直弘或许会笑她愚蠢。但现在不一样,光是听到这些话,他就感到胸口作痛。
  “如何?”加贺把话说完,拿过啤酒杯。
  飞弹啤酒是这家店的一大特色,直弘也点了一杯,但和加贺一样,还一点都没喝。
  “我很惊讶,没想到案件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直弘直率地表达感想。
  “据律师高町女士说,峰子在离婚时并非没怀疑过您出轨。她好像也想过,如果详细调查,说不定能查出什么。但她最终选择协商解决,因为她迫切地想自立。可后来她又想索要精神赔偿金,我想应该有非常重大的原因。”
  “因为儿子有了孩子?原来如此。”直弘喝了口啤酒,“但我并没出轨。”
  “听说您公司的人已经开始议论宫本祐理小姐了,三井峰子女士听到传闻也不奇怪。她认为找到了向您索要精神赔偿金的证据。”
  直弘轻轻摇了摇头。“真蠢……”
  “在您看来或许愚蠢,但对于一般人来说,一个男人刚离婚便把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放到身边,总会有人怀疑他们是否已交往很长时间,而且你们确实从很久之前就交往了。问题是你们的关系。既然是男人和女人,周围的人只会想到一种可能。你们该不会又血缘关系吧?”
  直弘吃惊地看着加贺。这个日本桥的刑警好像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不得了的话,悠然自得地夹起小菜送到嘴边。
  直弘长叹一口气。
  “果然不出所料。听祐理说起你是,我就猜你可能已经发现了我们的关系。你问她戒指的事情了吧?”
  加贺点点头。
  “宫本小姐左手的戒指是手工制造的,而且不知当说不当说,那还是个外行的作品。戒指和她的打扮并不相称,因此我想可能是很重要的人送的。我以前见过类似的戒指,是用五十元硬币锉的吧?”
  直弘用指尖挠了一下眉毛,不好意思地笑了。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啊。”
  “据说在二十多年前很流行,没钱的男人用这种方法做戒指送给心上人。现在已经没人那么做了,即使做,也会按照无名指的大小,而不是小指。”
  “那是送给那孩子母亲的礼物。”
  “我已经猜到了。那位女士个子很小吧?手小,手指也细,所以戴在无名指上正好。”
  “那时我才二十几岁,也没有钱。”直弘咕咚一声喝下啤酒。
  那时还没那么多练歌房,街上遍布可以唱卡拉OK的小酒吧。直弘大学毕业后没找工作,在那种地方打工,工资低得无法想象,但他认为只要年轻能干活,就不用攒钱。
  店里有个叫户纪子的女人,比直弘大五岁,离过婚。她不是老板,但负责打理店内一切大小事务,就是所谓的常务妈妈桑。
  有一次直弘送喝醉的户纪子回家,两人发生了关系。直弘由此迷上了她,她好像也很爱直弘。
  户纪子过生日的那天深夜,打烊之后,直弘拿出了生日礼物——一枚用五十元硬币锉的戒指,并向她求婚。
  她感动得流下泪来,连声道谢,还说会一辈子把这个戒指视作宝贝。
  但那天晚上,直弘并没有得到答复。
  “明天开始我要回娘家住三天,然后再答复你。我也有东西要送给你。”户纪子红肿着眼睛笑道。
  此后的三天,户纪子都没来店?